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年关,事情越来越多,龙玄澈时常忙得连吃饭也顾不上,自然也顾不上栖梧。而她倒也乐得眼不见为净,要么就是待在宫里发呆,要么就是跑到宫外去玩。不过每次身后都有人跟着,她当然知道是龙玄澈派来的,也无所谓,总归不影响她玩就是了。
    这些日子栖梧发现自己的记忆力越发的差了,常常做了这样忘了那样,有时候说话说着说着都能突然忘了下一句要做什么。好几次出宫玩都忘了带银子,再要么就是带了银子买了东西荷包就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对此栖梧很是尴尬。
    不过索性她身上随便一个物件都挺值钱,所以便会就近去寻一个当铺去换点银子,反正等回宫后自然有人将她当了的东西赎回来再乖乖的送到她手里。
    这日栖梧果真又忘记带银子了,于是用头上的发簪换了一百两银子,然后去“一品居”点了一桌子菜。最后没吃两口便兴致缺缺留下银子走了。
    她就这么在街上随意的逛着,不过幸亏街上人少,她裹得又厚,倒也没什么人盯着她看。
    天上下着雪,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打着伞,唯独栖梧顶着雪随意的走着,头发上身上落满了雪花,远远看去,一袭红衣的她像是隐在雪中的红梅。
    走着走着,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啊!”栖梧道歉,一抬头,却愣住了。
    对方似乎没想到会是她,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想竟会在此遇上故人,倒是巧。”
    “好巧。”
    “你怎会在这里,还一个人?”龙天翊说着往她身后看了看,确定并无他人,愈发惊讶了。依照她现在的身份,不大可能会一人独自在街上走着,更何况这些日子皇上独宠宁妃的事早已是大街小巷人尽皆知,那人又怎会放她出宫?
    “宫里无聊,出来走走。”栖梧笑道。
    “哦?”这下龙玄澈更惊讶了,“他竟允许你独自出宫,实在是匪夷所思。”
    栖梧也并未多说,见他怀里抱着一堆东西,问道:“你呢,手里拿的什么?”
    “哦,这不快过年了嘛,出来置备些年货。颜儿说想看烟花,我便来买些。”龙天翊顿了顿,思虑了片刻这才问道,“这里离寒舍不远,要不去坐坐?”
    龙天翊的话格外自然,就像是对老朋友一样,栖梧也不作势拿乔,爽快的应下来:“好啊”。
    龙天翊怀里抱着东西,栖梧便主动替接过他手中的伞撑在两人头顶,慢悠悠的朝前面走去。
    拐过两个路口,再穿过一条窄巷,便到了。
    “寒舍简陋,宁妃娘娘别嫌弃才好。”龙天翊笑道。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栖梧也打趣道:“想当年你的身份可比我金贵多了,我有什么好嫌弃的?”
    龙天翊笑,嘴角高高的扬起,眉眼也尽是笑意。那样发自内心的笑,栖梧从前竟从未见过。
    门打开,是个很小的院子,院子里有颗早已掉光叶子的树,旁边是水井,在旁边有晾衣服的架子。屋檐下有个鸡笼,里面缩着两只鸡。正对着的屋门是关着的,里面隐隐有婴儿的啜泣声,还有温柔的女声,低声唱着童谣。
    “凡儿又在哭吗?”龙天翊便说边推开门进去,将怀中的东西放在桌上。
    “嗯,刚刚睡醒,我这刚喂了奶,但还是闹个不停。”慕颜抱着孩子走过来,正好看见门外站着的栖梧,愣了一下。
    “哦,在街上遇到的,就顺便请她来家里坐坐。”龙天翊解释道,然后脱了外面的大氅挂在墙壁上,把手放在炉子上烤了烤。
    “那,快请进吧,过来烤烤火,外面雪大。”慕颜忙将栖梧迎进来。
    “叨扰了。”
    龙天翊将手放在炉子上搓了搓,待手暖和了才伸手去接慕颜怀中的孩子,“来来来,凡儿,让爹爹抱抱。有没有想爹爹啊,哦哦哦,乖,不要哭了知道吗,娘亲照顾你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看着他熟练的抱孩子哄孩子的样子,栖梧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实在不好意思,这地方简陋,让您见笑了。”慕颜递了杯热茶给栖梧,后者接过笑道:“嫂子,便叫我名字吧,不用太客气,反倒是我叨扰了才是。”
    栖梧一句“嫂子”让慕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
    这屋子对于一向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和左相长女来说,何尝不是太过简陋?可如今物是人非,他们屈居在这样的小屋子里,一家人和乐融融,未尝不是锦衣玉食都换不来的幸福?
    小孩子一直在哭,龙天翊哄了半天都没用,栖梧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这样哄不行,小孩子不能一直哭对他不好,要不给我试试?”
