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
    成亲第一天要入宫向帝后请安,因为考虑到他们新婚燕尔,元徽帝特准他们晚一个时辰去。
    谢蓁换上粉色对衿衫儿和白罗绣彩色花鸟纹裙襕马面裙,今日太阳正好,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容易使人心旷神怡。
    她坐在缠枝葡萄镜前,双鱼在身后替她梳头,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余光一扫,便看到严裕站在窗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后背。谢蓁粉唇微抿,移开目光,理都没理他。
    直到双鱼为她梳好百合髻,戴一副金丝翠叶头面,额头坠了一颗水滴状红宝石眉心坠,端是芙蓉玉面,娇丽无双。她起身走出内室,也不问严裕收拾好没,开口让丫鬟带她去门外马车里等候。
    严裕跟上她,总算忍不了了:“你没看到我么?”
    谢蓁走在廊下,轻轻点下头:“看到了。”然后便再无话。
    严裕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儿,憋得难受,却又不知从何处发泄。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竟然没有等他的意思,他下巴紧绷,默默无声地看着她的背影,竟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贴身侍从吴泽从前院走来,停在他面前恭谨道:“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出发么?”
    他抿着唇,举步往外走,“出发。”
    吴泽又问:“您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一般时候,严裕出入宫廷都习惯骑马,是以吴泽才会体贴地问一句。
    严裕想不都想,“坐马车。”
    说话间已经来到门口,门外停着一辆黄杨木马车,周围没人,谢蓁想必已经坐上马车了。他大步上前,踩上车辕,一掀帘子对立面的丫鬟道:“入宫面圣无需下人陪同,你们都下去。”
    双鱼双雁面面相觑,看看严裕,再看看谢蓁。
    他们小夫妻闹别扭,她们这些丫鬟夹在中间真是难做人啊。
    末了两人欠了欠身,对谢蓁道:“姑娘,婢子下去了……”
    谢蓁坐在里面,不动声色地看一眼严裕,然后收回视线,轻轻道:“下去吧。”
    丫鬟下去后,严裕从外面走上来。
    他哪里都不做,偏偏要坐在谢蓁旁边。马车本来不小,但是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硬生生占去不少地方,显得她这边有点拥挤。
    谢蓁往旁边挪一挪,他也跟着挪一挪。
    最后谢蓁被逼到角落,一边是车壁,一边是他。她偏头看他,黑黢黢的眸子古井无波,粉唇轻启,“你跟着我干什么?”
    不是这样的。
    她对他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面对他时,总是天真又娇俏,带着甜甜的笑,还有软绵绵的嗓音。而不是现在这样冷淡平静。昨天之前还好好,为什么今天忽然不一样了?
    他有些不安,想问她怎么回事,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成了:“入宫以后随时有人看着,坐得近才不会引人怀疑。”
    谢蓁居然信了,哦一声便没再理他。
    她低头摆弄裙襕上的花鸟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能看得这么入神?
    严裕低头看着她的侧脸,腻白的皮肤,精致的眉眼,粉嫩的唇瓣,每一样都很诱人。她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眨得他心里发痒,他想伸手碰碰,但是手在膝盖上紧了又紧,还是没伸出去。他靠在车壁上,挫败地闭上眼:“你昨晚睡得好么?”
    谢蓁嗯一声,“好啊。”
    他又问:“昨晚等了多久?”
    她说:“没多久。”
    “……你想何时回定国公府?”
    她想了一下,“明天好么?”
    严裕顿了下:“好。”
    然后又是沉默。
    过了许久,马车辘辘走远,他问:“你没什么话跟我说么?”
    她说:“没有。”
    “……”
    严裕脸一黑,闭上眼睛睡觉,不再吭声。
    *
    马车很快来到宫门口,马车不停,一直驶入昭阳殿前才停下。殿外有宫婢迎接,将他俩请下马车,便带着往殿内走去。
    走上长长的丹陛,皇后早已在殿内等候他二人多时。
    皇后气虚,等了一会便有些疲乏,见两人来了,强打起精神笑着道:“可算来了,快坐。”
    严裕的生母早逝,谢蓁敬的茶也是由她承受。
    两人终究没坐,不多时宫婢奉上一碗热茶,谢蓁接过,上前递给王皇后:“娘娘请用茶。”
    王皇后接过去,抿了一口,便让人把她给谢蓁准备的礼物拿上来。宫婢呈上一个紫檀雕花纹盒子,打开送到谢蓁手中,里面是一对红玉镯子,通透晶莹,无一丝瑕疵。谢蓁跪下行谢礼,到底是国公府的金枝玉叶,端起姿态宠辱不惊,又做得恰到好处,让人心里舒服。
    王皇后让她起来,留下两人说了一会儿话。
    然而到底身体不适,没多久皇后便有些吃力,无奈只得让两人先退下,她回屋休息一会。
    严裕和谢蓁一前一后走出昭阳殿,谁都没有搭理谁。没走多久,前面便出现一个人,身穿绛紫柿蒂纹锦袍,高首阔步,气质不俗。他身后跟着两个侍从,正往这边走来。
    谢蓁察觉严裕微微僵了一下。
    等人走到跟前,他叫一声“二哥”,她才知道眼前的人是太子。
    她心中一紧,面上却波澜不惊,垂眸不再多看一眼,规规矩矩地跟着叫:“二哥。”
    严韬听说王皇后情况不好,这才一大早就赶了过来,目下遇见他们两个,仍旧能端出一副翩翩风度:“你们来跟母后奉茶?”
