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怎么红了?”他疑惑地抬起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却见谢宁微睁了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随即便握住了他的手,摊开手心去碰了碰他的手背,还一脸满足地眯了眯眼。
    周显恩见她第一次这么主动,先是一愣,随即轻笑了一声,便将身子探过去,挑了挑眉:“你这是做什么?”
    谢宁眼神飘忽了一瞬,抿了抿唇道:“怕您剥橘子太累了,我给您揉揉手。”
    说着,她就像模像样地将他的手瘫在自己的手心,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按了按他的手指,还偷偷又往他那儿靠了靠。
    周显恩瞧着她的模样,轻笑了一声,任由她折腾他的手。黑底白纹的宽袖垂在她的膝盖上,她忽地悄悄抬眼看着旁边的周显恩,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又赶忙挪开了视线。
    周显恩抽出一只手,将她的身子掰正,面对着他。他略低下头,瞧着她的眼睛,声音带了几分戏谑:“偷看我作甚?要看,就正大光明地看。”
    谢宁被他这样瞧着,倒是有几分难为情了,她挪开目光看向一旁,脸上慢慢地就红了,低着头小声地道:“将军,我想睡觉了。”
    周显恩随意地“嗯”了一声,颇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小姑娘一到马车就成了瞌睡虫。他抬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拉了过来。谢宁就顺势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动了动身子,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就闭上眼睛了。
    她虽睡着,却还抱着他的手臂,无意识地上下摸了摸,脸上的红晕就慢慢消退了些。周显恩半边身子被她做了靠枕,也便准备阖眼休息。刚刚打了个呵欠,身子就一僵。他低下头,却见得谢宁将手摸到了他的腰上,把他给报抱了个严严实实地,还在无意识地用身子蹭了蹭他的手臂。
    她似乎还不满意,一双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后来还贴到了他的脖颈上。周显恩被她摸了个遍,喉头微动,眼里的眸光也越发深邃。
    将手贴在他脖颈上后,谢宁就消停了一会儿,还闭着眼睛,眼尾弯出一个满足的弧度。今日真是太热了,还好周显恩身上长年累月都是凉凉的,抱着他,实在是太舒服了,整个人都凉快了下来。
    她这样想着,又动了动身子,将手环在他腰上,无意识地蹭着身子。却没有发现,周显恩身上的温度也慢慢热了些。
    直到她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他的腰侧,他忽地轻颤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地就握住了她不安分的手。谢宁的手被他握着,便缓缓睁开了眼。
    “将军,怎么了?”她有些疑惑地瞧着他,手还贴在他腰上不撒开。
    周显恩见她醒了,忽地偏过头咳了咳,掩去了眼尾的微红。他瞧了一眼还趴在他身上的谢宁,眼中深邃的光芒愈盛。
    他忽地俯下身子,嘴角勾起一丝上扬的弧度,压低了声音道:“我看你不是想睡觉,是想睡我吧?”
    听到他这句话,谢宁缓缓睁大了眼,刚刚降下去的温度仿佛在一瞬间又冒了起来。她急忙开口要解释,却见周显恩别开目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似乎在想什么。
    “将军,我是真的想睡觉,没有别的意思,您别误会了。”谢宁急忙解释,可她又不好意思直说是把他当成纳凉的“冰块”。
    周显恩瞧了她一眼,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面颊。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出来,她这小脑袋瓜里还想着这些事。
    谢宁被他捏着脸,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将军,捏多了,脸会捏肿的,到时候就不好看了。”
    周显恩倒是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促狭:“放心,再怎么捏,也总不会比你那只丑猫的脸大。”
    谢宁鼓了鼓腮帮子,再一次纠正:“它叫小鱼干,小鱼干,丑猫这名字太难听了。”
    周显恩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没忍住轻笑出声。她这样子,像只鼓起来的河豚。
    他正要靠近些,去逗逗她。忽地感觉身边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扭来扭去的,一低头,就看见小鱼干夹在了他和谢宁之间。似乎是注意到了周显恩的目光,它抬起胖脸,一双湿漉漉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喵呜喵呜”地叫着。
    周显恩被打断,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挤在他们中间的小鱼干,单手拎着它的后颈,就将它提起来。
    谢宁赶忙一把接过被他提起来的小鱼干,小心地抱在怀里。一面顺了顺它的毛,一面对着周显恩道:“将军,你不能老是吓唬它。”
    “这猫这么蠢,多吓吓,说不定还能开窍。”他偏过头,单手撑着下巴,瞧着那只胖脸猫。整天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哪里像只猫。