    龙天翊“嘿嘿”干笑了两声,他初为人父自然不懂得哄孩子,于是将怀中的小孩小心的交到栖梧手里。
    栖梧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那孩子软绵绵的,已经长开了白白嫩嫩的像个小汤圆,浑身上下还散发着奶香,可爱极了。栖梧压下心中的酸涩,将裹着孩子的棉被揭开,将他双手放在胸前,一只手托在他的胸前,然后将他的身子将他翻过来,另一只手拖住他的小屁股上下晃动,嘴里哄道:“乖,宝宝乖,不哭了啊不哭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那小汤圆竟停止了哭泣,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四处瞧。
    龙天翊和慕颜都惊呆了。
    要知道,他们对哄小孩一无所知,现在家里条件有限又请不起奶娘,都是自己在带,每次这个小家伙哭的时候总是最让人不省心的,想不到栖梧竟这么一会就让他停止哭了,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栖梧将那小汤圆包好送到慕颜怀中,后者赞叹:“你竟这么有办法!实在是厉害!”
    “哪儿啊”栖梧笑道,“小孩子哭不过是因为觉得不安全,若是下次他再哭,你便像方才我做的那样将他翻过来晃一晃,就好了。因为小孩子在母亲肚子里时就是这样的姿势,这时候他觉得安全,就不会哭了。”
    “都说凤栖梧是女中诸葛,此话果然不假。”龙天翊赞叹道。
    “说笑了,都是些雕虫小技罢了,不住挂齿。”
    “是你太过谦虚了。”慕颜抱着那小孩,他刚哭过,脸上还挂着金豆豆,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得人心都化了,栖梧忍不住问道:“小公子叫什么名字,长得真可爱。”
    “单名一个凡字,字安然。”龙天翊答道。
    “龙凡,安然,是个好名字。”
    “我只希望他能健康长大,当个平平凡凡的老百姓就好了。一辈子喜乐安然。”
    “也好,平平淡淡才是真。”
    栖梧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枚小拨浪鼓递给龙天翊:“初次见面,也不知道给凡儿什么见面礼,若是不嫌弃,这个便拿个他玩吧。”
    “这”龙天翊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笑着接了过去:“既然如此,我便不推辞了。”
    “栖梧,你要不抱抱他?”慕颜突然开口,栖梧愣了一下,难道自己的表情就这么明显吗?
    是的,她想抱抱那个孩子,若是她的孩子还在,必定比这个孩子还要可爱,也一定是软绵绵浑身散发着奶香的小面团。
    栖梧小心的接过那个孩子抱在怀里,他似乎并不怕生,睁着大眼睛盯着她,还伸手去拔她头上的发簪,过一会又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摸她的脸,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栖梧只觉得心都融化了。
    突然那小东西捧着她的脸,“啪嗒”一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糊了她一脸的口水。
    “哎呀,凡儿你看你把婶婶弄得满脸口水。”慕颜笑着掏出帕子递给栖梧,栖梧愣了许久,忙将手中的孩子交到慕颜手中,扔下一句:“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说完,几乎是慌不择路的逃开。
    “她?”慕颜有些摸不着头脑,龙天翊却是叹了口气:“由她去吧,听说她前阵子小产了。”
    慕颜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跟着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小人抱得紧了些。
    出了龙天翊的家,栖梧跑了很久,待到上气不接下气时才停了下来,却是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雪地中。
    胸中的空洞越来越大,怎么都填不满,随手一抹,竟是一片濡湿。
    不知道在雪地里坐了多久,路过的人都莫名其妙的盯着她指指点点,她这才慢条斯理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当她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站在凤陵溪的坟前。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转头便走,可是没走几步,却再也迈不开步子。
    自从她醒过来她都下意识的逃避这个问题,不让自己想凤陵溪的死,不去祭拜他,她以为这样自欺欺人就可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以为只要自己没看到他的坟就可以骗自己凤陵溪还在西北,总有一天他还会回来,坐在高头大马上笑着对她说:“阿鸾,哥哥回来了”……
    可是当她看到娘的坟旁边的另一座墓,上面写着“凤陵溪之墓”时,便知道再也骗不了自己,凤陵溪终究是死了……
    被她害死的。
    那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死在了最好的年纪里,死在那个让人绝望的夏天,死在了她的记忆中……
    若不是因为她,他还会活得好好的,会娶妻生子,然后他的儿女会围在他身边让他教他们舞剑,而那时她的孩子应该也会格外喜欢自己的舅舅,会和他的孩子打成一片。若不是因为她,他会活很久很久,活到白发苍苍,活到耄耋之年……
    可是这世上,终究没有如果二字。
    栖梧在凤陵溪坟前跪得腿麻了,所以干脆坐在他的碑旁边,头靠着他的碑喃喃自语:“溪溪啊,你说的对,嫁给龙玄澈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现在我后悔了,你可不可以活过来?”
    “你不是一直让我叫你哥,不叫溪溪吗?那这样好不好,你诈个尸,要么回个魂也好,我就叫你一辈子的哥好不好?”
    “你别唬我不懂,回魂这种事分分钟的嘛。”
    “你看,我都说这么久了,你都不理我,还说要一辈子保护我,你个骗子!”
    “……”
    栖梧就坐在那里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就像在跟他讲话一样,一直在讲他们小时候的事情,讲两个人的糗事,讲两个人打架,讲两个人去隔壁家偷杏子,讲两个人下河摸鱼……
    “哥,对不起,你会不会恨我……”
    栖梧将头埋进膝盖中,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哪怕是拼了命的想要忍住不要让眼泪掉下来,胸中气血也在不停的翻涌,钝生生的疼。
    终于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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