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完成任务可说是历尽艰辛,秦王其实也面对一个棘手的难题:如何说服青鸾公主帮助自己制服信陵君!“公主”其终身大事要由“王公”做主,但青鸾公主并不是一般的“公主”。
    青鸾本是惠文王的遗腹女。秦武王举鼎被压死后无子,在诸公子争夺权力的攻变中,惠文后一派失败,她自杀,两个亲生儿子也死于混战,腥风血雨里的青鸾公也被白起抓住,横腰抡起,就要向石阶上摔去,恰逢此时,太后被魏冉等簇拥而至,以“王妃”的身份来收拾残局,眼见小姑娘挥手蹬足,胖嘟嘟地圆脸涨成紫红,嗓子却哭哑了,忽生不忍之心,喝令白起住手,这才救了一条小命,太后一辈子只生了三个儿子,见青鸾十分乖巧非常喜爱,便待如己出。
    秦家儿女本就有练武的习惯,青鸾性格爽朗,更不肯窝伏闺中拈针引线,终日只好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听说孙武曾以兵法部勒吴王宫女,便也把自己的侍婢训成一支“娘子军”。虽几十人却敢与王家卫队比武,骑术、射击、搏斗各方面都可同男士们匹敌,深得昭王赞赏。
    青鸾公主不但文武全才,人也生得俊俏漂亮,是秦家宫中一枝花,可惜却被插在牛粪上,由太后做主嫁给魏冉的残疾儿子魏少爷,瘸了一条腿竟得了个天仙做老婆,自然要当祖宗供奉,惟命是从不敢稍有建拗,魏冉看在儿子面上也任其所为。当时魏冉权倾朝野,秦昭王尚且倚伏于他的羽翼之下,青鸾公主有太后、公爹撑腰,不免飞扬跋扈。
    在这种环境下,秦昭王为了增近与舅父的关系,对青鸾公主也不断加大感情投资,从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尽可能地使她感受到“哥哥”的关怀和温暖,以至在推翻“四贵”中竟站到昭王一边,做出关键性的重大贡献。与范雎当然也成为“亲密战友”,所以魏氏全族被驱逐出咸阳,她却安住在秦王为她修的公主府。
    魏驸马还算得上男子汉,当知道妻子背叛父亲后,居然敢仗剑来同公主拼命。为了保护公主,两侍婢出剑阻拦,魏驸马气极发疯,他不小心撞到剑尖上,害公主成了寡妇。也曾几次有人想给这位有财有势又漂亮的公主提婚,却都被冷冷地拒绝了,她“非英雄不嫁”。昭王本想拿她做为自己政治投资中的一个筹码,但限于这个条件都不能动用,也不敢勉强。
    如果只是以“招亲”的名义把信陵君诱到咸阳,或以他拒绝为发动战争的理由,并不需要通过公主,但范雎的提醒使昭王认为,如果真能把信陵君招为妹婿,那就不仅少了一个强敌,还给自己添了一个帮手。青鸾公主是秦国也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起码称得上“其中之一”;青鸾的才貌,也能排到前几名,信陵君是英雄,可也是人,在“财色”面前就真的不动心?秦王觉得挺有把握。但关键是青鸾必须密切配合,真要跟人家摆出公主的架子,习惯性的发脾气,以信陵君的性格就不能接受了,所以需要跟青鸾认真谈一谈。
    说了几句闲话,昭王忽然哭着问:“贤妹可知信陵君?魏国无忌公子。”
    “信陵君?”青鸾公主的口气淡淡地:“略知一二,听说以救天下困厄为己任,不惜倾家荡产养门客,简直是浑身傻气。”
    信陵君英名满天下,青鸾却如此评价,实出昭王意料之外,他原以为青鸾会赞不绝口,自己再顺水推舟提出她的婚事,只要她高兴,事情就成功了大半。不想张口就碰上了个软钉子,人家根本就没把信陵君视为“英雄”!昭王只得尴尬地笑笑:“贤妹误解了,当今世人最敬侠义,正因魏无忌济困救危、仗义疏才所以才成为‘侠义’道上的领袖,连我们当国王的都敬他几分,你怎能说他‘浑身傻气’呢?”为了在青鸾的心目中塑造起一个美好的形象,他不得不吹捧信陵君。实际上国王们的内心中,都本能地厌恶“侠义”。
    青鸾还是撇着嘴:“什么济困救危、仗义疏才?公子哥撒几个臭钱浪得虚名、硬装大瓣蒜罢了!”
