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成在朝上一时性起放了“大炮”,回到家里细一想,以武灵王的性格,自己那么强硬地顶撞他,真不知会惹出多大的麻烦,心中难免忐忑不安。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反正已是“祸从口出”,“请病假”其实是在家“待罪”,想不到国君竟亲自来“探病”。
    公子成对武灵王的关怀当然万分感激,但他这种人虽然对惩罚也有畏惧感,却不肯轻易放弃自己的原则,所以感激之余,也想到武灵王可能借此机会继续向自己推销“新政”,仍然心存戒备。只要你再提“胡服骑射”我还是劝!
    不料武灵王对这件事竟一字不提,只谈些关于公子成如何养治复发的伤病等等,他博学强记,又很健谈,从病理到药书,说了一个时辰还滔滔不绝。
    公子成因为是“请病假”一时不能上朝,见武灵王态度很好,不禁心痒,还想趁机再劝谏他停止“新政”,见他总不提及,自己倒沉不住气了,但在这种气氛中又是自己先开口,就不能带火药味儿了:“改制之事,您与朝臣们确定了吗?”
    武灵王微笑:“侄儿还想听听叔父的意见。”
    公子成大喜:这是向我说“回头话”来了!便叹口气:“论上下,你是君、我是臣,但我终是你叔父,血浓于水,所以顶撞你也是为了咱们赵家。我还是认为你提出‘改制’是出于年轻气浮、缺乏慎重考虑。政治上的变动,出现失误改回来容易,随意变更军事制度,可会动摇国家的根本啊!现在的一切都是千百年来行之有效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扔掉呢?”
    武灵王微笑着摇摇头:“我同意军队是国家的根本,但在战场上几十年您应该知道,作战不能墨守成规:御前要视其所击,攻敌也可声东击西,无不随势而变。现在的军事制度已奉行了千百年,这千百年间各方的形势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军事制度为什么就不能随之而变?
    就以您当年对林胡之战来说,在突遇强敌被围的情况下,您用几百辆战车围成一个防御圈,使将士们以车为依托,击退了敌人多次进攻,以很小的伤亡等到外援,反败为胜。这是‘车战’的一个辉煌战例。
    但是,当敌骑溃退您准备追击时,由于战车的起动准备、编队占用了一定时间,贻误战机,使敌人得以逃窜。不能歼敌的胜利,应该说没有什么意义。
    任何战争的目的都是为了让自己取得胜利,而取胜的关键是己方处于主动位势,您的战场经历比我多,在同胡人骑兵作战时,难道您就感受不到自己的战车常常处于被动吗?”
    抽象地议论“胡服骑射”,总以为是用自己的“先进”去学人家的“落后”,而军人要承认事实,一回到“战场”,做为一个老军人,公子成就不能不承认,战车的灵活性确实要比骑兵差得多,除了挨打时还能起一定掩护作用外,几乎没什么优势,所以对胡作战取得的胜利,只是把入侵者赶跑,却也付出了很大代价。至于消灭敌人,别说“全歼”,就是“大量歼灭”也从没出现在“战报”上,所以“胡人入侵”,一直是个困扰各国的棘手难题。自己左肩上的一个伤疤,就是人家回身一箭留下的,而战车却追不上那个“骑马”的仇人!
    武灵王望着他继续说下去:“夏衣纱、冬服棉,可见穿衣也是按需要而定,不能一成不变,谁曾顶盔贯甲入太庙去祭祖?到什么场合穿什么嘛。既然是战争的需要,军服为什么就不能变?只是为了遵循古制,能保证打胜仗吗?
