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怎么会想到,在他生辰那一日,陛下给了他这一份大礼。而周家军到死都没想到,我们输给的不是敌人,而是我们自己人,是我们誓死效忠的陛下。”
    沈珏低下头,闷笑了起来,可玄铁面具下却是滴落水渍,一下一下地砸在他的手背上。
    “可所有人都以为是周显恩的错,是他急功冒进,害死了所有的人。就连他自己,都是这样以为的。所以他一直困着自己,折磨自己。”
    “不是他的错,明明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谢宁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头堵得慌。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他了,却没有想到,原来他心里一直在折磨自己。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别人都可以误会他,谩骂他。可我不希望你对他有任何的误会。”他忽地低下眉眼,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去给他熬药了,你好好照顾他。”
    说罢,他就就转身出去了,只是在临出门时,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周显恩。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屋内一下安静了下来,谢宁看着周显恩,眼中涌出几分悲恸。她握住了他的手,喉头微动,咽下了哽咽。
    原来,他一直这样苦。怪不得那一次她给他过生辰,他那样生气。原来她当时在揭他的伤疤,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跟他置气,还怪他。
    她还回了她姨母家,他当时心里一定痛极了。可他还来哄着她,给她买礼物,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明明是她在他伤口上撒了盐。她低下头,眼泪顺着手臂流下,身子微微颤抖。
    明明都是她的错。
    “你哭起来,难看死了。”
    带了几分虚弱的声音响起,谢宁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直到带了些凉意的指尖碰到了她的面颊,替她拭去了眼泪。
    她才愣愣地低下头,就见得刚刚醒过来的周显恩好笑地看着她,唇色发白,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都说了,不许你哭。”
    他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颇有些无奈:“你一哭,我就难受。”
    谢宁微张了嘴,眼泪汹涌而出,俯下身子,就紧紧抱住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周显恩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嗤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快死了,整的跟哭丧一样。”
    他虽这样说,眼底却带了几分温柔。他就是快死了,也得被这小姑娘的哭声给吵活过来。
    第90章 养猫
    庭院的回廊下, 周显恩神色恹恹地靠在轮椅上。日光太盛,他微微眯了眯眼。不远处是深墙高院,攀附着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他似乎有些困了, 打了个呵欠, 宽大的袖袍层层叠叠堆在身上。阴影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没回头, 只是单手撑着下巴, 像是很快就会阖眼小憩一般。
    脚步声停在他身旁,沈珏偏过头,瞧着他一脸淡然的样子,眼中倒是有几分无奈。无论过了多少年, 这人还是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你有没有想好,回去了如何交代?”
    周显恩自然知道他是在指曹无衣的事,他连眼皮都没有抬, 只是漫不经心地道:“没想过。”
    沈珏一噎,皱眉瞧着他,见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杀了曹无衣确实是他们做梦都想的事情, 他不怪他动手,毕竟换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会想把曹无衣千刀万剐了。
    他只是颇有些无奈地道:“你该留着他的,要杀他,也该由我动手。”
    他现在不过是孑然一身,也只是个江湖游医, 况且不久前还救过陛下的命,到时候追究起来,也不会如何。
    周显恩不一样,他是镇国大将军,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稍不留神,就会掉入别人的陷阱。旁人都巴不得他惹点什么事,好拉他下水。就算陛下如今对他好,一来是觉得他没什么威胁了,二来是稳住他想报仇的心。
    可他杀了曹无衣,那个最得圣心的妖道。在陛下看来,无疑是断了他修仙的路。对那么个痴迷炼丹之术的人来说,恐怕他想杀了周显恩的心只多不少。
    背了这么大个篓子,周显恩竟然还有心思在这儿晒太阳。
    四面的风吹过,周显恩拢了拢袖袍,偏过头瞧着沈珏,嘴角带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别瞎操心了,真是年纪越大越像个老妈子。”
    沈珏斜了他一眼,扯开嘴角,嘲讽地轻笑了一声,眼里的担忧倒是消散了。他敢这么有恃无恐,应该已经有退路了。
    他抬了抬眼,瞧着不远处抱着一只猫过来的谢宁。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有了牵挂,这小子应该也舍不得死了。
    他将手里的药瓶扔到了周显恩怀里,不冷不淡地道:“每日一颗,饭前服用,你现在体内的毒基本上已经清除了。还有些余毒,按时服药过段时间就好了。”
    周显恩挑了挑眉,将怀里的药瓶拿起瞧了一会儿:“说是清了毒,那我的腿什么时候能好?”
