常喜已经跌在地上,抖若筛糠,话都说不出来,裴霄的视线又落在他的脚上,疑声道:“听说有人就算无手,用脚也可以写字?真怕你练出这样的本事。那就一并砍掉好了。”
    说完,他那张清隽面孔上扬起和煦的笑:“你可不会怪我吧?”
    ……
    裴原在第二日收到了裴霄送来的大箱子,打开后,是几乎被做成人彘的常喜。
    裴霄已经收了孙兴业为门客,让他来递话,说他并不知道常喜的所作所为,常喜逃脱回府后,瞒下此事,收拾钱财欲要离去,被他发现,重刑处置,送还到济北王府,算作致歉。
    这样血腥残忍的场景,魏濛见了也是吃了一惊,半晌才缓过劲儿来,与裴原道:“裴霄这厮,心肠越发毒辣可怖了!”
    裴原让人给了常喜一个痛快。
    他这样痛苦活着,还不如死了。送他一程,反倒是做了件好事。
    ……
    离中秋家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裴原逐渐变得忙碌起来。
    宝宁提前半个月收到了礼部送来的礼贴,邀她赴宴。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快下来,挑了个日子,宝宁和裴原一起回了趟荣国公府。
    裴原是真的忙极了,颠簸的马车上也要抽出空来看信。
    宝宁瞥了眼,落款是高大成。
    高大成就是孙兴业,他本名确实叫孙兴业,只是为了避人耳目,写信时要换个名字。
    马车大而宽敞,铺着软和的鹅毛毯子,宝宁跪坐在裴原身后给他捏肩膀,捏累了,直接枕在他肩窝的位置,问他:“写的是什么?”
    裴原道:“孙兴业说他已经取得了裴霄的信任,并献上了小香丹的方子。裴霄找太医察验过方子里,鉴别后是真的,对他更为相信,把方子献给了高飞荷。孙兴业略懂些医术,制药丸这件事裴霄也交给了他,他现在常常伴随在高飞荷的左右,也是裴霄用来监视高飞荷的眼线之一。”
    宝宁问:“你看完了吗?”
    “完了。”裴原把信扔到车上的冰盆里,黑字沾着水就化了,糅成一团。
    他手伸到背后把宝宁揪出来,自己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顺势搂着宝宁到腿上,勾她下巴问:“怎么,想我了?”
    宝宁道:“不想。”
    裴原眯起眼,他不再想别的事,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拇指按着她的鼻子往上,笑道:“像小猪。”
    宝宁被弄疼了,不服气地也要去按他的鼻子,裴原把她手腕攥住,低头咬一口她下唇,轻声问:“小猪不想我?那怎么黏黏腻腻的,非要往我的背后钻。”
    “你日日早出晚归的,多久没正经说过话了,好不容易在白天独处一会,你又要读信。”宝宁小声嘟囔,“你这样,老了后定会老眼昏花,说不准还要瞎了,快别看了。”
    “只忙这一段,往后就好了。”裴原又亲一下她的眼睛。
    宝宁笑着躲开:“别乱碰,眼皮上抹了胭脂的,还洒了少许银粉,你小心吃坏了肚子。”
    裴原离她远一点,这才看清,果然特意装扮过。
    宝宁问:“好看吗?”
    “……”他不能说不,又不想违心,便问,“化这样妆容,要花多少银钱?”
    “……”宝宁暗自道,她真是多余问他,什么都不懂。
    短暂的沉默后,裴原觉着尴尬了。不就是句违心的话,说便说了,他捧着宝宁的脸,夸赞道,“漂亮的如同嫦娥一样。”
    宝宁问:“你见过嫦娥吗?”
    裴原又沉默了。
    宝宁偷偷掐他的大腿一下,看他疼得皱下眉,心中舒服了。
    她将脸贴在裴原肩头处,听他心跳,想到什么,抬起身问:“魏将军吃了那香丹也有大半个月了,成效如何?说起来,好像几日没看见过他了。”
    说起此事,裴原露出笑容:“有用极了。不过吃了十颗,我瞧着他,便觉得肌肤细腻了不少,身上若有若无香气,只是他自己闻不见,营房里其他兄弟都背地里笑话他,但也不敢明说。后来陈珈告诉了他,魏濛极为高兴,当即决断再去了次青罗坊……”
    宝宁拍手道:“那这事不是成了,这次肯定有姑娘看上他了!”
