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束是怎么想的,柳依依那里会知道,但眼前有这机会,她却是不能放过的。
    就在柳夫人和柳依依在屋里说得详细,在外的韩芳也听得仔细。
    韩芳先前也不过是听说了半截,说韩束将柳依依置之不顾,要娶花羡鱼做他二房的嫡妻,便以为这会是柳依依的笑话。
    可是韩芳没想到才门外,就又听闻原来还有后续的。
    韩芳再听柳依依对柳夫人分析所得,柳依依竟能的这么天大的好处,韩芳心里十分不快,便又起了小人之心,转身便往正院秦夫人上房去了。
    这会子,秦夫人正在屋里听管事媳妇娘子回事儿,办理处置家务。
    韩芳来了,行过问好告座之事后,道:“不敢瞒大娘,纺绩井臼,独家务人情之事,我还一窍不通。此番来就想在大娘身边偷师一二,不至于日后不通家事庶务,礼尚往来的,遭人耻笑。”
    秦夫人也没别的话,便让韩芳在一旁听着,不时指点一二。
    待到众管事的媳妇娘子散去后,韩芳忙殷勤上前给秦夫人斟茶倒水。
    秦夫人吃了茶,道:“看了这半日可有些心得了?其实这里头看似千头万绪,琐碎非常,但也逃不过‘上敬长,宽待下’的理儿。”
    韩芳点头受教,又道:“今日我是受益匪浅了。想到日后能时时得大娘从旁扶持,柳妹妹可真是福气不浅。”
    一旁秦夫人的陪房林欣家的暗暗对韩芳打眼色,可见是秦夫人一路忙到现在,还没工夫听林欣家的说福康堂的事儿。
    韩芳见了越发不隐瞒,“林大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说错话了?”
    秦夫人也瞧见林欣家的对韩芳挤眉弄眼的,便问道:“你这是什么嘴脸?”
    林欣家的只得照实情回了。
    韩芳待林欣家的话刚完,便急忙将柳依依对柳夫人说的一番话给说了,后又道:“说起来这也是束哥儿和柳妹妹,对我们二太太的一片孝心。”
    韩芳也是清楚长房的顾忌,一直不愿看到韩束同二房亲厚,所以韩芳以此挑拨,以为秦夫人听了定会勃然大怒,先申饬韩束,再断了柳依依想作长房儿媳的痴心妄想,这才热闹。
    谁承想,秦夫人竟然一反常态,道:“好,好,好。束哥儿到底是你们二太太养的,他能有此心,可见是念恩情,孝心可嘉的。”
    韩芳和林欣家的同诧异,一时间都听不出秦夫人这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只秦夫人她自己知道,她是真要成全了韩束和柳依依,只因在秦夫人看来,柳依依这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偏来闯。
    如今南都城中对韩涵的流言蜚语已渐落,但经不住以后韩涵和谁起口舌之争,又扯出这旧账来的。
    这一切秦夫人都归咎在柳依依的头上了,秦夫人每每想起只恨没机会收拾柳依依的。
    所以当下秦夫人说罢,冷笑一声丢下韩芳便往福康堂去。
    此时韩束正跪在福康堂上房外恳求韩太夫人开恩成全。
    秦夫人过去,对韩束道:“还不起身回去,还要如何气老太太你才甘心?”