    秦王心里急,脸上笑:“你不信?过几天他来到咸阳一看便知并非虚言。”
    青鸾有些不耐烦了:“吃饱饭没事干,看他做甚?你可千万别替我找麻烦。”
    秦王只得实话实说:“这个人你还必得看,我因他是个英雄,已经派范丞相到魏国去给你做媒,人家来相亲,你不看怎行!我原以为你会喜欢的。”
    青鸾的脸上浮过一丝冷笑:“贱妾的婚姻倒由王命,哪怕嫁给狗熊,谁还敢违抗?”她没说出的后半句是当初让她嫁给魏瘸子,又曾管她喜欢不喜欢?
    秦王正在用人之际,虽然听出话外音也不计较:“你别误会,王兄不想逼你,但这魏无忌确是文武全才,名满天下,如为驸马,绝不辱没公主。”
    青鸾冷冷地盯着秦王:“耳听是虚,眼见为实,既是‘文武全才’,待他到咸阳后小妹倒要领教领教!看看他是虎是狗!”
    这个要求还真值得考虑。他知道青鸾受过名师指教,本领不在“一、二般人”之下,如果真能令信陵君败在她石榴裙下,从此无颜复称雄天下,再继之以丰厚的物质享受,使之“乐不思蜀”滞留秦国,也未必不是一条好计;青鸾若败,必然敬佩信陵君应允婚事。以她的聪慧,只要愿意,自会施展招数俘住男人的,自己的计划肯定能实现,比唠唠叨叨瞎劝的效果要好得多,于是欣然同意:“可以比试”。
    百里之外,抵达咸阳前的最后一个驿站,接待了范丞相和信陵君一行车马。一路上二人同吃同住,但信陵君很少同范雎说一句话,弟兄们分析得不错,自己是被逼去咸阳,全都是范雎策划的。当年救他时确是担着天大的风险,然而,他现在却一步步把自己逼进死路,能说他不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吗?信陵君并不十分关心自己的未来,却非常憎恶小人,所以不愿理睬范雎,就是十分必要时,也不过两三四个字。
    范雎能够感受到这种敌意,但也许是出于礼貌,或含有愧疚,对信陵君的态度却一直是笑脸相向、热情周到。
    晚饭后,范雎备一壶香茶,把信陵君请到自己的卧室:“公子,明日就到咸阳,此后您入驿馆,我回相府。虽然还能见面,畅谈的机会却少了,所以今夜想与您尽一夕之欢,以叙范某衷心。”
    信陵君眼皮都没抬:“您的衷心就是为秦国尽忠以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还叙什么?”
    范雎叹口气:“我知道是在请您入秦的问题上让您对我不满,但……”
    信陵君抬脸正视他:“我并非对这件事不满!已为秦臣,自当忠于秦,既然此行于秦有利,秦王怎能不尽力而为之?只是此计太毒,不应由你执行,再想到我成就了一个为自己挖陷阱的人,无忌不能免俗,心中确是悔恨!”就差没有直接骂他忘恩负义,这句话实在不好听。
    但范雎还是笑着脸给信陵君斟上茶:“也不怪公子与众友不理解,实在是我的计划过于隐晦,不能用常理去解释,所以自己于夜深人静时暗自叹息:为公子费尽心却受此唾骂,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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