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宁屁股动动,蹭得离他更近些,将脸贴在他的臂膀上,嘱咐道:“可千万轻一点,仔细一点,要剪得漂亮圆润。”
    裴原问:“不圆润会怎么样?”
    宝宁温声道:“不知道,还没想好,但你肯定不会好过的。”
    她闭上眼享受,裴原歪头看她一眼,觉得她现在慵懒的样子可爱极了,如此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日子又变得甜蜜温情了。
    暖融的夜风从窗口吹进来,裴原慢慢悠悠地给她剪指甲,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宝宁用空着的那只手环他的腰。
    五指剪完,宝宁放在眼前看,还算满意,另一只也交给他。
    “阿原,其实我刚才一直想的是,圣上为什么还没有传旨见我。”宝宁往指头上吹口气,语气担忧,“自溧湖一别,已经一个月了,眼看着夏天就要过去,怎么还是没有入宫的旨意?他不满意我吗?”
    “和你没关系。”裴原嘴里的小曲停下,顿一下道,“是他对我还有戒心。”
    宝宁蹙眉。
    裴原忽然笑起来:“但马上就要中秋宫宴了。”
    宝宁问:“宫宴会怎么?”
    裴原故作神秘,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目光变得幽深。宝宁看他的神情,心意相通,马上明白过来,他在这次宫宴上一定有些举动,或许与裴霄有关,与当年的那场下毒案有关。
    她心跳快了几下,正想开口问得仔细些,忽听见咔嚓一声。
    两人俱都低头看,只见裴原手下的剪子偏了,宝宁的指甲被他剪坏,原来长长的漂亮指甲硬生生被斜着剪断,丑得令人发指。
    她养了这么久的指甲全毁了,宝宁脑子立刻嗡的一声。
    裴原倒吸一口气,赶忙捂她的眼睛:“看错了,不是那样的,你先别看……”
    宝宁扯下他的手,愤怒道:“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着急地往床下跳,裴原赶紧抓她,宝宁泥鳅一样,根本拉不住。
    没过一会,她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药臼,里头是满满的凤仙花瓣。
    她目光沉沉地盯着裴原的指头,看得裴原心突的一跳,隐隐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想拿出男人的威严来震慑她:“季宝宁,你要记得,我是你丈夫,小打小闹便算了,你不可胡来!不过指甲而已,你再养养,很快又长出来了,现在是想做什么!”
    宝宁不语,只是紧抿着唇,盯着他看。
    裴原逐渐败下阵来。
    ……
    第二日,裴原的脸色极差,提剑出门时,身上的冷气比平日都要重几分。
    还有就是,走路的姿势怪异了,好像很僵硬,总是低头瞧。刘嬷嬷看见,他迈出门槛的时候,在左脚和右脚之间犹疑了许久,好像那不是他的脚一样。面色也极为嫌恶。
    她问宝宁是怎么回事,宝宁笑盈盈道:“被蚊子咬了口,不妨事,嬷嬷不必担忧。”
    裴原让两个侍卫押着常喜去刑部。
    常喜被五花大绑,脚上也拴着绳子,根本走不了,一蹦一蹦的,押送他的侍卫纷纷耻笑他。
    常喜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他本以为计划万无一失,没想到不但没成功,还被识破了真面目,如今更是成了囚犯受辱。
    他死便死了,倒也没关系,只是太子的风评难免受此影响,常喜想到裴霄向来善用的狠辣手段,不由悔怕,担忧裴霄因此恼怒,会迁怒他的家人。
    常喜心灰意冷地走着,蹦跳太累,加上临出门的时候被打了一顿,身上太疼,没一会就觉得膝盖酸乏,要坐下休息。
    侍卫不许,常喜便与其争吵,侍卫也急了,扬了巴掌要打他,正此时,路边忽然冲出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大声阻拦道:“光天化日下,你怎么能出手伤人,还如此捆绑,滥用私刑,简直丧尽天良!天子脚下,我大周律法就这么被你等视如粪土吗?古有狐假虎威,今有你们狗仗人势,我今日见了,如果不出手阻止,就白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了!”
