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点上魏王也有同感,不过以前魏王只是觉得“不顺眼”而已,现在经过辛垣衍的启发,意识到这点他不禁毛骨悚然。
    人,尤其是“人君”,往往会形成一种阴暗心理,总担心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丢失。“魏王”这个宝座本来应是无忌的,仅由于夫人的慈心,才给了自己,无忌现在已经长大成人,还能像母亲那么通情达理吗?他的朋友们更有可能像辛垣衍分析的那样,想在“改朝换代”中捞一把。想到这里,魏王以手击案:“除掉他!”
    辛垣衍忙又劝道:“大王不可轻举,公子身为王弟,反迹未彰,您找不出理由不要操之过急,他府中死士必要报仇;朝野上下也难以心服。他又善买人心,若被激生变,后果不好收拾,所以较好的办法是阳示优宠,阴加管束,削去职权。可让他成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闲人,逍遥快乐地过一生,久而久之,玩物丧志;门客中对他抱有希望的豪士见他颓废也必离散,只剩一些摇尾乞食之辈,也就不足为虑了。如此,既全骨肉之情,又除心腹之患,两全其美,臣非欲离间大王兄弟,实为社稷之安危也。”
    魏王大喜,以后便逐步对信陵君只给虚职,削夺实权。信陵君虽有察觉,但不知道原因,百思不得其解,怎知辛垣衍为他说了这么多“好话”?
    大将军晋鄙从魏昭王时就位高势重,是两代老臣,因念昔日相救之情,又喜欢信陵君的为人,所以虽年过六十,还与公子结为忘年之交,闲时常到信陵府中纵情谈笑,兴之所以,不论昼夜,也不对门客们摆大将军的架子,所以二人过从甚密。
    一天,魏王同晋鄙谈到信陵君,听晋鄙对他很敬佩就不高兴了:“无忌跟你们这些老臣能将学学安邦定国的道理是好事,听说还不顾自己的身份滥交匪类,跟什么看门的老兵、卖肉的屠户都不分你我,在市场上喝酒胡闹,实在荒唐之举!你既跟他相交,替寡人教教他!”
    坦率地说,晋鄙对信陵君那么隆重地礼敬侯嬴也有看法,但也知道这些人虽然身份低贱,却都是有识之士,对说他们是“匪类”并不苟同。当然,他不会同大王争辩,而且要点头称是:“臣一定要劝谏公子。”心里明白,大王对信陵君相当不满,才持这种态度夸大其词。
    不过,做为挚友,他也真去劝戒信陵君:“无忌,俗语说‘人怕出名猪怕肥’,我们做臣下的最怕引起君主的疑虑。作战时攻城杀敌往往得胜便收,适可而止,惟恐功高震主反为不美,何况您贵为王弟,位高权重。内外交颂,锋芒毕露,难免让大王不放心,所以您应当散去门客,收敛韬晦、小心谨慎,方保无虞。”
    信陵君心中升起一缕忧怨:“怎么是‘锋芒太露’?又怎么‘韬晦收敛’方保无虞?不错,当年哥哥之所以能继位,仅仅因为他是哥哥。也正因为他是哥哥,自己一向热爱尊重,不止是对王的尊重,而是发自内心的兄弟之情,他有那么不放心?怀疑自己想取而代之吗?在我的言行中哪一点表现出这种意向?不错,在对秦关系上的确与他有分岐,甚至进行过激烈争论,但那全是为‘国家的兴衰存亡’,使祖宗留下的基业巩固发展、让人民的生活欢悦安康。至于仰慕贤士,爱交朋友就如其他弟兄、公子们喜欢吃喝游猎、歌舞女色一样?只不过是一种爱好,他们在那些方面也‘名扬四海’,为‘圈里人’啧啧称赞,为什么对他们就‘放心’?为什么他们除了那些‘爱好’无才无德却可以高居其位,而自己想为国家替天下百姓做点儿实事反倒受猜疑?”
    想到这里不觉叹口气:“多谢老将军指教,今后是要小心谨慎。但无忌生于世间,虽不敢说是顶天立地,可也不愿在醉生梦死中碌碌无为,虚度这热血沸腾的大好年华啊!”晋鄙也叹口气,他什么都懂,但有些话还不便对公子说。从此,信陵君果然尽量克制自己,不再与魏王争论,请了长假,也不再上朝。
    面前没了信陵君,魏王清静多了,心里也舒服了。想不到范雎一来,又给他出了个“招亲”的难题,但他相信,辛垣衍一定能解开。
    辛垣衍城府很深,遇事不问先听,直到听明白对方的意向才拿出自己的观点,而且绝无废话,只几句就能简洁明确的表达清楚:“拒婚必惹秦怒;公子又心如磐石,坚不可动。是允是拒,可让公子到咸阳去,自己当面向秦王解释清楚,大王就不担任何责任了。”
    对这个建议,不仅魏王,连范雎都十分赞赏,坦率地说,他的主要目的只是把信陵君弄到咸阳去交差,威胁利诱,或逼成婚,什么手段都可以使出来,但对于信陵君这样的人,能否达到预期效果,并没有把握,还要走一步瞧一步,试探摸索。辛垣衍却为他拨开迷雾,找到成功的捷径:只要能让信陵君入咸阳,就是完成任务,而这个“理由”能让信陵君接受。但范雎惟恐一步走错又成僵局,所以要小心翼翼,事必亲躬才能放心,便又向魏王建议:“由大王直接下旨,恐怕他还心存疑虑,请容老臣先去劝他一劝。”
    “秦公主招亲”对信陵君也是个大难题:抛弃结发之妻就根本做不到,与秦国做“亲戚”更是没门儿!但魏王的立场一贯是为了结好于秦不择手段,如今遇到这个大好机会,能不全力以赴?自己明确拒绝,兄弟、君臣之间势必情断义绝。对于自己,死并不可怕,但由于自己的死,必将在魏国引起混乱,甚至酿成一场灾难,所以必须赶回府中去做好安扶工作,首先保证三千门客不能成为带头人。
    回到府中,信陵君立刻把冯谖、唐雎、侯嬴、朱亥等核心人物都请来,先通报了今天的会议内容。
    唐雎嗤之以鼻:“妙计!公子是影响最大的反秦先锋,若为秦婿,这杆大旗就倒了,从此东扩无碍矣!所以不惜派范老儿亲自来做媒!”
    信陵君恨得直咬牙:“正是如此,我才宁死不答应!”
    冯谖叹口气:“大王却一定会同意。”
    信陵君怒已至极,面凝沉霜:“我因知王意,所以也下了不惜一死的决心,可虑者惟恐众弟兄因此向王室发难。”
    侯嬴缓缓抬起头盯着他:“你想以死逃避?”
    信陵君叹口气:“叛王是为不忠;顺命又陷不义。先生以为无忌还有什么出路?”
    连侯嬴也垂下头,表示束手无策,可见后世诸葛亮居然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下绝才”。
    真的“天到尽头”了吗?其实也未必,但不等侯嬴再献计,忽报:“范雎求见”。
    范雎在信陵府中避难时,大家与他都已成为“过命之交”的朋友,但现在却没必要、也不愿再跟“秦丞相”客套寒暄,便纷纷告退,只剩信陵君在大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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