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兰心中一动。
    他亦有此疑问,回头得问问祖父留下的老家将老家仆。他得到的那份记忆里有一句话说得好:“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是无辜稚子,不曾伤天害理,父亲对他的厌恶太过突兀,须得打探清楚方好。
    按下思绪,卫若兰问及秋围之事。
    陈麒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放心,我今儿跟圣上闲话家常时,提起你一身武艺,罕有人及,空手可劈碎紫檀木椅,只是不巧了,替父跪经祈福一个月,现在铁网山破庙里,不能在秋围上一展身手。圣上听了,对你的本事颇为好奇,当即就说明儿围场上叫你过去,瞧瞧你的功夫到底如何。我原想明儿托御林军统领告诉你一声,哪知你迫不及待地找来了。”
    卫若兰大喜过望,不敢置信地道:“如此容易就解决了外甥的为难之处?”
    “这有何难。”陈麒颇有得色。只有这么一个嫡亲的外甥,为他迎难直上都甘愿,何况对自己而言并不算是一件非常难做的事情。
    在舅父家住了一晚,次日天未大亮卫若兰便离城回庙。
    第019章
    卫若兰出了城后,回庙的脚步在途中一转,先去找住在城外的老家将老家奴。
    他想问清楚,想知道父亲为何对待自己如此冷漠,对待卫源那么疼惜,以前想不到这一点就罢了,如今起了疑心,总觉得应该早点查清楚。
    卫若兰本想问母亲的陪房并丫鬟们,说不定他们知道些什么,但是舅父心有疑惑都不曾查出端倪,想来他们不知缘由,不然的话他们肯定会告诉舅父,而府里由父母做主,府里的老人和祖母跟前的老人肯定不会告诉自己,以免伤了父子之情。
    所以,他就想到了这些老家将老家奴。
    祖父留给他的人手有一半住在城里替自己办事,一半住在城外,住在城外的都是年纪极老的人了,他们上了年纪后,腿脚多少有些毛病,卫若兰就每个月发他们月钱,不让他们做活,安排他们住在城外自己母亲的陪嫁庄子里,图个清净自在。
    卫若兰没有抱怨父亲对自己不慈,只是滴泪道:“王师傅,我好不容易练了一身武功,想着去围场出人头地,哪知竟不能参加,偏我年纪小,便是花钱也没法子捐官儿。”
    这位王师傅是年纪最大的一位老家将,卫若兰幼时的功夫都是他亲手传授。
    卫若兰之所以只找王师傅,乃因他和祖父从小一起长大,是卫家的家生子,幼时是祖父的伴读,大些就是小厮、长随、马夫,到最后和祖父一起征战沙场,成为家将,是祖父最信任的心腹,对卫家从前的大小事情应该都知道,卫若兰对他也是十分敬重。
    王师傅原有一个儿子早逝,留下的孙子亦早逝,老婆和儿媳如今也都不在了,就在卫若兰的安排下,挪到了庄子上,自有婆子和小厮洗衣做饭,日子过得甚是自在。他素来疼爱卫若兰,也常为卫若兰所遭受的命运感到不平,奈何自己只是老奴,没有多话的余地,见卫若兰找到自己就是一通哭诉,急忙问道:“我的哥儿,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卫若兰低声将自己在庙里跪经,卫源则随父参加皇家秋围的事情说了。末了,他道:“铁网山如今已被戒严,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倒也神不知鬼不觉。”
    王师傅气极拍案,“不是我自夸,二少爷哪里比得上哥儿文武兼备?将来若想光耀门楣,还得靠哥儿。这可是老太爷的原话儿,并不是我胡说!老爷怎么就这么偏心?这几年不给哥儿请先生教导功课我就不说了,横竖哥儿在外头住也常自己读书练武,并未懈怠。只是哥儿好不容易才想着从围场出身,老爷横加阻拦,日后可如何是好?”