    常喜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人,瘦弱文静的书生,瞧着一推就能摔仰过去,却如此仗义直言,常喜不由心生感动。
    “哪里来的穷秀才!”侍卫抡着棍子挥了两下,指着他的鼻子骂,“知道这是谁府上的犯人吗,是济北王府的,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我不是穷秀才,我是东营来赶考的书生,我叫孙兴业!”书生毫不畏惧地回视,“不管是谁府上的犯人,犯了什么罪,你们滥用私刑,当街打人就是不对。若有罪,交到京都府,交到刑部,怎么也轮不到你们!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要将这人送到刑部去,你们王爷也要跟着一同去!”
    说着,他去撸常喜的袖子,把里头伤痕露出来,召集周围过路的人道:“你们快瞧,这是济北王府的王爷,打人了!”
    眼见着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俱都指指点点,常喜几乎喜极而泣,哪里想到还会有这样的转机。
    自从魏濛将他绑了后,只是吊着他,一下没打过,谁想到今早上忽然闯进来一群人,一人给了他一棍子,常喜被打得晕头转向,愤愤不平。现在看着这书生和围观的百姓,只觉打得好!
    他也跟着大喊道:“是王爷又怎样,王爷便可随意打人吗!今日打的是我,明日就是你们了!”
    此言一出,百姓更加愤慨不平,甚至有人上前推搡那侍卫,要求放人。
    书生大声疾呼:“没天理,没王法!快放人!若不然就叫你们王爷出来,一同治罪!”
    侍卫傻眼了,他们就两个人,虽然手上有兵器,但面对着十几个激愤的百姓,还是没有胜算。
    他们冷了脸,想拔刀吓唬,将人都轰走,没成想这样更激怒了众人。众人奋起,甚至有的人已经脱了鞋子,照着两个侍卫的脸就砸去,还有大胆的抢夺了刀。场面瞬时一片混乱,一场群架就在眼前了。
    正此时,常喜觉得自己手腕被攥住,一抬眼,是那个叫孙兴业的书生。
    “大人,我认得您!”孙兴业眼神热切,拿出小刀割断他脚腕的绳子,拉着他就往外跑,“我们趁乱快逃吧!”
    常喜看一眼身后,真的打了起来,那两个侍卫被按趴在地上。
    怎么回事呢?常喜仍旧心中不解,但逃命要紧,连忙如梦似幻地跟着孙兴业跑了。
    到了安全的地方,常喜还在喘粗气,孙兴业眼含热泪,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叩首道:“大人,草民有一事相求,请大人允许!”
    常喜犹疑着:“你说。”
    孙兴业抬起脸道:“自来京城以来,我听说太子殿下贤名,一直仰慕,想要成为太子的门下,但殿下手下人才济济,我不得其法。正在今日遇见了您,我仰慕太子,尊敬您就像是尊敬太子一样,立刻便想着,豁出性命也要将您救出!”
    常喜感动道:“没想到,如此世道,竟然还有你这样心思纯净的人!”
    孙兴业含泪道:“草民愚笨,智谋才略不如人,唯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鉴。”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常喜叹息道,“殿下不会再要我留在身边,你不必如此拜我。”
    孙兴业露出悲痛的神色,常喜又道:“但举荐你,还是可以做到的。你舍命救我,我晚些会去面见殿下,自然会为你美言一番。”
    孙兴业大喜,连忙叩首谢恩。
    ……
    不远处,裴原靠在墙角,点点头,冲魏濛道:“不错,演得都很不错,你找来的人很好。尤其那个脱鞋打人的,把愤怒演得很逼真。”
    魏濛道:“裴霄过于奸猾,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太聪明的他定会怀疑,还是孙兴业这样的好,容易取得信任。”
    他说着,低头问裴原:“小将军,你的脚怎么了,为何这样不自在,总是抓地呢?”
    第126章 臭豆腐
    裴原下意识地低头看。
    昨晚上他被逼着染了脚指甲,那橘红色的一片, 刺的他双目胀痛。现在穿了鞋, 虽然瞧不见了, 仍觉得不适, 那凤仙花染在了他心头似的,想忽视, 但根本忘不掉。即便做着正事, 心里也记挂着那十根脚指头,总想抓一抓。
    “没事。”裴原淡淡道, “被蚊子咬了,发痒而已。”
    他说完便负手离开,尽力让步伐自然。
    魏濛盯着他背影,忍不住小声道:“扭扭捏捏的, 像是大姑娘上街了。”
    裴原听见, 身形一顿,怒目回视道:“你说什么?”
