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人名“鞅”,曾任秦国之相,因被封于商,后人称之为“商鞅”,连中国的小学生都认识他。
    卫鞅少年时曾师从于著名的政治改革家、魏相李悝,对曾在楚国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的吴起思想也做过深入研究,从而渐渐形成系统的“法家”观念,主张“无亲疏、明赏罚;以功利驱民,以刑法治民。”
    其实,从齐相管仲就已开创“法家”之先河,最早提出:“治世……不知亲疏、远近、贵贱、美恶,惟以‘度量’断之。则其杀戮人不以为怨,其赏赐人不以为德。以‘法制’行之,如天地之无私也,是以:官无‘私论’,士无‘私议’,民无‘私说’,皆虚其匈以听于上。上以公正论,以法制断……”
    就是说,治理国家,要以“法”的“度量”作为判断的依据,不论亲疏、贵贱、远近、美丑,都要“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像天、地那样遵循“规律”,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公正无私,则有罪被杀的人不怨恨,有功受赏的人也不感恩(均应指对“执行者”),因为这都是(被赏、罚者)自己行为的结果,而非出执行者的意志。
    由于卫国已弱小到只能当魏的附庸,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卫鞅便在魏国寻求发展的机会,李悝虽然很器重他,可惜已死,由于太年轻,资历还浅,便又投奔到吴起门下,在河西地区当了几年兵,跟着吴起受益匪浅,后来公子卬需要谋士,吴起此时已开始受排挤,便又把他送了“礼”。应该说,与公子卬的关系处理得挺好,已成为帅府的重要谋士,庞涓就是在这时受到他的激励,投师学艺,庞涓得势后,受恩不报反而排挤公子卬,公子卬觉得让卫鞅留在自己身边陪自己赋闲是浪费人才,就又把卫鞅推荐给相国公叔痤。
    公叔痤仅为中人之资,并不被魏惠王十分重视,尤其在“庞涓时代”,相国只是一个摆设,但他为人忠厚老实,心地善良,颇具识人慧眼,通过观察和考察,认为卫鞅才能出众,可肩大任,便几次向惠王推荐,可惜此时惠王被庞涓所迷,只信“武治”不信“法治”,对卫鞅不屑一顾,公叔痤只好劝卫鞅且留在自己身边,忍耐一时:“老夫拼死也要让大王重用你!”
    “最后一搏”的时刻到了,公叔痤病重,弥留之际惠王亲自来探望,他做了最后的努力:“卫鞅之才,胜臣十倍,望王授以相位,举国听之……”见惠王只是一笑,便长叹道:“王若不用,则请杀之,流入他国,必成魏害!”
    魏惠王走后,公叔痤急忙召卫鞅到病榻前,握着他的手流下泪来:“我已尽力了,但大王仍无用你之意。为公,我劝大王不用你便杀你,以免资敌;论私,我与你情同父子,你无罪而被杀,我心不忍,你快逃命去吧!”
    卫鞅一笑:“您放心吧,王不因君言用我,又岂能因君言而杀我?还是留在身边服侍您吧。”
    魏惠王果然没把卫鞅放在心上,但公叔痤死后,卫鞅也无意继续留在魏国,恰在这时传来秦孝公“招贤”的消息,他便黯然赴秦。
    因为招贤的建议是由景监最先提出,秦孝公便让他当“招贤馆”的负责人,每有“贤人”应诏,由他首先接待,当然,也要做一番最起码的初步考察。卫鞅被迎入馆内后,与景监分宾主落座,自是先奉茶,再“闲谈”:“先生素常研究哪些学问?”
    “无所不学。”
    好大的口气!景监不动声色继续问:“那么先生有何专长?”
    “治国安天下。”
    既是如此,往下也别问了,他不是“大能人”就是“大牛皮”,上交吧。
    从挂“招贤榜”以来,秦孝公已接见了十几位“贤才”,可惜水平都不算高,好在他的原则是兼容并蓄、量才而用,有人来就是“收获”,所以并不感失望。当然,也有几位胡吹乱侃的江湖骗子,其实一无所长,但是为了照顾影响,仍管酒饭,赠送盘费,礼送出境。
    听到景监的报告,由于口气太大,毫不谦虚,孝公对新来的这位没抱多大希望,估计不过一狂士耳!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迎到殿上:“先生辱临鄙邦,愿赐教于寡人?”
    卫鞅一变方才对景监的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正经八百地说道:“闻君欲强秦国,成大业,夫业之大者,莫过于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有意乎?