    韩束低头,“太太。”
    秦夫人摆摆手,叹气道:“作孽讨债的东西。罢了,做父母的没有不为儿女的。这里有我,你只管回去,定让你称心如愿就是了。”
    韩束一时还料不准秦夫人的意思,但也不敢再留,脚下便拖拖踏踏的,隐约中就听到秦夫人对韩太夫人说什么,“不论柳丫头和羡丫头谁为长的,不都是束哥儿他媳妇的……再者论起柳丫头那件‘事儿’,也需得我亲自照看才放心。”还有,“也可怜束哥儿的一片孝心。”等等此类的话。
    晌午,秦夫人服侍罢韩太夫人用饭,才从福康堂出来。
    没一会子韩束便得了秦夫人的准话,韩太夫人准了。
    韩束见前事都铺设齐全,立马就打发人去将傅泽明请来。
    傅泽明如今正有些灰心丧志,听说韩束来请他过府一叙,那里还打得起精神来的。
    起先推脱了几番,可韩束的小厮着实难缠,傅泽明最后不得不来见韩束了。
    只是让傅泽明不解的是,这小厮领着他竟没往韩束外书房去,一路直往府里深处去,到了一处空置的院子,这方请他进去。
    此时是眼看要日落西山,却还未到掌灯时分,暮色中韩束一人独坐空屋窗下。
    见到傅泽明,韩束上前长揖不起。
    傅泽明不知韩束这是何意,连忙劝扶的。
    韩束却不肯起,郑重道:“我深知子允与羡鱼妹妹是两情相悦,可今日我辈着实无能,不得已才横加拆散。今日我只问子允一句,若有一日子允举业有成,榜上有名,是否还愿迎娶完璧的羡鱼妹妹,哪怕她那时背负下堂和离之名。”
    ☆、第十四回花羡鱼韩束约法,韩芳婚配中山狼(五)
    听罢,傅泽明怔了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愤愤然断喝道:“你在浑说些什么。我傅泽明虽狂妄无能,却也非不明道理,是非不分之人。”
    傅泽明一面说,一面咬牙痛恨道:“只恨先生一家几次蒙难我却不能搭救,令先生不得不背井离乡;如今更是眼睁睁地只能看着三妹妹不得不食言负我,委身他嫁。”
    说到此处,傅泽明早两眼发红,掉过脸去望着门外,又道:“你若担心我会因此会怨恨你们谁,是大可不必的。我不曾怨过谁,只求你能用心待三妹妹好,我便是从此成孤家寡人,终生孤独也可安心了。”
    此时傅泽明又话锋一转,厉声道:“但如今看来,我却是错看了你。此番你同三妹妹的亲事,虽有事急从权之故,但也是依足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礼数,如今只要纳征之礼齐全了,三妹妹便是你名正言顺未过门的嫡妻。你如今却因三妹妹同我曾有过情谊,而嫌疑她,你这般不但折辱了三妹妹,更是有负我你相交一场之情。”
    傅泽明痛心斥责,韩束默默地听着,不还半句。
    直到傅泽明说完,韩束这才徐徐道来,“旁的事儿我不敢说,但此事子允着实误解我的用意了。不瞒子允说,表叔之事并非将其救出牢笼便能了结的,其中多少错综复杂的事故,一时不可外传。现下的确需得羡鱼妹妹嫁我,方能救表叔,可今后却又必得羡鱼妹妹脱身而去,表叔一家才可毫无顾虑全身而退,从此远离本省,另寻可安身立命之地,方是万全之策。”
    傅泽明心头一紧,才要问,却听韩束叹道:“可放眼茫茫,我竟找不出一处可令表叔一家长久安身之地。几番思索非慎卿与子允他日举试大比,取得功名,为一方官员,表叔一家才能有安稳寄居之所,不必再令表叔一家四处漂泊,居无定处。”
    傅泽明顿时又是一怔,忙问道:“德谨,可是先生的案子另有隐情?”
    韩束摇头,些许愧疚在面上,道:“恕我不能明白相告。”
    傅泽明以为韩束愧疚是因不能坦白告诉他花景途案子的隐情,也只韩束他自己明白,这里头因牵涉到了韩悼滑,且极有可能韩悼滑才是罪魁祸事。
    韩束明知原委却不外传,除了唯恐打草惊蛇,令花家越发深陷囫囵之外,韩束也有因韩悼滑到底是父,他不得不遵循‘子为父隐’的孝道,所以韩束心中之愧,可见一斑。
    再想到,韩悼滑从此还会在花家面前以救命恩人的姿态自居,韩束羞愧得越发无地自容了。
    傅泽明懊恼十分,止不住烦躁来回踱步,倏然一拳打在墙上,指节处立时现了紫红,郁郁道:“俗话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真真是没错。我果然是什么事儿都帮不上。”
    韩束安抚他道:“怎么就帮不上了。从今往后表叔一家还得靠你和慎卿了。”
    虽如此说,但有心而无力之感,还是让傅泽明十分沮丧,后当场立下不弃的誓言。
    一如傅泽明相信韩束的品行,韩束也深知傅泽明的为人,能将花羡鱼托付给傅泽明,韩束是再放心不过了,至于心底泛起的黯然落寞如烟,他终究要习惯的。
    商议妥当,傅泽明便要家去发奋,誓道明年此时,定有结果。
    韩束两手背负在后,无形的重担压在他肩头,一时间他的身形似乎不那么挺拔了。
    叹了一气,韩束对着无人的空屋,忽然道:“羡鱼妹妹可听清子允方才的誓言了?”
