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持玉如意,放在销金盖头下,不等众人反应,一下就挑起了盖头。
    眼前突然明亮,谢蓁抬起双目,看向面前的人。
    *
    原本就是绝色无双的美人儿,如今再一精心打扮,更是美得让人惊叹。
    她头顶是大红帷幔,身后是大红年年有鱼绸被,在龙凤通臂巨烛的照映下,酥颊粉红,妙目娟娟。饶是见惯了新嫁娘的喜婆,这会也免不了呆愣住了。
    谢蓁眼波一扫,这才知道屋里站着那么多人,有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等人的皇子妃,还有几位命妇。她只认得和仪公主和太子妃,于是朝她们轻轻一笑,垂下眸去。这一笑落在旁人眼里便成了羞赧,只觉得新妇子笑得真是好看,整个屋子都明亮了起来。
    喜婆提醒一旁的严裕:“殿下,该喝合卺酒了。”
    严裕方回神,忽然间变得不在起来,轻咳一声,低低说了个嗯。
    他坐在谢蓁旁边,手放下膝上,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喝合卺酒之前,喜婆分别取两人的一束头发,打成一个结,然后拿金剪子剪掉这束头发,放在一个紫檀木盒子里,笑着阿谀道:“殿下与皇子妃百年好合。”
    说罢分别递给两人一杯酒,又道:“恩爱白头。”
    谢蓁握着酒杯,抬头看对面的人。
    两人距离前所未有的近,仿佛再往前一点,就能碰到彼此的鼻尖。严裕的眼睛定定看着她,看得她有些不自在,正要开口,他却忽然举杯把酒一饮而尽。不等她喝完,他起身走出内室,“我到前面看看。”
    谢蓁捧着酒杯,有些愣愣的。
    其他人也看呆了,没见过新婚之夜这么不懂风情的新郎官儿,放着貌美如花的新娘子不管,急着去前面做什么?
    喜婆忙打圆场:“殿下这是害羞了,娘娘别介意,晚上等殿下回来,您使点儿脾气,撒个娇,他就一准后悔了!”
    谢蓁有点委屈,低着头囔囔地说:“嗯。”
    她知道严裕不喜欢她,但是没想到不喜欢到了这个份儿上。他离开的时候,就没想过她会难堪么?
    和仪公主帮着她骂严裕,骂完之后得出一个结论:“六哥定是看你今日太美了,不好意思见你才走的!”
    太子妃经事多,说话比较靠谱,“六弟年纪尚小,不懂得如何怜香惜玉,弟媳原谅他这一回,日后好好管教就行了。”
    说实话,凌香雾没想到严裕最后娶的会是她。上回那个绣活比赛,绣的最好的明明是谢家三姑娘,五姑娘只绣了一片杨树叶子,六弟不是最喜欢心灵手巧的姑娘么,又为何会看中她?
    可是换个方面想想,又没什么好稀罕的。
    谢蓁低眉顺眼,眼眶微红,天生丽质的好模样,使得她现在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但凡是个男人,大抵都逃不过她的一颦一笑。
    ……严裕是个例外。
    *
    众人离去后,屋里只剩下谢蓁和她从定国公府带过来的四个丫鬟和两个婆子。
    谢蓁累了一天,换上牙色上襦和海棠红细褶裙,外面罩一件浅黎色缠枝灵芝纹半臂,歪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睡完以后,还是很生气。
    她觉得自己短期内不会原谅严裕了。
    把双鱼叫来跟前,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双鱼刚遣人去前院看过,是以直接答道:“殿下被太子和七皇子留下了,估计还有一会儿……”
    她鼓起腮帮子,愤愤道:“不回来最好,我自己睡!”
    说着往床榻里一钻,连晚饭都气饱了,蒙头就睡。
    双鱼哭笑不得,没听过新婚之夜就闹别扭的夫妻,她在一旁劝:“姑娘好歹把脸洗了……”
    她这才想起来脸上涂了不少脂粉,只好重新从褥子里爬出来,站在木架铜盂跟前洗漱一番,拆卸满头珠翠,放下青丝,坐在床边。
    洗完脸后,反而不那么瞌睡了。
    她坐在床边,半眯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里烛火燃了大半夜,始终不见严裕回来。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灯芯,灯光微弱,勉强照亮了屋里的光景。
    严裕回来的时候,已是三更。
    今日大喜,他被灌了不少酒,目下头昏脑涨,走路都有些轻飘飘。丫鬟准备替他更衣,他却要先回内室。
    头脑尚留存几分神智,知道谢蓁在里面。
    内室的灯都吹熄了,只剩下条案上一盏油灯,照得屋里昏昏昧昧。他走到床边,皱了皱眉头,只觉得喉咙火烧一般难受。
    他坐在床沿,莫名有点紧张,许久才哑声问:“你睡着了?”
    床里没有回应。
    他往里面看去,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伸手一摸,床里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他顿时酒醒了大半,就着月光仔细一看,床上果真是空的。
    ☆、认错
    严裕霍地站起来,厉声道:“来人!”
    丫鬟着急忙慌地跑进来,见他面色不豫,还当自己犯了什么错,惶惶不安地跪在他跟前:“殿下有何吩咐?”
    他问道:“皇子妃呢?她在哪儿?”