    然秦乃戎狄偏邦,而为‘王’须厚积其德,自契至汤,修十世,商传六百;后稷至文、武,累十五代,迤八百至今;秦欲成王业,请自君始,先听臣述‘王道’之根本;立‘圣贤’之基础;夫‘王道’者……”
    孝公开始听他讲什么“王业”还有点儿兴趣,后来听说要下几百年的修炼功夫,心已凉了半截,到他絮絮叨叨地大讲什么:“王者”以仁义垂范于世,以礼教规范其民,若父爱子,诚相信,不相欺,民不忍背之,臣不忍判之,则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万国朝贡,天下一统……孝公越听越没劲儿,困得睁不开眼睛,竟伏在案上打起呼噜,睡着了!
    卫鞅瞅着,只是微笑……
    下午,孝公告诉景监:“这位新客,满嘴都是又酸又臭的迂腐之言,毫无用处,让他走!”
    景监当即通知卫鞅:“先生之才太大了,对于鄙小邦,有如‘大材’过于‘小用’,请您到能‘用武’之地去兜售吧。”
    卫鞅笑了:“怎么?君侯不喜欢‘王道乐土’吗?”
    景监哼了一声:“他喜欢的是‘霸道’!”
    卫鞅摇头叹息:“魏惠王口口声声却是要遵先王之道,以仁、义、礼、教粉饰天下,臣以为天下之君都乐此道,才进奉于孝君。既非其所好,臣还有‘伯术’,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景监直摇头:“我们主公的耐性已到极限,别看他笑模笑样的,翻了脸也会杀人。”
    卫鞅还是笑:“那你这‘招贤馆’就关门吧,保证不会再来一个人。告诉他,我这回说的,保证他爱听。”
    秦孝公对这位卫鞅先生,从心里说,真是腻歪透了,连一个字也不愿再听他说,但又怕一见而却之,真会造成自己“无容人之量”的负面影响,让真正的“贤人”因之而望秦止步,岂不损坏“招贤计划”?毕竟是位“明君”,捏着鼻子咬咬牙,还是把卫鞅恭迎进秦宫。卫鞅对孝公这次的态度,似是暗暗点头。
    分宾主落座后,秦孝公依然那么客气:“先生今日何以教寡人?”
    卫鞅摆手:“不敢言教,然知君似不欲王道,今进‘伯术’可乎?”
    我的天!别又是浩浩乎平沙无垠的一大套,不由得心惊胆战地问:“什么是伯术?”
    “伯者,虽为王臣,却可以代天子掌征伐,号令四方使诸侯恭顺,无王之名而有王之实,如齐恒公、晋文公、秦穆公。”
    “也需修百年之德否?”秦孝公已经被他吓出毛病来了。
    卫鞅一笑:“当然要修,却无需百年,只修德饰于外,挂在嘴上,在茶余饭后或公众场合练练就行。真正需要的,是做后盾的实力,否则像宋襄公那样,扛着‘仁义道德’的大旗上阵,一打就败,谁还奉你为‘方伯’、‘霸主’?要想称霸天下,必须国富兵强!”
    秦孝公不禁脱口而出:“此正寡人之所求!问题是怎样才能国富兵强?”
    “要想国富兵强,必须变法!”卫鞅的态度突然变得非常严肃:“君厌‘王道’,但当前实施的各项规章制度,却还都是千百年前按‘王道’的要求制订的。‘王道’不仅是让人听了厌烦,而且因为它腐朽到只对少数人有好处,却阻碍国家发展前进的地步,早就应该扬进历史的垃圾堆中了!只有推行新的治国之策,才能使秦国富兵强,屹立于诸国之林!”
    总算有了一吐为快的机会,卫鞅滔滔不绝,非常兴奋。
    秦孝公比他更兴奋,这些新鲜的观点,一扫耳中积垢,有如酷暑中痛饮凉冰水,精神大振,急不可耐的问:“愿闻其详!”声音之高,让殿后的景监以为他又发怒了,吓得伸头偷窥,却见孝公双手托腮伏在案上,像小孩子听故事那样聚精会神。
    而卫鞅则扳着手指,历数当世之弊端,应从哪些方面去改革……通过新旧优劣的对比,使孝公认识到“改革”的成效,以增强他接受自己的政治主张,坚定推行变法的信心:“……夫国不富,无力用兵;兵不强,无以摧敌。要富国,必须鼓励耕、织以提高物质的生产力;要兵强,必使将士勇于作战,提高战斗力。诱之以重赏,则人民有了奋斗的目标;威之以重罚,人民便不敢放任自流。只要国家能够做到政、令必行,赏、罚必行,就能使全国上下都能随着您的意愿转动。愿富、愿强、愿控制天下……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伯术”拨动了秦孝公的心弦,卫鞅也感到遇见知音。据说二人一问一答进行了三昼夜,把吃饭、睡觉全都忘掉,仍那么精神抖擞,毫无倦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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