    卫若兰低头垂泪,模样好不可怜。
    半日,他方抬头道:“王师傅,你说,父亲为何如此厌恶于我?如果我做了错事,我日后改了不成么?我今年十四岁,我还想好好读书,好好习武,博一个似锦前程,免得让世人笑话说勋贵之家多出纨绔子弟。”
    “不是哥儿之过!”王师傅脱口而出,很快就后悔了,忙掩口不提。
    卫若兰心中一动,不顾王师傅脸上的悔色,追问道:“不是我的错,那又是谁之过?好师傅,你就跟我说明白罢,免得我糊里糊涂,不知如何改正。”
    王师傅闭口不言,摆手道:“没有谁的错,我是说总而言之,不是哥儿的错。”
    “师傅不想跟我说么?不想解我之惑么?”卫若兰一脸悲伤,哽咽道:“从我降生,便在祖父和祖母跟前长大,祖父仙逝时我已十岁,如何察觉不出自己的尴尬处境?出孝后,父亲忙着起复,开春就打发我我去金陵拜祭祖父,便是父亲不提,我也该去给祖父磕头。那时我在金陵老宅里大病一场,足足昏迷了一个多月,小厮报信回京,除了祖母记挂,何尝有人打发三五个人去看看我好是不好?舅父看我功夫好,想让我做一等的龙禁尉,围场是大显身手的好地方,亦是好时机,我万事俱备,只待九月,哪里又料到佛祖托梦给父亲,让我去庙里跪经祈福才能保一家老小平安。山居庙内,每每想到父亲早早花了一万多两银子给二弟买汗血宝马和宝弓,亲自带他随行于秋围,师傅可知我心之痛?”
    王师傅越听越是怜惜,面对卫若兰的恳切,他咬了咬牙,仍是摇头不肯说,只道:“老太爷嘱咐过了,这件事永不许再提,以免伤了哥儿和老爷的父子情分。哥儿饶了老奴罢,不管怎样,老爷和哥儿始终是嫡亲的父子,提起往事又有何益。”
    祖父交代不许提起?什么样的过往值得祖父临终前不忘下令?
    卫若兰掩住心中的波涛汹涌,抬脚往外走,道:“既然师傅不肯说,我就进城找别人问去!或者让舅父向同僚打探。想来事情发生在我出世之前,满朝文武,满城权贵,各家都有自己打听消息的门路,只要事情发生过,总有人打听到些许内情!”
    王师傅脸上变色,猛地站起身,厉声道:“哥儿不可!”
    卫若兰站住脚,转身道:“师傅莫怪我追根究底,我年纪越来越大了,不再是懵懂无知的稚子,我只是不想受父亲无缘无故的厌恶,我只想查明真相。师傅不肯说,总有肯说的人,府里那么多老人,府外那么多消息灵通的人,我总会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王师傅目视他良久,见他一脸坚决,没有回旋的余地,不由得长叹一声,缓缓坐下,颓然道:“哥儿别去了,免得弄得满城风雨,更伤父子之情,我说。”
    卫若兰立刻坐回原处,探身倾听。
    “这件事得从十几年前说起,或者说是二十年前。”王师傅苦笑一声,娓娓道来。
    卫若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听到的真相竟然和自己偶尔揣测的内容完全不同,父亲怨恨自己的原因竟是二十年前的一个丫头之死。
    卫父年轻时身边有个从外头买来的丫鬟,名唤红菱,比卫父大两岁,从八岁就开始服侍卫父,年纪渐长后出落得越发出挑了,也升到了二等丫鬟,但在卫父房里却是一等,总管卫父房里的大小事情,职责大概和宝玉房里的袭人一样。
    这红菱是个有心计的,长到十三岁的时候就和卫父有了首尾,主仆二人温柔缱绻,成日里难分难舍,卫父待她尤其好,无人能比得上。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常见,同时也是瞒上不瞒下,卫家上下仆妇丫鬟大多都知道,但摄于卫父的性子,无言敢在当时的老爷太太也就是去世的老太爷和现今的老太太跟前透露风声。
    在卫若兰看来,这红菱就是活脱脱的一个花袭人,不过她没有花袭人的命好,毕竟花袭人得到王夫人信任后就不和宝玉狎昵了,减少了被当家主母发现的机会。而红菱则依旧和卫父厮混,在卫父十五岁议亲前夕查出有孕。
    红菱有孕,不下于晴天霹雳降落于卫家。
    虽说勋贵之家的子弟在未成亲之前房里总有两个人服侍,便是婚前怀胎也是常事,有一碗药灌下打掉的,也有留下的,后者极少数,多是破落户。但是,像红菱这样的却很少见,十三岁的丫鬟和十一岁的少爷成就好事,不管怎么说都是丑事,毕竟爷们还未长成,精水不旺,恐坏了身子,尤其红菱又在议亲的当口闹出身孕来。