    严裕站直身体,把谢蓁挡在身后,“是。”
    严韬微微一笑,看向他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顶的姑娘,没多言语,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错身而过:“我去看望母后。”
    太子走后,严裕索性直接牵住谢蓁的手,大步往御书房走去:“你走得太慢了,跟着我。”
    谢蓁猝不及防被他一拽,踉跄了下,想甩开:“我不用你拉着。”
    他握紧她的手,说什么都不松开,“用。”
    她说:“不用。”
    前头的宫婢听到他俩对话,还当这是他们小打小闹的情趣,禁不住弯起嘴角,偷偷地笑。
    严裕憋了很久,心中有一团浊气,语气古怪地说:“小时候你不是很想牵我的手么?”
    谢蓁看疯子一样看他,大概觉得他脑子有病,“那是以前的事……现在我不想跟你牵手。”
    他薄唇抿成一条线,直视前方:“为什么?”
    她挣了两下,鼓起腮帮子,“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说着成功脱离他的掌控,继续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手心蓦然空了,严裕握成拳头,心想女人真是太奇怪了,是不是每个人都跟谢蓁一样善变?
    就这么来到御书房,元徽帝正在里头批奏折,俞公公进去通传以后,便让他们进去。
    圣上以前没见过谢蓁,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见到之后,好像知道两个儿子为何争她了。
    确实是难得一遇的美人。
    整个京城里,估计都找不出跟她一样标致的。
    谢蓁给他奉茶,他露出满意的笑:“好好,真是乖顺。”
    大抵是心情好,元徽帝多赏赐了她几样东西,其中还有一颗手掌大的夜明珠。谢蓁显然对这个东西很有兴趣,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摆弄它,一会捂在手里看看是不是真会发光,一会拿到太阳底下端详,更加没有工夫理会严裕了。
    是以回去的路上,严裕的脸简直阴云密布。
    他问:“有这么好玩么?我再给你弄几个?”
    她说不用,“我有一个就好了。”
    马车一直驶回北宁街六皇子府,刚停稳,谢蓁便牵着裙子走了下去,没有等他。双鱼双雁早已等候在门口,她上前,跟着她们走回府里。
    严裕一人被抛在门外,紧紧盯着她的背影。
    赵管事吩咐车夫把马车停到后院,转到前面,看到小两口这一幕,忍不住提醒:“殿下,您和娘娘路上是不是闹了矛盾?怎么娘娘好像生气了?”
    严裕转头看他,顿悟:“你说她生气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管事有些无力,“娘娘似乎一整天都没笑过,您没发现?”
    他像忽然被人点醒了一般,扔下管事,大步便往府里走。他腿长步阔,谢蓁又走得慢,是以没多久,便追上了廊庑下的她。
    他气喘吁吁地抓住她的手腕,对上她疑惑的眼睛,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你……生气了?”
    谢蓁静静地看他,不回答。
    他又问:“为什么生气?”
    她用另一只手掰开他的手,孩子气地说:“不要碰我,你说过不碰我的。”
    他一噎,无法反驳。
    谢蓁转身继续往前走,他气急败坏地站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谢蓁,跟我说话!”
    身后丫鬟都惊呆了,还没见过六皇子这么着急的时候。
    谢蓁歪着脑袋,黝黑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把你一个人留在马车里,你生气吗?”
    他目光闪烁,不置可否。
    她问:“早上出门,我先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屋里,你生气吗?”
    他终于点了一下头。
    确实生气,当然生气,她当他不存在么?
    谢蓁看着他,又问:“那你昨晚把我一个人留在新房,我为什么不能生气?”
    说完,不等他有反应,绕过他往前走。
    严裕大彻大悟,心口砰砰跳个不停。他总算知道她为何忽视他,为何不对他笑了,他总算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其实昨晚他不是故意扔下她的,当时那么多人看着,她又那么美,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做出什么失态的事。他抱着逃避的心态,转身就走了,却没考虑过她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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