    “可它很乖啊,也不吵人,这样多好。”谢宁抱着小鱼干,瞧见它胖乎乎的脸就觉得可爱。
    小鱼干躺在她的怀里,摇着尾巴尖儿。正要用脸蹭蹭她的手臂,就被一只手将它的头给按了回去。
    小鱼干的脸被人压着,喵呜喵呜地叫着,听起来可怜巴巴地。谢宁瞧着周显恩伸过来手,颇有些疑惑地瞧着他。
    周显恩却是挑了挑眉,将小鱼干提起来,扔到了自己怀里。谢宁倒是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周显恩不喜欢碰小鱼干呢。
    她还没有说什么,就见得周显恩一手抱着小鱼干,仰面就躺到了谢宁的怀里,眯眼瞧着她,声音带了几分戏谑:“你睡够了,该我睡了。”
    小鱼干就躺在他身上,把身子缩成了一团,恹恹地眯了眯蓝眼睛。谢宁笑了笑:“好,你们睡,我待会儿叫你们起来。”
    周显恩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就阖上眼休息了。车厢里慢慢安静了下来,谢宁将身子靠在软垫上,瞧着躺在她身上的一人一猫,忽地抿唇笑了笑。
    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
    马车到了兆京,在周家停了下来。不知为何,谢宁忽地眼皮一跳,天气似乎阴凉了下来,没有上午那般热了,反而透着几分凉意。
    马车外的秦风迟迟没有动作。谢宁正要叫醒周显恩,却见他缓缓睁开了眼,像是一直没有睡着过一般。他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袍,将怀里的小鱼干放到了谢宁的手上。
    他挑了挑眉,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待会儿下了车,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一切有我在。”他的声音顿了顿,“如果有什么事,就去找沈珏。”
    谢宁怀里抱着小鱼干,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说,不过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走吧。”他转过头,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凝重,谢宁扶着他下了马车,却在刚刚撩开车帘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周府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银甲侍卫,腰配长刀,一脸肃杀之气。
    常老太君以及周府一众人都被扣押在一旁,所幸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受了惊吓一般。见到周显恩回来,原本害怕的神色纷纷变成了怨恨,死死地瞪着他。
    一个身着铠甲的男子走了过来,对着周显恩道:“大将军,陛下有令,宣您即刻进宫,若有不从,就别怪下官手下没有分寸了。”
    他的话音刚落,侍卫们也将手按到了佩刀上,警惕地看着他。
    周显恩轻笑了一声:“何必如此大张旗鼓,本将军也没说不去。”
    谢宁看着这些剑拔弩张的侍卫,藏在袖袍下的手也收紧了些。随即抬眼看着周显恩,实在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将军……”
    周显恩转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我去去就回来,你乖乖在家等我。”
    谢宁拢了拢眉尖,紧紧握着他的手,不知为何,她心里现在很慌,总觉得他不是去一趟这么简单。如果是陛下宣他入宫,又怎么会派了这么多侍卫来,还扣押了周家人威胁他。
    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没等她想清楚,之前的侍卫头子便将轮椅推了过来,周显恩轻轻将手抽了出来,捏了捏她的脸:“听话。”
    谢宁轻轻摇了摇头,可周显恩只是冲她挑眉笑了笑,便坐上了轮椅,由着那个侍卫推他走了。
    “将军!”谢宁急急地喊了一声,周显恩没有回头,一旁的侍卫却是先一步拦住了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显恩越走越远,整个人还颤抖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收兵。”原本将周府围得水泄不通的侍卫们便统统都撤了。缩在角落的周家人如释重负,还在后怕地抖着身子。
    常老太君杵着蛇头拐杖,痛心疾首地道:“作孽啊,作孽,周家怎么出了这么个祸患啊。”
    谢宁整个人还僵在原地,只要怀里的小鱼干舔了舔她的手臂喵呜地叫着。四周的嘈杂声似乎都远去了,连带着周家人唾骂周显恩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眉头紧蹙,还望着周显恩离开的方向,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七点多加更
    第92章 亲人
    周府门口, 谢宁站在院墙外的梧桐树下,瞧着不远处的街道。人来熙攘,街道两旁商贩叫卖吆喝, 却显得有些空荡荡地。
    云裳在一旁撑着伞遮阳, 时不时看着前面,又偏过头担忧地瞧着谢宁。整整四日了, 她们每日都会来这儿守着, 可周显恩自从被带入了宫,就杳无音讯了,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夫人,您别太担心了, 将军他吉人自有天相,也……也说不定是陛下留他有要事,这才多待了些日子。”说着说着, 连云裳自己都快说不下去了。都四日了,哪有臣子会在皇宫逗留这么久还平安无事的?