    他想站起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沈珏自然也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拢了拢袖袍,随意地道:“本来按理说清了毒就可以了,谁让你乱来,擅自服用了还没有完成的解药?现在你的腿还得过段时间才能好,不过基本上也没什么问题了,会慢慢恢复知觉的。而且你两年没有站起来,到时候还得多练练,才能恢复如初。”
    听他这样说,周显恩只是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能站起来就行,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沈珏没再说什么,瞧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
    周显恩将手里的药瓶揣进了袖兜里,谢宁刚好就走到了他面前,怀里抱着一只黄白条纹交错的小猫。
    “哪儿捉的丑猫?”周显恩往旁边靠了靠,颇有些嫌弃地看着谢宁怀里的小猫。
    谢宁本还在顺着小猫的毛,听到周显恩这样说,有些不服气的抬起头,道:“哪里丑了啊?明明这么可爱,您再好好看看。”
    说着她把小猫举到了周显恩面前,抬起它的小爪子冲他挥了挥。
    小猫安静地躺在她手里,慵懒地眯着宝蓝色的眼睛,肚子上的肉瞧着就软乎乎的。它“喵呜”了几声,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卷了卷。
    周显恩伸手拎了拎它毛茸茸的耳朵,惹得它又“喵呜”了几声。他瞧了瞧小猫的右眼,通体雪白,偏生眼睛附近上围了一圈黄毛。
    他嗤笑了一声:“你看它这眼圈,像被人打了一拳,丑死了。”
    谢宁懒得跟他争了,只是摸了摸怀里的猫,道:“这是厨房的阿花送我的,她家的猫生了很多崽,她养不过来,见我喜欢,就送我了。您看这小猫这么小,我要是不养的话,阿花就得把它扔了。虽然它现在也能跑能跳了,可万一找不到的吃的,它肯定活不下来。”
    周显恩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倒是没有对这小猫改观,手指还捏着猫耳朵,忽地道:“洗干净了么?”
    谢宁拍了拍他揪着猫耳朵的手,将小猫抱回怀里,揉了揉它的脑袋:“洗过了的,刚刚一直在给它洗澡呢,它可干净了。现在啊,比您都干净。”
    周显恩斜了她一眼,不屑地轻笑了一声:“那你晚上就抱着它睡吧。”
    “行啊,小猫又不占地方,也不会跟我抢被子。”说到后面,谢宁小声地嘀咕着,还往后退了退,免得周显恩又来捏她的脸。
    周显恩挑了挑眉,颇有些好笑地瞧着她,还真敢说。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瞧着她怀里的猫:“敢让它上床,我明天就把它给扔了。”
    谢宁见他跟一只小猫生气,颇有些无奈地瞧了他一眼。也不跟他斗嘴了,就抱着小猫坐在了回廊下的石阶上。
    她一面摸着小猫的背,一面偏过头瞧着周显恩:“将军,您说,咱们给它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啊?”
    周显恩半搭着眼皮,嫌弃地看着她怀里的猫,他有说要养么?这小姑娘现在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不过见她喜欢,他也就顺着她了。他这才瞥了一眼她怀里黄白相间的小猫,怎么看,怎么丑,也便随意地道:“长得那么丑,就叫丑猫吧。”
    谢宁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瞧着他,赶紧把怀里小猫的耳朵堵住:“这么难听的名字,可别让它听到了。”她又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轻声道,“咱们不听他的,他在乱说,你才不丑呢。”
    周显恩颇有些嫌弃的瞧了她和她怀里的猫一眼:“长得丑,还不让说了。”
    小猫缩着身子,在谢宁的怀里动了动,伸出脑袋,蹭着她的手臂。湿漉漉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喵呜喵呜地叫着,好像在反驳它不丑一样。
    谢宁瞧着它这么乖,一下子心都快化了。看来取名就是这个事情,周显恩是靠不上了,只能靠她自己来想了,她认真的琢磨了一下,忽地道:“叫小鱼干吧!我刚刚看到它的时候,它就在吃小鱼干,吃的可高兴了。”
    “一只猫,你叫它小鱼干?”周显恩眯眼看着谢宁,还不如叫丑猫,起码一听还知道个猫的名字。这下倒好,给它取名叫小鱼干。
    谢宁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将怀里的小猫抱了起来,笑了笑:“我觉得挺好的,就叫它小鱼干了,小鱼干。”
    她抱着猫,用面颊蹭了蹭它的脸,软乎乎的毛,摸着可舒服了。她以前没养过猫,但是一直都很喜欢。可她父亲对猫毛过敏,闻着就要打喷嚏,所以导致他们谢家上下都没有养过猫。刚刚瞧见这小猫,她就有些爱不释手的。虽只是常见的乡间小猫,但是她就觉得很可爱。