    就在这时,在空屋子东墙上虚掩着槅扇的月洞窗外,韩束的哑巴丫头——春芽,扶着花羡鱼走近窗下。
    韩束又道:“我也与妹妹约定,一年为期,我必让妹妹一家全身而退。如今,就只能委屈妹妹暂且忍耐了。一年之后,妹妹便能再见天高海阔,鸟飞鱼跃。”
    花羡鱼一直未答言,立于窗外一味地思思默默。
    话至此,韩束也知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只是说起天高海阔,让韩束不禁想起在合浦和花家兄弟三人,无忧无虑时光,韩束有些失神了。
    再一想起现如今,当初一处在沙滩上嬉笑玩闹的孩子,最后还会剩下谁?
    花玄鱼去北都了,今生都再难相见了。
    花渊鱼眼看也要去参加科考,从此大展宏图。
    就连花羡鱼,最终也是留不住的。
    最后会剩下的,只有他自己了,韩束十分清楚。
    韩束只觉仿若置身广袤无垠的大海当中,记忆中光着脚丫奔跑的花家兄妹三人,越跑越远,天地间就只剩下他自己。
    韩束觉得很是孤单,惶恐,一时情不自禁,唤道:“羡鱼妹妹,你在哪?”
    花羡鱼回头往窗内看去,“我还在,没走。”
    其实两人也不过是一扇窗槅之隔,只要推开那扇繁花镂空的窗槅,便能相见了。
    可最后到底谁也没动,只能任由着镂雕窗花将他们彼此身影分割成似是不可衔接的碎片。
    两人隔窗默默相对,最终是从远处而来的笑声,惊扰了这份难以言喻的沉默。
    花羡鱼匆匆留下一句,“只要你家掌盐道一日,我家便难言全身而退。”说毕,花羡鱼携春芽一路远去。
    其实这些在外的事儿,花羡鱼知道的也不多,前世时也只是依稀听说,正是韩悼靖从旁助纣为虐,韩悼滑才得以高枕无忧。
    “二堂叔?”韩束眉头霎时紧拧。
    韩悼靖这人族中皆其胆若鼷鼠,苟安一隅,实在难成大事,去岁若不是韩悼滑的手段,这盐法道也不能是他的。
    而潘青云也说,韩悼靖这人食古不化,只求能苟且安身,不求上进。
    这样一人真是其中关键?
    韩束那里会知道,韩悼滑为以防万一,贩运私盐一事明面上行事的是花景途,从旁有韩悼靖这盐法道辅助,他韩悼滑是半点不沾的。
    由此可见,就算有朝一日事发,也韩悼滑没半点干系。
    但若是盐法道换了人,韩悼滑还想做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必定要亲自操刀,那时便不能够这般一身干净地来去了。
    可知这韩悼靖对韩悼滑来说,还是十分关键的。
    四月二十,韩府来下聘,因事出匆忙,筹备不足,韩家的彩礼略见单薄,看着竟比当日柳依依的还不如。
    韩太夫人十分愧歉道:“委屈羡丫头了。”
    楚氏勉强扎挣着坐起身,道:“姐姐说的什么话,这不都是无奈之举吗。”
    韩太夫人又向楚氏保证道:“妹妹只管放心,日后只要有我一日,我定护持羡丫头一日,绝不让她矮柳家那丫头半分。”
    楚氏再说不出话来了,含泪拍拍韩太夫人的手。
    当日,韩花两家立下婚书,韩悼滑择黄道吉日六月二十九,令韩束同迎两房之亲。
    按说这是喜庆的事儿,可花家人都没多少欢喜面在。
    花羡鱼独坐镜台前,默默念道:“六月二十九,又是六月二十九。”
    前世花羡鱼和韩束,也是在六月二十九成亲的。
    花羡鱼自嘲一笑,道:“不是说世事无常吗?怎么还是一如从前?”
    这厢韩府和花家才订下姻亲之约,那里韩悼靖匆匆就来了。
    少时,韩悼滑便打发人来拦风居回话,又让花渊鱼赶紧前去听说。
    花渊鱼知道后,惊喜万分道:“果然有用,父亲有救了。”说罢,忙忙就往正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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