    可瞧着谢宁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差,她还是不得不想尽办法说些宽慰的话。
    谢宁沉着眉眼, 瞧着街道尽头, 却也是看不到慌乱了。良久,她忽地开口,声音带了几分嘶哑:“走,回去。”
    云裳抬了抬眼,执着伞的手有些紧张地攥了攥,一时分不清谢宁是不是真的要回去休息。
    可谢宁转身便往门内走了, 云裳也急忙提着伞跟了进去。行不多时,却发现谢宁回的方向并不是后院,而是径直去了常老太君的般若阁。
    紫竹林里楼台依旧,却因着这几日的事情儿显得有些冷清。谢宁刚刚到了门口,便有丫鬟婆子同她行了个礼:“二少夫人安好。”
    谢宁目不斜视,紧盯着房门内,沉声道:“烦请通报一声,谢宁求见祖母。”
    丫鬟、婆子相视一眼,似乎有些为难,随即才犹豫地道:“二少夫人有所不知,老太君近日身体不适,现下已经用完药歇息了,您若有事,还是改日再来吧。”
    她们自然知道谢宁一向是个好脾气的,如此一说她定然就会回去了。可这回谢宁却没有让步,反而抬眼看着她们,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同她们说笑的意思,沉声道:“我说了,让你们进去通报一声。怎么,听不懂么?”
    打头的婆子年长一些,在这里的资历也更高。她当然清楚谢宁有诰命在身,真论起来那和她们老太君都是平起平坐的。一时间也不敢惹怒了她,只得赔了个笑脸:“二少夫人莫气,奴才们也是为老太君的身体考虑。但您若真有急事儿,奴才们也是不敢耽搁的,这就进去通报,请您稍等。”
    见谢宁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们才行了个礼,就匆匆进去通报了。不多时,进去的人退了出来,替她卷开了珠帘,低声道:“二少夫人请进。”
    谢宁轻轻点了头,就移步进去了。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似乎之前的婆子并没有说谎。透过折叠的屏风,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卧在榻上的身影。内里传来几声轻咳,她定了定神,还是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常老太君就躺在榻上,额头铺着汗巾帕子。青筋纵横的手就搭在大红鸳鸯被套上,原本红润的面颊都带了几分憔悴。窗台上的花瓶似乎有好几日没有更换了,花枝枯萎,落下了好几片蜷曲泛黑的花瓣。
    谢宁就站在床榻旁,也没有坐下,只是瞧着榻上的常老太君。而常老太君自她进门起,脸色就显得更加难看了。
    无论无何,这还是周家的长辈,谢宁仍旧对她恭敬地行了个礼:“祖母,听说您身子不适,孙媳这几日无暇他顾,倒是疏忽了,还请您莫要怪罪。”
    常老太君扯开嘴角,冷冷地笑了笑,语气带了几分意味不明:“你若是真替老身着想,就少来这儿给老身惹晦气。”
    现在他们周家已经没人敢来了,明面儿上陛下让人撤兵了,暗地里还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这儿。也不知周显恩到底犯了什么样的错,累得陛下亲自将他捉去,三四日了还不曾回来。恐怕现在只是在等定罪,随后就要开始发落他了。保不齐他们整个周家都得为他陪葬。
    她这几日是越想越气,气到最后硬生生病倒了,连带着现在看到谢宁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当初若是谢宁听她的,好好规劝周显恩,让他顺从雍王殿下,哪里会落到今日的地步,这夫妻俩简直就是他们周家的祸患!