    裴原摇摇头:“姑娘们觉得他变心了,围起来将他冷嘲热讽了一顿,说他肯定去了别家的花楼偷腥,要不然怎么身上那么重的女人香?尤其那几个原先和他相好的,更认准他是个负心人,哭得泪眼朦胧,魏濛百般辩解无用,生气喝多了酒,踩空了楼梯摔下去了。”
    “这我倒没想到。”宝宁惊讶地捂着唇,“魏将军伤得怎么样?”
    “伤倒是无碍,擦破皮而已。”裴原笑容更大,“只是他回了营房后,正好撞见几个士兵在编排调侃他,大意是说他招蜂引蝶,女里女气。魏濛一怒之下,惩治了那几个碎嘴的士兵,回去后把剩下的香丹都扔了,想尽办法要除掉那股香味。”
    宝宁问:“魏将军想出了什么法子?”
    “以毒攻毒,香得太浓用臭治,他让属下去买京城里最臭的臭豆腐,连着吃了三日。”裴原看了看宝宁,“谁想到属下买的豆腐实在太臭了,而后他便拉了三日的肚子,上吐下泻,只能躺在床上,今日才勉强能起身,让我得空歇一日,陪你回门。”
    “魏将军过于可怜了。”宝宁叹气,又看裴原一眼,“你怎么很高兴的样子?”
    “有吗?”裴原正色,“是看他的病有了起色,我替他高兴。”
    宝宁不信。但马车已经停下来,陈珈在外头敲门说到了。裴原率先下车,陈珈搬来小凳,宝宁慢慢地也下来。
    荣国公带着一众家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在人群中,宝宁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但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的脸。
    第127章 流言
    裴原也看见了季嘉盈,眉头皱了皱。
    荣国公解释道:“侧妃娘娘也是回来探亲的, 巧了, 姐妹俩选了一个日子, 正好一起聚聚。”
    他说完, 带着身后众人要行礼,裴原拦下, 淡淡道:“既是家宴, 就都是家人,不分尊卑, 不必行礼。”
    荣国公一听,更加高兴地腆起了肚子,连声应着:“好,好。”
    陶氏抱着小女儿站在他身后, 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 却没了以往跋扈的神色。她唯一可以依仗的哥哥死了,女儿在太子府只是个不太受宠的侧妃, 自己又无子傍身, 陶氏自觉没底气, 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一股别扭劲儿,像是个被戳破了的皮囊子。
    宝宁唤了她一声母亲, 陶氏“诶”了声, 笑着道:“进去吧,快到饭点儿了。”
    她还从没这么和颜悦色过,自己都觉得尴尬, 走路的时候顺拐了下,险些把怀里的孩子摔着。陶氏赶紧缓过来,把小女儿递给旁边的乳娘,笑着道:“我去安排活计,你们先歇着吧。”说完匆匆走了。
    看着陶氏低三下四的样子,宝宁本以为自己会高兴。
    她回娘家这一趟,其实也是抱有这样的小心思的,过往谁都看不起她,觉得她嫁得不好,那她今日得势了,就挺直腰板回来看看。让那些从前俯视她的人都心生酸意,妒忌着,却不得不谄媚待她,卑躬屈膝。
    但现在真的见着了,宝宁却没有想象中畅快,只觉得没意思极了,还显得自己分外的小家子气。
    裴原和荣国公一同走在最前面,谈笑风生,女眷们稍后一些。
    季嘉盈走到宝宁身边,她还是从前盛气凌人样子,即便境遇不如从前,仍旧不见怯惧之色,哼了一声,偏头问宝宁:“怎么,你现在一定很得意了?”
    宝宁目不斜视问:“哪里见出来的?”
    “时过境迁,现在这国公府里最尊贵的是你了,还不够得意吗?我母亲见了你也得腆着笑,你看你多大的面子,是了,你面子是够大的,成了王妃,多好的运气啊。一个不入流的庶女,一下子飞上枝头成凤凰了。”季嘉盈看了眼裴原背影,撇撇唇道,“我若知道济北王能有今日,当初的婚事,哪里轮得到你?你真是该感谢我。”
    宝宁站住脚,看她一会,忽然抬手抹了把她的脸。
    季嘉盈吓了一跳,慌忙躲开,面色竟红了,气急败坏道:“吵架便吵架,我讥讽你,你讥讽我回来就好了!再不行,打一场,你叫你那个护卫来,再把我推到湖里。可你摸我的脸做什么?女流氓!”
    宝宁掸掸指尖,问:“你瞧见这飞起来的脂粉了吗?”
    季嘉盈警惕看着她:“什么意思?”
    “下次别擦那样多。”宝宁笑着道,“显得脸皮厚。”
    “你!”季嘉盈恨恨地咬牙,手背蹭了下刚被摸过的位置,“行!这一仗,算你赢了,但别得意,我还有后手的!”