    卫母又羞又怒,既恨长子心性不定,又恨红菱不知羞耻,当即就命人痛打了卫父一顿,又命人熬了一碗药给红菱灌下去,将之发卖出去,许是药性烈了些,未等卖出去红菱就没了。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陈家当时门第不如卫家,根基不如卫家,家资不如卫家,但已去的陈老太爷简在帝心,双子都高中进士,已可窥见将来之势,和卫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陈氏亦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闺秀千金,卫家自然不肯让红菱一事影响两家联姻,因此对红菱的处置乃是卫老太爷和妻子一同做出来的决定。
    卫父年纪轻轻,自幼和红菱相伴,天然有一段情痴,他不敢反驳父母之命,自然没法救下红菱。当然,即使他反驳了也依旧救不了红菱,老太爷已下了死命。这种事在大户人家极是常见,既是大户人家无情,又是丫鬟轻浮不知自重。
    前面已说红菱颇具心计,她知自己必死无疑,临死前只向卫父哭诉自己待他之情,又说来世再续。卫父原本对第一个孩子满怀期盼,自然就记住了红菱,也记住了无缘的骨血。他不敢怨恨父母,便将一腔恨意移到了陈氏身上,认为若不是她要嫁给自己,红菱便不会死,孩子便不会被打掉。因此,陈氏进门后他广纳姬妾,死后不到一年便续娶赵氏,亦冷待长子。
    再往后,王师傅就没说了,叹道:“老爷性子已成,老太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闹得府里天翻地覆,始终无法扭转老爷的性子,只得把哥儿抱到自己身边抚养,临终前将梯己分了,又将老奴这些人留给哥儿,就是怕自己不在了,老爷疏忽哥儿。老奴原不该提起这些往事,老太爷不让我们提就是怕伤了哥儿和老爷的父子情分。谁知哥儿遇到种种不公,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不说,哥儿就去查,去问别人,那不是家丑外扬么?”
    卫若兰假装受到打击,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庄子,回到庙里后却是一脸平静,双眸清明。
    王师傅没有继续说下去,自己母亲之死亦是一笔带过,这样的轻描淡写,不代表卫若兰不会多想,母亲之死,恐怕没那么简单。
    母亲确实有可能是难产而亡,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妇人皆是如此,从记忆里可知自己所在的朝代医术十分落后,不过因难产而不曾死的妇人也有很多,并不是人人难产都会死。结合从王师傅处听到的真相,卫若兰起了疑心,如果母亲当时难产,那么稍一动手脚,她就必死无疑,也有可能她根本没有难产,只是被动了手脚,所以就难产了。
    虽然不想把父亲想得那么无情,也清楚母亲确实有可能是因难产而死,但是卫若兰想到父亲的作所作为,仍旧忍不住这么想。
    算了,他是父,自己是子,子不弑父,亦不能追究母亲之死,那就想办法出继罢。
    卫若兰之前只是起意,如今却是有了决断。
    第020章
    想罢,卫若兰展开轻功,其速不逊骏马,及至到了铁网山,避开御林军,悄无声息地回到山庙,闻得黛玉今日为父母所做之法事已毕,草草地换了衣裳,用过一顿百苦大师特意留给他的一顿斋饭,方去大殿跪经。
    跪经,顾名思义,和尚做法事时,香客虔诚跪拜。
    百苦大师瞅了卫若兰一眼,察觉他眉梢眼角的戾气较之昨日更甚,心中一叹,闭上眼睛继续念经,其他和尚亦如给林如海夫妇做法事一般,一丝不苟。
    一个时辰后,法事完,跪经结束。
    “檀越昨夜不曾回庙,可曾如意?”将卫若兰请置房中,百苦大师眸中闪烁着些许了然。
    卫若兰盘腿坐在蒲团上,抬眼看着百苦大师,大师清瘦的面容上,一双眸子里充满了慈悲之意,仿佛沉淀了千年的清透,不染半分红尘之埃,那些刚刚得知的真相和涌现的怨恨,他没办法告诉舅父,恐再生周折,但面对百苦大师,他不知不觉地倾诉而出。
    百苦大师难掩胸中震惊之色,亦为逝去的人命哀悼,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檀越的父母以骨血生养檀越,便是缘起,檀越未见生母之面,不得生父之爱,令檀越起出继之心,解除父子之分,便是缘灭。红尘之中缘起缘灭,原是寻常,苦思因由只会让自己陷入魔障。檀越既知陈年往事,又难掩胸中戾气,可是起了报复之心?”