    周显恩见她对这只猫这么亲昵,颇有些不满地瞧了她一眼。他这重伤刚愈呢,她竟然在那里跟猫玩起来了。
    他伸手就从谢宁的怀里拎起了小猫的后颈,可怜的小猫就在半空中耷拉着两只爪子,后腿垂着。胖乎乎的脸上,那几撮黄毛格外显眼。因为脸太胖了,所以显得有些呆。被周显恩提在手里,也不扑腾。一人一猫,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
    谢宁赶忙要去把小猫抱回来,周显恩抢先一步将猫扔到一边,那小猫倒是听话,也不乱跑,就乖乖地缩在柱子旁晒太阳。整个身子蜷缩着,黄白相间的尾巴在地上摆来摆去。缩在那儿跟个荷包蛋一样。
    它恹恹地眯了眯眼,张嘴喵呜叫了几声,就舒服地睡着了。
    谢宁见猫睡着了,倒是放心了些,她正要去找个垫子给它。袖子就被人扯住了,她回过头,就见得周显恩手指勾着她的袖口,挑眉瞧着她:“你摸那只猫摸得那么起劲做什么?”他忽地勾唇笑了笑,把手抬起来,“来,我给你摸。”
    谢宁面上一热,颇有些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青天白日的,这又说的什么浑话。
    “我才不要呢,您又没有那么软乎乎的毛。”她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就要将袖子扯出来。
    周显恩不仅没松手,一个用力,就把她扯回了自己怀里。谢宁跌坐在他的膝盖上,下意识地就抱住了他的肩膀。
    还没等她稳住,腰就被人环住了。她脸上热得更加厉害,赶忙别过脸不去瞧他。
    周显恩将她的身子转了个面,让她面对着自己,跨坐在他身上。
    谢宁下意识地就想起身,不知为何,这个坐姿实在是太难为情了。她下意识地想收拢双腿,周显恩可没有想放过她,双手环着她的腰,往椅背上躺了躺,好整以暇地瞧着面对着他而坐的谢宁。
    “过来,让我亲一下。”他挑了挑眉,声音带了几分戏谑。
    谢宁的手还抱着他的脖颈,闭着眼睛,使劲儿摇了摇头。周显恩收了收手,就将她的身子带了过来,鼻尖相抵,他弯了弯眉眼:“摇头也没用,我说亲就亲。”
    他说着,鸦色的长睫低垂,就要印上她的唇,却见谢宁小脸羞得通红,抱在他脖子上的手也紧张地攥紧了些,有些难为情地道:“将军,要是被人看见,不好的。”
    虽然这儿僻静,可大白天的,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周显恩停了下来,挑了挑眉,道:“这儿哪有人?”
    说着,他就要再往前,谢宁慌乱地四处看了看,忽地瞧着一旁的小猫,信誓旦旦地道:“您看,小鱼干在看呢,它还是个孩子,影响不好,咱们……咱们还是晚上……”
    周显恩偏过头,就见得小鱼干茫然地眨着蓝眼睛。
    谢宁见他停了下来,以为他不会在这儿亲她了,还没有松一口气。就见得他恹恹地瞧了小鱼干一眼,随手扯下搭在椅背上的外袍,一面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一面就把衣袍往后一扔,正好把柱子旁的小鱼干给蒙住了。
    谢宁微睁了眼,感受着唇齿间的气息,这人又耍赖!
    第91章 睡觉
    第二日, 谢宁便和周显恩一道回兆京了。今日天气很好,两辆马车上缀着的彩旗被风撕扯着,却是带了几分闷热, 唯有院墙处的梧桐树下才拦出了一片阴影。
    谢宁扶着周显恩上了马车, 撩开车帘冲门口的沈珏辞行:“沈大夫,这几日给您添麻烦了, 我们改日再来看您。”
    沈珏始终站在原地, 宽大的袖袍垂在身前,他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车帘放下,秦风抽了抽马肚, 马车便缓缓向前行驶了。
    一前一后的马车离开后,站在门口的沈珏忽地收敛了神色,对着身旁的下人沉声道:“吩咐下去, 一炷香之内,庄子里的人全部离开。”
    一旁的下人凝重地点了点头,便立即下去了。沈珏抬起头, 望着渐渐模糊成一个小点的马车。他凝了凝眉, 他们倒是可以轻易逃脱,就是不知道这一次,周显恩到底想了什么法子去应对。
    杀了曹无衣容易,要处理后面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麻烦。
    微风撩过他的衣摆,良久,他才收回了目光, 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
    马车上,谢宁靠在软垫上,桌上摆着几样瓜果。周显恩抬手剥着橘子,修长的手指细致地将白丝一根一根抽掉。才头也不抬地往旁边一放,谢宁便自觉地张嘴。
    这时的橘子倒是脱了酸,一口咬开便是甜甜的。风吹动着车帘,带进来一阵闷热。快要入夏了,尤其是今日,更是忽地燥热得厉害。马车里还能偷点阴凉,若是在外面走着,怕是没一会儿便要满头大汗了。
    她抬手扯了扯衣襟,想散散热,又不自觉地往周显恩的方向挪了挪。他刚刚剥完橘子,用帕子擦了擦手,偏过头就瞧见脸色微微泛红的谢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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