    听到常老太君的话,谢宁倒是并不意外,也没有恼怒,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才不冷不淡地道:“祖母现在不想见到我,我知道。您赶我走容易,可有想过接下来周家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现在,陛下将我夫君留在了宫里,我也不想与您兜圈子了,是福是祸,咱们心中自然都有数。”
    常老太君冷哼了一声,她自然清楚,也正是因为清楚,才气成了这样。
    见她无心理人,谢宁还是放低了声音,客客气气地同她讲道理:“我知道祖母一向是个聪明人,行事做派也自有您的考量。您在气他可能会连累整个周家,您身为一家主母,心有不满,我也无话可说。可你们毕竟是一家人,打碎了骨头,也是连着筋的。不管怎么,他还是叫您一声祖母。如今他有难,我势单力薄,做不了什么大事,也不如您在众家高门里认识的人多。只盼着您能去托人打听一下宫中是何情形,此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我们也好一起为夫君想想办法。”
    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她不信常老太君真能如此绝情,放着周显恩的生死不顾,心安理得地躺在这儿。
    可听到她的话,常老太君的脸上也只是动容了一瞬,随即就闭上了眼:“他自己惹下的烂摊子,就让他自己去收拾。周家现在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哪还顾得了他?他当初犯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这些人?现在要生要死,都是自己的事!”
    谢宁见她说得决绝,似乎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心头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气闷。明哲保身,确实是人之常情。可她一口一个她们周家,俨然把周显恩给摘了出去。果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常老太君似乎准备下逐客令了,可谢宁实在有些气闷,压了压心头的火,忍不住道:“今日您口口声声将我夫君与周家分得一清二楚,可他当镇国大将军的时候,风光无限,哪个曾说过他一句不是?你们不也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带来的荣华富贵么?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将他与周家分开?如今他有难,你们就只会埋怨他、斥责他,扭头就要将自己摘个一干二净,这又算哪门子道理?便垂髫小儿,也懂知恩图报,何况是一家人?只吃不吐,未免太过难看。”
    说完,她顺了顺气,直直地看着常老太君。这些话实在不该由她一个晚辈来说,可周家的吃相实在不堪入目,没有利用价值了,便将周显恩一脚踢开,如何让她忍得下这口气。
    “你……放肆!”常老太君被谢宁话里的讥讽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地,连身子都抖了起来。慌乱的语气,却带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她使劲儿捶着床,额头上的干净帕子都掉到了地上。她捂着嘴,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谢宁见她如此,心下一软,拢了拢眉尖。常老太君到底也只是个独撑一门的老人家,况且沈珏告诉过她,周家满门儿郎几乎都命丧沙场。大家都误会是周显恩急功冒进,所以周家人痛恨他害死了自己的亲人。
    这其中是有着误会的,可周家人和周显恩积怨已深,恐怕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是化解不开了。
    她不想去插手周家之间的陈年旧事,就算说,也该留给周显恩和他们这些自家人来解决。她只是颇有些无奈地道:“祖母不必急着斥责我,现在最紧要的是如何让周家渡过这次的难关。日后如果没有了我夫君,周家到底多久会被别人蚕食殆尽,您比我更清楚。如今您在气头上,行事都失了分寸。我希望您现在能冷静下来,否则,周家哪个能轻易地摘出去?您是我夫君的祖母,我不信您真能如此铁石心肠。”
    说着,她低了低眉眼,她已经整整四日都没有好好休息了。现在周显恩在宫里情况不明,她如何能安心?都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她实在不想在和他的家人明争暗斗了。
    常老太君始终闭着眼,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谢宁的话。见她如此,谢宁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出去了。她该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就看常老太君怎么想了。
    她刚刚要跨出屏风,就听到常老太君的声音,透着沧桑和无力:“老身与福安郡主乃是闺中好友,会托她去宫里探听消息的。还有几个朝中的老臣,应当也会卖老身一分薄面去求求情,若是有什么消息,老身再告诉你。不早了,老身也累了,你回去吧。”
    谢宁的步子顿了顿,急忙回过头,冲常老太君深深地行了个礼:“多谢祖母。”
    常老太君仍旧躺在榻上,双目紧阖,没有再说什么。窗台上洒落的阴影投在她脸上,显得苍老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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