    说到这里,百苦大师面露不赞同的神色。
    卫若兰摇头,道:“不曾,小子虽有恨意,却不愿变成父亲那样的人。况且小子仅是知晓根由,却无母死之真相,焉能起弑父之心?”
    要是真为了报母仇而弑父,他成什么人了?他对亡母的情分恐怕还不如对祖父和舅父的情分深厚,毕竟他从未见过亡母,但是比起父亲,则要深厚得多,母亲的十月怀胎之苦一朝分娩之亡,其中蕴含的母子之情,皆非父亲所能比。
    百苦大师点了点头,神色舒缓,道:“檀越有此想法,老衲深感欣慰。恨之一字过于沉重血腥,可背负,却不可令其迷了心。红菱之死,因不在檀越之母,在于檀越之父,在于檀越之祖父母,在于红菱自己,然而无辜如檀越之母和檀越偏偏承受了最终的果,那么檀越之父一干人都欠了檀越母子二人,这就是他们的罪孽,终有一日是要还的。”
    卫若兰垂头凝思,心中却不觉得他们终将有一日会吃苦果,若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大行其道,又哪里来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说法?
    “这么说,小子寻求出继之道,亦非小子之过?”父母不提出继二字,他自行起意,只为了不受父亲之束缚,已是犯了世人所认定的孝道。若是世人知晓他想出继,只怕会有无数酸儒群起而攻之,或是讽刺、或是训斥、或是痛骂自己之不孝。
    百苦大师微微一笑,道:“老衲先前已经说了,缘起缘灭,檀越与檀越之父父子之缘已尽已灭,勉强下去都无好处,檀越提出自然无过,不用忌讳他人之说法。”
    得人支持,虽只百苦大师一人,但也足够卫若兰愈加坚定了。
    出继,他无过。
    既下定决心,卫若兰当即付诸行动。
    趁着秋围尚未开始,自己仍处于跪经祈福期间,卫若兰入夜之后便换上墨色衣衫,离庙下山,利用绝妙的轻功登上城墙,避开守门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卫伯府。
    卫家的曾祖建功立业,得封为王,和开国之初的东南西北四郡王不相上下,但却未入四王八公之列,其后依次降等袭爵,如今四王中仅北静王水溶犹袭王爵,其他三个王府的爵位都已经不是郡王了。卫若兰之祖父乃是一等保国公,身上亦有功勋,到卫父时,却是连降数级,为三等伯,甚至连爵位封号都无,遂冠以姓氏,人称卫伯,在保龄侯史鼐之下。
    卫若兰的住所在卫母大院的前面,他没进自己的住所,而是借助黑暗栖身于祖母院中正房屋顶和耳房屋顶之间,缩成小小的一团,便是打灯也只瞧见影影绰绰的影子,只当是树影。
    他等了约莫片刻,正房东间的灯光熄灭,他便知祖母已然安歇,却是将睡未睡之际。
    怕吓着祖母,卫若兰不敢再等,利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将声音凝成一线,缓缓送到祖母耳中:“母亲!母亲!”为了让出继顺利进行,卫若兰压住心头的羞愧之意,遂假扮二叔,口呼祖母为母亲,好让事情起因更加名正言顺。
    卫若兰刻意改变了嗓音,他虽然没听过二叔的声音,但他这一缕声音飘飘忽忽,起起伏伏,仿佛带着森森鬼气,很容易让人忽略嗓音,只听其意。
    卫母此时果然是将睡未睡之际,迷糊中猛地听到有人叫自己为母亲,她略略清醒了一下,但仔细一想,并非长子和三子的声音,不由得睁大眼睛,急忙翻身坐起,令人掌灯,问房内服侍的丫鬟道:“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丫鬟回道:“万籁俱寂,哪有什么声音?老太太怎么了?”