    说完,她气鼓鼓地走了。
    见季嘉盈背影转个弯不见了,许氏才快走几步到宝宁身旁,小声道:“怎么又和她吵起来了。”
    “只是拌句嘴,没真的生气。”宝宁挽住她手臂,轻轻捏了捏,见没变瘦,高兴道,“姨娘最近身子不错,您体弱,以后还是要多吃些。”
    许氏拍拍她的手:“放心吧,别惦记。”
    顿了顿,许氏又道:“你四姐姐回家来的原因,并不像你父亲说的那样简单。”
    宝宁惊讶问:“不过回门而已,还有别的隐情吗?”
    “是和殿下吵架了。”许氏叹气,“这事说起来不大不小,我听了个大概,起因是太子在家中宴请辅国大将军冯虎昌,请了女眷作陪,四姑娘也在其中。冯将军是个好色之徒,宴上夸了句四姑娘长得很漂亮,太子便让四姑娘去给冯将军斟了杯酒。四姑娘心性高,觉得受辱了,当场大闹,昨晚上就回家了。”
    宝宁无言。季嘉盈确实干得出来这样的事,她心思其实很单纯,只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宝宁蹙眉道:“只是,给将军斟酒这样的事实在是有些折辱人,好歹是侧妃。”
    许氏叹气:“侧妃又怎么,不过名分上好听一些,说白了也只是妾而已,哪里能受到太多尊重。也就是四姑娘,人傻,胆子大,才敢这么闹,换做旁人就忍了。”
    宝宁唏嘘。
    一路沉默,眼看着就要走到宴厅的门口,许氏终于忍不住,将宝宁扯到一边去,附在她耳边道:“我旁敲侧击与你说了那么多,你往心里去了没有?你要看好了你家王爷,别纳妾,对你不好,对那姑娘也不好。还有,我一直不好意思与你说,别只顾着防女人,男人也要防一防,别被人钻了空子……那个魏濛,和王爷一直走得很近?京城中已经有风闻传出来了,说魏将军不检点,勾引王爷……你回去千万要仔细盘问一番!”
    宝宁大惊:“什么?”
    ……
    吃过饭,女人们都离席去别的屋子聊天了,席上就剩下荣国公,裴原,和季蕴。
    裴原回想着刚刚宝宁看他的眼神,怎么想怎么觉着不对,喝酒也心不在焉。
    荣国公被陶氏压制了快二十年,惧怕几乎刻进骨子,虽然现在陶氏不再欺压他了,有陶氏在场,他还是喏喏的。等陶氏走了,才敢畅快地喝酒,没几杯,竟然就醉了。
    “姑爷……”荣国公喝醉了便哭,“我对不住你啊!我也对不住我的女儿!”
    裴原打起精神安抚他:“岳丈莫哭,你哪里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快吃菜。”他夹一筷子青菜在荣国公的碗里。
    “你不怪我便好。”荣国公激动地握住裴原的手,“当初你病着,我本该尽到岳丈的本分,至少要给你些钱财上的帮扶,但我那虎妻,她不许我啊!我不敢妄为,只能委屈你了,也委屈了宝宁,让你们连回家一趟也要看人眼色……”
    裴原道:“岳丈多心,我并不在意。”
    他们拉着手,裴原的心思纷杂,一会要安慰荣国公,一会又想到宝宁的眼神,没注意到旁边季蕴也正古怪地瞧他。
    “你不知道……”荣国公抹了抹眼角,又饮下一盏酒,大声道,“你不知道,我那个大舅哥死了后,我有多高兴!”
    “……”季蕴打了个激灵,这越说越离经叛道,他赶忙扶住荣国公,要拉他去歇息,“父亲醉了,快别说了。”
    “陶茂兵死了,我那虎妻就没有猖狂的身后盾,她只能依附我,再不敢冲我吼叫!”荣国公推开季蕴,他摇头道,“谁想到,我竟还是怕她,她眼睛一瞪,我便哆嗦,是因为我被欺侮惯了,骨子变得低气了吗?我真是……”荣国公捶胸顿足,“我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
    季蕴傻眼了。荣国公这些年因着陶氏的管制,几乎没醉过,谁想到酒品竟然如此不好,胡言乱语不说,还力大无穷,扯都扯不开。
    荣国公泪眼朦胧地攥住裴原的手腕:“姑爷,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一定要回答我。”
    裴原道:“你问吧。”
    荣国公问:“宝宁打你的时候,踢的是左边屁股,还是右边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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