    丫鬟壮着胆子往床榻看一眼,见谢蓁不在里面,顿时恍悟过来怎么回事,心有余悸道:“回殿下,娘娘说您回来得晚,她夜里浅眠,便先在侧室歇下了。”
    谢蓁今天太过疲乏,没等多久便先睡了,然而心里憋着一口气,便没打算跟他同床共枕。反正他们提前商量过的,婚后分床睡,谁睡侧室都一样。
    严裕知道后,脸色缓和许多,对丫鬟道:“你下去吧。”
    丫鬟应一声是,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一盏灯,烛光闪烁,估计撑不了多久。严裕得知谢蓁在内室后,心里平静许多,他坐在床榻上,没多久忽然站起来,想去敲响侧室的门,然而手还没抬起就放了下去。如此重复三四次,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
    她就在里面,他为什么不敢进去?
    他们不是成亲了么,不是应该理所当然地睡一张床?
    可是成亲前,他亲口答应过不碰她的。
    严裕挣扎许久,躺回床榻上,望着头顶的大红绣金帷幔,想起这是他的新婚之夜,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点悲凉。他一跃而起,再也顾不得什么约定,大步来到侧室与内室想通的门前,抬手轻轻一推。
    门没开。
    他蹙眉,又推了一下,还是没开。
    他不是让管事没装门闩么?
    管事确实没装门闩,但是谢蓁进屋的时候,发现这道门没法上锁,于是为了提防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她特意吩咐双鱼双雁搬来桌子,抵在门口。是以这一时半会,严裕还真推不开。
    他气急败坏地骂了声小混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甘地叫:“谢蓁?”
    屋里没回应,谢蓁早睡下了。
    他既然下了决心,便是不会轻易放弃的,重振旗鼓又重重一推,菱花门被推开一条宽缝。
    桌子腿在地上摩擦出沉闷的声音,吵醒了床上的谢蓁,她迷迷糊糊地问床边坐在杌子上的双鱼:“什么声音?”
    双鱼目瞪口呆地盯着从门缝里钻进来的严裕,结结巴巴道:“是,是……”
    严裕睨她一眼,她立即不敢说下去了。
    谢蓁以为没什么大事,翻身继续睡去,睡着前还不忘叮嘱:“记得看好桌子……”
    她说这话时,严裕已经走到床边。
    秋天夜里清凉,她穿着散花绫长衫,又盖了一条薄褥子。大抵是睡相不老实,领口微敞,露出里面胭脂色的绣玉兰纹肚兜,窗外皎洁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她身上,更加显得她肤白胜雪,细腻柔软。
    严裕看着看着,俯身撑在她身体两侧,把她圈在自己怀中。
    双鱼在一旁看呆了,小声叫道:“殿下……”
    严裕偏头,冷声道:“出去。”
    主子的命令不能违抗,然而双鱼又担心他对谢蓁不利,一时间踟蹰不定,“我家姑娘睡了……”
    严裕好像没听到:“我叫你出去。”语气不容置喙。
    双鱼愁眉苦脸地退出侧室,在心里求了无数遍观音菩萨,希望菩萨保佑姑娘与殿下相处和睦,不要出事。
    *
    双鱼走后,屋里只剩下严裕和谢蓁两人。
    谢蓁睡得不安稳,是以严裕只敢撑在她上方,没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他静静地端详她的脸,睡着之后,倒跟小时候更像了。眉眼鼻子如出一辙,还是那么小巧玲珑,就连这身板儿,也没长大多少。
    他的目光往下,落在一处,似乎又不全没长大……
    他想跟她说话,但是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就这么一直看着,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末了谢蓁翻身唔了一声,不甚压到他的手背,他才轻轻地抽出来,站在床边刮了刮她秀挺的鼻子,这才离开。
    这次他躺回内室床榻上,虽然有些遗憾,但心里比方才踏实多了。
    他闭上眼,一觉睡到天明。
    再睁开眼时,神智比昨晚清醒多了。他坐起来,只觉得喉咙干渴得有如火烧,正欲开口唤丫鬟端茶,一眼却瞥见谢蓁坐在梳妆镜前,手里举着一个烛台,烛台那头是蜡烛燃尽后露出的金刺,她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要往手腕刺去!
    严裕以为她要寻短见,连鞋都顾不得穿,快速上前一把夺过烛台,喘得厉害:“你干什么?”
    因为着急,声音带着几分严厉。
    谢蓁也是刚起床,乌发披在身后,遮住大半张脸,益发显得她的脸只有巴掌那么大。她仰头看他,水汪汪的大眼里满是平静:“阿娘说新婚第一天要拿带血的帕子入宫,我没有流血,所以想用这个割破手腕,滴两滴血。”
    她很怕疼,还没想好要在哪个地方下手,他就疯子一样冲了过来。
    昨晚她想了很多,既然他不喜欢她,那他们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就行了。她不对他抱有任何期望,以后才不会让自己陷入难堪。
    所以割手腕这回事,她没有想过指望他。
    严裕脸色由黑转青,再由青转白,总算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面色恢复正常。他拿起烛台,面无表情地往自己手臂上一划,顿时有血珠冒出来。他另一手夺过谢蓁手里的绢帕,盖在手臂上,胡乱抹了两下,再把绢帕递回给她:“这样行了么?”
    谁知道谢蓁根本不搭理他,站起来往里面走,“一会还要入宫,你自己交给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吧。”
    严裕站在原地,手里握着绢帕,轻轻蹙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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