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的军队,在庞涓的统帅下,短短几年便达到全盛时期。同周边国家大小几十战,无不奏凯而还,魏已成为天下头号强国,魏惠王喜气洋洋,庞涓更是不可一世。没时间、也没必要再去顾虑孙膑的生死存亡,孙膑已经从人间蒸发了……
    但是,却还有一个人忆念起孙膑,就是墨子。老先生年事已高,须发皆白,但鼓吹“非攻”之志更坚,依然在尘世上奔走呼号,希望人间实现“兼爱”,脱离互相争夺杀戮的无边苦海,可惜“回头是岸”者寥寥无几。
    墨先生此刻住在齐国大将田忌的家里。
    有一次齐、魏作战,田忌大败,撤退中马死车翻,处境危急,恰遇禽滑厘赶走魏军,救了田忌一命,从此与墨家建立了深厚情谊,凡是墨家弟子入齐,他都热情招待,墨子是掌门师尊,他更以长辈相待。但此老难得之处是:不吃好饮食,不住好屋子。然而真让老头跟仆人们同住马棚、同啃大饼卷大葱,又成何体统?于心何忍?所以田忌非常为难,不过老先生也嫌恬噪不宁,已呆不住了,只等派往魏国打探情况的弟子巨阳回来就走。
    巨阳回来了,魏国的形势更加严峻:战争的气氛非常浓厚,人民的生活都已进入军事化状态;不但演武场上的部队都在加强训练,连在服役之外的老人、孩子也要拿出一定时间军训。田间地头摆满了刀枪、箭靶;“铁匠一条街”炉火熊熊,到了夜里更是红光冲天,叮叮当当地锻造武器,民用器具限量生产,一切都在以服务于战争为中心……
    据情报透露:魏惠王和庞涓的矛头指向赵。
    墨老先生叹口气:“鬼谷子可真培养出来一个‘好人才’!简直已达到穷凶极恶、肆无忌惮的程度!哎,那个孙膑在干什么?庞涓如此嚣张,他怎么也不劝劝哪?莫非也助纣为虐?”
    “孙膑吗?”巨阳咳了一声:“别提啦,刚到魏国时还不错,被封为客卿,过了几个月,不知怎的竟因‘通敌叛国’受了刖刑,成为残废,住在庞府养伤时,又因为强奸未遂,杀了女婢而吓疯,如今流落街头,糟的不成人样了!”
    “此事不真!”老先生果断的摇头:“我见过孙膑,乃是个诚实君子,既受魏聘,绝不会叛;强奸杀人这种事,连边也沾不上。其中必有隐情,说不定是受人陷害,可惜啊!是我把他荐到魏国的,想不到竟是害了他!”
    田忌出于安慰:“此人有何可惜?不值得老师为他自责不安。”
    老先生叹道:“他与庞涓同为鬼谷子之徒,其才还在庞涓之上。对了,他是孙武的后代,说起来还是齐国人呢。”
    听说孙膑之才在庞涓之上,田忌心中一动,不禁啊了一声:“可惜疯了!”
    “疯了?”老先生一笑:“这种把戏只可以用来骗庞涓。哼,还是师兄弟呢,竟不知孙膑外柔而内刚,泰山压顶也宁死不会疯的,他装疯定是不得已而为之!在魏国,只有庞涓才害得了孙膑。唉,嫉贤妒能是人的一种多么可怕的劣根性啊!既害人,又害己,更误国!可怜孙膑遭难啦,归根结底是我害了他!”老先生悲哀的只摇头。
    田忌突然站起:“我去救他!”
    “是得救他,你去可不行。”老先生把手向下一按,示意田忌坐下,继续发布命令:“禽滑厘,你带巨阳和魏胜跑一趟,田将军,你派人到边境上去接应。”
    禽滑厘扮作茶商来到安邑,崂山、日照茶在北方挺有名气,从齐来贩茶的大小客商络绎不绝,一点儿也不引人注意。白天,禽滑厘挑着担子串着大街小巷叫卖,很快就侦察到孙膑经常活动的范围;夜里,在市场的一个草堆里找到了他。
    孙膑呆呆地望着这个把自己从睡梦中唤醒的陌生人。“装疯”这个计划已基本完成,庞涓不再注意自己,但出于谨慎小心,却还是受到监视,不让自己离开他的视线,出不了魏国危险就仍然笼罩在头顶,但怎样才能逃出?老师没给第二个“妙计”,自己一时也想不出,难道就这样装疯卖傻的度过余生?那还不如死呢!孙膑外表痴呆,心内却火烧火燎:这种生活不是人过的!任何人也不愿多坚持一分钟。
    禽滑厘附在他耳边悄声说:“我是墨家弟子,奉师命前来救你。”
    禽滑厘?这个名字挺耳熟,却没见过,除了墨老先生,墨家弟子一个也不认识。庞涓狡诈的很,别又借这个名字来行骗,稍有疏忽,命就没了!孙膑仍没反应,翻个身又睡了。
    禽滑厘很着急,孙膑的警惕性这么高是可以理解的,事先并没规定下联络暗号,处于险境丛生之中,他不敢相信绝大多数人。但若蹭到天亮就麻烦了,不得已,伸手点了他的睡穴,脱下他的外衣,让已化妆成披头散发、外形似孙膑的巨阳穿上,钻进草堆里继续睡觉,自己和魏胜则把车赶到远处,用棉被包好孙膑,藏入车厢的茶叶包中,连夜上路。在边境花钱疏通好边防检查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孙膑“偷”到齐国。孙膑坎坷厄运,至此告一段落,开始进入新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少天,安邑的“环卫人员”报告:在郊外的一个土坑里发现了孙膑穿过的破碎衣服,上面血迹斑斑乱七八糟地抛洒各处,估计是死后被野狗们给撕吃了,这种现象经常发生,并不罕见,庞涓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孙膑此刻坐在田忌那窗明几净、非常宽敞的客厅里,与在安邑相比,可说是脱出地狱,进入天堂,但他只是微笑,并不欣喜若狂……
    为了保密,孙膑悄悄地进入田府,除堂弟婴和少数几个心腹,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经过这一番磨练,孙膑几如变了一个人:情绪一反往日的低调沉闷,谈吐也不再拘谨,每出幽默趣语,当时听了平淡无奇,然后一想,会令人哑言失笑,颇如后来的单口相声“甩包袱”。所以田氏兄弟每天都要同他闲谈一阵,已经成为规律,谈论到军事,他则变得严肃认真,虽不长篇大论,但寥寥数语,就让人感到内蕴玄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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