    卫母只觉得奇怪,既无声音,如何自己能听到有人唤自己母亲?正要开口再问丫鬟,忽然又听到一阵仿佛风吹即散的声音:“母亲,母亲!儿成不孝,未能承欢于父母膝下,地府森严,亦未能入梦,今借长侄若兰虔诚祈福之功,得以开地府一隙,前来拜会母亲。”
    “成儿?”卫母脱口而出,左顾右盼,不见人影。
    听她口呼已逝的二老爷之名,丫鬟金珠急忙问道:“老太太,怎么了?”焦急之下,复叫醒外间仆从,瞬息之间,房内亮如白昼。
    卫母未曾回答丫鬟的问题,专注于耳内听到的内容:“母亲,是儿子,儿子好容易才有机会前来与母亲相见,请母亲莫惊动他人,引来鬼差押儿子归去。”
    卫母听了,见仆从们好像一点儿声音都没听到,不然早就吓疯了,她急忙点头,却不敢说话,挥手叫丫鬟通通退下,又令关门,房内只余一盏油灯,轻声道:“成儿,是你吗?是你吗?你来找娘了吗?你在哪里,娘怎么看不到你?”
    “母亲,儿已化作魂魄一缕,无法显现于阳间,此时正在母亲窗外,给母亲磕头。”
    卫母急忙下床,打开窗户,此时正值九月之初,弦月淡淡,星子点点,只有夜色如墨,除了院中刚刚退出去的丫鬟仆妇,哪有日思夜念的身影?
    尽职尽责的丫鬟听到开窗之声,忙道:“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都退下,各去安歇,我就想清清静静地看看夜色。”卫母怕惊走次子的魂魄,挥手叫院中所有丫鬟仆妇通通回房,见她们都离得远了,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方压低声音道:“成儿莫怕,人都叫我赶走了,你就在窗外?有什么话想跟娘说,娘都听着。”
    卫若兰心中一酸,唯有他自幼长于祖父母身边,方知祖父母对二叔的思念之情。
    压下心中因利用二叔而起的羞愧,卫若兰道:“母亲,儿在地府已见过父亲了,父亲有华室可居、锦衣可穿、玉食可用,每逢子孙之祭都得金银瓜果若干,一干鬼差无不恭敬,日子过得甚是自在。儿无子孙,虽有兄弟侄儿之祭,却无子孙之香火可食,便得金银亦多难到手,不得不依父亲之荫度日,此次亦用父亲之金银开路,方得以回到阳间。”
    卫母满眼是泪,泣不成声:“我苦命的儿啊!”
    子孙香火何等要紧,卫母焉能不知?今听卫若兰假借二叔之名所说之语,这位老夫人顿时心如刀绞,只恨未能在次子亡故后过继一子以承继香火。
    “母亲莫哭,儿见母亲之泪,亦心如刀割。引母亲如此,是儿不孝。”卫若兰依旧用飘飘忽忽的声音,继续说道:“儿见侄儿若兰虔诚祈福,孝感动天,甚羡长兄之福,若得如此后嗣,儿在九泉之下必定欣喜若狂,大呼后继有人。”
    卫母一怔,问道:“儿啊,你见过若兰了?”
    “儿得若兰之诚心方有机会出了地府之门,临行前得长嫂之托,探望若兰,可巧儿出现在阳间之地便是若兰所在之庙,故叔侄二人已见过一面,他却不知儿在他身畔。”卫若兰急忙描补,然后又道:“母亲,父嫂在地府一切安好,只是挂念母亲和若兰。时间快到了,儿跟云氏尚有一面之缘,儿该去了,若有机缘,儿定当再来给母亲请安。”
    说完,卫若兰再无声音发出,亦不看祖母之泣,飞身离开。
    云氏便是卫二叔定亲后未曾进门的妻子,出家后法名妙真,居住于玉虚观隔壁的小小道观,身边亦有丫鬟婆子服侍。卫母感念她因子出家,常接她进府,卫若兰曾见过她多次。
    卫若兰如法炮制,先倾诉卫二叔对她的感激之情,然后说身处地府之苦,最后又云想要有子嗣承继等等,最后以真气化剑,砍下妙真窗外一枝白菊,控制那枝白菊飘飘悠悠地落在窗台之上。卫若兰记得老家将说过,二叔很懂得讨好未婚妻,常常采花灌水插瓶,假借母亲之名送到岳母家中,其中妙真最喜欢的莫过于傲霜之菊,乃因她的名字便是云秋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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