    咱们叔侄也好,君臣也罢,谁的主张对国家有利就听谁的。我的‘胡服’仅限于军装;‘骑射’是与车军、步兵协同作战,这样的改革,请您从实战考虑,是有利还是无利。”
    武灵王讲的有理有据,而且,“军事改革”毕竟不会触动根本利益,比较易于接受。第二天,公子成就穿上“新军装”骑在马上,向全军发布了“改制”的命令。
    校军场上,锣鼓喧天,旗帜飘扬,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后,这一天对部队官兵进行第一次“实战”考核。
    这种考核,不同于隐蔽“竞争”,它的残酷性在于通过面对面的较量。一次失败就被淘汰出局,获胜者也许是由于“偶然”,但最后的胜利者都是从一个个“偶然”中形成的“必然”,那就是他的“实力”!谁也不必嫉妒,因为“实力”不可获得于“偶然”。
    “交战”的双方分为“红军”、“蓝军”,各出一人或数人,先进行角力、追逐、超越障碍及“镫里藏身”、“铁板桥”等各种实战中应用的马术动作表演,然后是马上射箭、相互搏斗,虽然不许伤人,但被打落掉马的滋味也不好受。
    几场下来,双方各有胜负。胜者披红领赏,败者大多需要自己去包扎治伤……
    军士比完后,双方压阵的领队登场。都是年轻的偏将,蓝军领队田不礼是东宫太子章的侍从武官,出身于军人世家,身份高、武艺好,为了能在今天露一手,平常也很下了一番功夫,估计夺魁没问题,连太子章都已为他备好了庆功宴,回去就喝一场;红方领队廉颇,士兵出身,了解他的人不多,但李兑敢把他派出来,想来也有一定的实力。
    第一轮角逐,廉颇骑的虽是军中挑出的好马,却比不过太子章赠给田不礼的宝驹,几圈之后,廉颇已被甩下几丈远,田不礼回头望望,自然洋洋得意,但廉颇并不沮丧,仍然猛追……
    超越障碍时,宝马就不如军马那么勇猛无畏了:宽阔的壕沟还能一跃而过,而面对高高的“拒马”竟连连嘶叫,盘旋不前,那边廉颇则腾空而起,越过障碍,飞驰而去……
    这两轮一胜一负算是平局,原因主要在马,而后面几项则要看“人”的素质了。
    在“改制”前,“骑兵”只是没有被当做“主力”,但会骑马的也不少。田不礼公子哥出身,有的是时间练习,所以精于骑术,登场亮相就是脚踩马镫、身躯直立在疾驰的白色骏马上,手里还执着队旗,迎风招展地进入场中,人漂亮、动作更漂亮:先来个后滚翻,头朝下落到马的后臀上,然后双手拉着马背倒立行走,突然又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骑到马脖子上……一个又一个精彩的高难动作,不次于杂技演员,赢得观众们的阵阵叫好和热烈掌声,连武灵王都看得笑逐颜开……
    廉颇却只表演了“镫里藏身”等几个具有实战意义的动作,虽然也有难度,但就算裁判不偏心,所得分值也要低于田不礼。
    对近身搏斗田不礼更有把握。他是军人世家,自幼就受着严格训练,在那个“走后门”尚未成风的时代,武艺不精绝当不了太子的侍从武官。而农民在入伍前,毕竟还是得把主要精力用在种地上,这就是“治人”和“治于人”之间的差距。
    前几轮比赛,田不礼感到自己还没得到充分发挥,现在终于可以面对面地比高低了!所以他急于在这个强项中争得更大的光荣。两人一照面,就唰唰唰紧刺几枪,以后的十几个回合中,也都是他主动攻击,而廉颇只是招架,似乎无还手之力,不过门户封的较严,不管田不礼抖出多么大的枪花,那急如骤雨的枪尖,却怎么也刺不到廉颇身上。
    田不礼急红了眼睛,一杆大枪舞得呼呼生风,刺、挑、劈、扫轮番攻击,可惜这一场不是按“花样”的精彩程度打分,否则他又赢了。
    田不礼的武艺虽然精妙绝伦,耐力却差劲,忙活着攻了人家半天,自己先累得热汗直流,手臂也又酸又麻,他得喘口气儿,同时寻找廉颇的破绽。
    不料,就在他缓攻的一瞬间,廉颇大吼一声,抡起大刀,劈头盖顶地直攻下来,田不礼的心思全放在进攻上,突然之间猝不及防,本能地举起枪杆护住头顶,但听得咔嚓一声,廉颇的大刀已把那横担的枪杆砍为两截,田不礼双眼一闭,叫了声:“吾命休矣!”