    魏濛当即住口, 微微回了他一个笑, 问道:“小将军是要回营房, 还是府上?”
    裴原瞪他半晌,鼻中哼出一声, 拂袖离去。
    ……
    常喜从角门回府, 一路避人耳目,到了裴霄的书房门前。
    裴霄刚从高飞荷的屋中出来,没进书房处理政务, 只是站在门口,垂眸抚弄着一只盛开的月季花。常喜不敢打扰,在不远处候着,打量裴霄的面色,一眼就看出他现在情绪不佳,暗自猜测原因。
    太子夫妇一向以恩爱和睦著称,几乎从未吵过架,就算是上次太子妃设计要杀圆子,裴霄大怒,二人也没撕破脸。
    比起大闹一场,这样的面和心不和、勉力维持的相敬如宾似乎更耗费心神。
    裴霄每隔三日会去高飞荷院中宿一晚,从没差过,这样的准确规律,常喜深觉佩服,也觉着裴霄根本不像是个人了。当初雁荡山行刺时,行刺失败,裴霄为了洗脱罪责,往自己肚子上刺了一剑,伤口半个月都没愈合。即便那样,他还是会去高飞荷的屋中,做不了别的事,便陪她叙话。
    常喜心想,高太傅如此喜爱这个女婿,尽力扶持栽培,也是有缘由的。
    因为裴霄他温和有礼,进退有度,待人恳诚,文武双全外,决断也足够果敢,是能够即位的好苗子。
    只有常喜知道,裴霄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颗什么样的心,扭曲阴狠,还有爱恋他人之妻的恶心癖好……
    裴霄扯下一片花瓣,轻揉慢捻,直到揉碎了,两指掸掸将碎末抛下,偏头扫了常喜一眼,温声问:“交代你的事,怎么失败了?”
    常喜连忙跪下请罪。
    裴霄推开门往屋中走:“进来说话。”
    常喜站起身跟上,到屋后又跪下,垂首将那晚发生之事和今早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裴霄安静地听着,茶盏就端在唇边,却一直未喝。
    常喜讲完了,叩头道:“奴才办事不力,坏了殿下大计,恳请殿下责罚!”
    裴霄从高飞荷屋中出来后便觉得头疼,听常喜说完后,头更疼了。
    他放下茶杯,用两指捏着额头位置,闭眼了好一会,才轻声开口问:“你说,世上会不会也有一个人这样对你,赤诚坦荡,毫无戒心?”
    常喜讷讷不敢说话,裴霄睁开眼看着他,忽然道:“哦,我忘了,你是个太监,太监娶不了妻。我刚才戳着你的痛处了,可不要怪我吧?”
    常喜忙道:“奴才不敢,不敢。”
    裴霄慢慢道:“这件事,你虽失败了,论起来倒也并无错处。我不是穷凶极恶的人,不会杀了你,但你却是不能留在府上了。你不会怪我吧?”
    常喜道:“不敢,不敢。”
    裴霄颔首,想起什么,又问:“那个孙兴业,是什么来历,你有问过吗。”
    常喜答:“是东营来赶考的书生,闲聊中得知,他家中无父无母,是变卖了房产才得了路费,已是孑然一身了。奴才看他虽体弱但心勇,有一身忠义胆识,可为死士。”
    常喜不觉得裴霄是个明主,但孙兴业仰慕裴霄,又救了他的命,常喜愿意圆了他的愿望,为其引荐。
    裴霄站起身道:“我去见见他。”
    “你便不用去了。”他看向爬起来的常喜,微笑道,“噢,有一事我忘记告知你了。我为人谨慎,你该是知晓的,你知道我那么多秘密,我不放心。”
    常喜一惊,刚想辩驳忠心,裴霄打断他,继续道:“我不会取你的命,但是,你总要让我放心的。”
    看着他的眼神,常喜心头突地一跳,裴霄仍旧温和笑着,伸手点了点他的嘴唇:“我担忧你这张嘴,怕你乱说话,毒哑好了。”
    他又去拎起常喜的腕子:“还有这双手,会写字,怕你乱写,就砍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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