    岂知廉颇大刀砍断枪杆后的冲力虽然还很大,却能把刀锋及时一偏,斜削下田不礼盔上的头缨,便顺着头盔的“护颊”滑下去,触到肩甲时力道已弱,只“当”的一响,廉颇刀已抽回。
    还是廉颇手下留情,没把田不礼拨下马去,但田不礼败势已定,
    两胜两负,又成平局。第五轮比箭是田不礼的最后希望,不过他还有十足的信心,因为他的箭法已达到“百步穿杨”的水平,在军官之中他是有名的少数好手之一。搏斗时他认为自己是由于偶然的疏忽,才给廉颇以可乘之机,这一番互不干扰地射三箭,一定能射出优异成绩!
    第一箭,他是在疾驰中射出,当的一声,百步外悬挂的金钱落地;然后掉转马头,跑足了距离,回身一箭,又射落一枚金钱;再次圈回马后,绕场一周,突然一个镫里藏身,从马腹下射出一箭,也击中目标……
    这三箭射的太漂亮了!观众们先是惊愕,以致全场寂静,过了片刻,这才轰的一声,震天动地喊出个:“好!”来。
    轮到廉颇时,他却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给我牵一头牛来。”
    连武灵王都忍不住哈哈大笑问李兑:“人家百步穿杨射金钱,你的这位勇士却要射牛?”
    李兑微笑:“就请您看看他怎么射牛,肯定有出奇之处。”
    武灵王被勾起好奇心:“那就牵牛来。”
    按廉颇的要求,牛被放在一百五十步处,廉颇夹马疾驰一个往复中,一脚勾镫,身体斜挂在马的右侧,嗖、嗖、嗖向牛连射三箭。
    可惜,却脱靶了,牛身上一箭没中。田不礼乐得捂着嘴笑,观众中也传出笑声。
    武灵王很是扫兴,沉下脸问李兑:“你怎么选的赛手?连头牛都射不中?”
    李兑还是笑:“请把牛牵过来看看再说。”
    牛被牵到阅兵台前,李兑指着牛的脊背:“请您到台下来欣赏。”
    武灵王看到牛背上的毛,被箭头蹭出三条沟,不禁呆了。这样的箭法不仅要求射的准,力道也必须拿捏得恰如其分,高一点儿当然什么也射不中,稍低一点又真会闹“射中牛”的笑话,惟其不高不低,才能蹭掉牛毛而不伤牛。
    远处的观众谁也看不到实际情况,所以没人为廉颇鼓掌叫好,甚至还是阵阵嗤笑,但田不礼心中却承认,这么精湛的箭法实在自己之上。
    廉颇后来成为赵国的重要将领。
    军事“改革”的成功,也相应带动了其他方面的改革与之相配套。结果,不但军队的战斗力得到提高,由于人民的生活安定有了保障,生产也得到发展,经济交流也相应繁荣,邯郸又处于较好的地理位置,很快就成为几大贸易中心城市之一,冶铁业尤为著名。
    赵的综合国力雄厚了,已足以向强国迈进。
    有了强大的实力做后盾,赵武灵王开始实施自己的扩边计划:首先向林胡、楼烦等少数民族进攻,而他们的军械装备却比赵军落后;赵军可以从“车队”这个流动“后方”随时补充给养、安置伤员,而敌方的一切用品基本上都是随身携带或就地补充,伤员不能自愈就只有拖死甚至把重伤员杀掉;赵的步兵既可以保护骑兵和车队,在某种条件下甚至比骑兵还灵活,相对之下,马匹有时还是一个累赘。
    由于赵军已具有优势,所以主动出击屡屡打败“胡军”,不是把他们歼灭,就是把他们赶进大漠深处,使赵国获得大片领土。
    赵武灵王从执政二十一年到二十六年的五年中,又收复和夺取了曲阳、华阳、石邑等十多城邑,使赵的领土疆域北至燕、西至云中九原,扩展了近一倍,总兵力超过五十万,具有如此实力,武灵王把作战目标指向咸阳。
    在历次战斗中,廉颇都是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锋,浴血奋战、勇冠三军,立下无数战功,逐步被提升为可以独挡一面的高级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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