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势力果然大举进犯望定,守城将士极力抵抗,终于在最后等来了新一批的粮草拨给,却依旧伤亡惨重。
    顾庭玉在两军的数次交锋中也有上阵,也因此负伤。最后一场倒戈相见,他受伤严重。营中将士欲将其送返雨崇,却被他严词拒绝。最后是顾成风传令,才迫使顾庭玉离开望定。
    军中磨砺,再回雨崇的顾家子弟已然少了过去的纨绔之姿,眉眼里坚毅不少,而依旧缠着的左臂也昭示着他曾在沙场生死几回。
    皇宫中顾成风等候已久,见次子归来,老帅自然欣喜。然而顾庭玉眉间的戾气却也比过去更加浓重,甚至看着一旁的顾庭书,仇色愈深。
    “爹。”顾庭玉这一声叫得有些勉强,已然无视在旁边的顾庭书。
    眼见顾庭玉伤势未愈,顾成风动了恻隐之心,喟叹道:“你这一身伤,何时才好……”
    “在望定,就是没了这条命,我也不觉得后悔。”顾庭玉像在泄愤一般瞥了一眼顾庭书。
    “你却不想想这会儿正看着你的人是什么心思。”顾庭书淡然道,却是带了明显的责问,看着顾庭玉的眼光也是严苛。
    “别人什么心思我不知,但你的心思,我明白得狠。”军营中将士相处多直言不讳,顾庭玉也不似兄长一般韬晦在心,尤是当心中愤懑难抒,他便再没顾忌,大声诘问道,“望定写了多少军书要求增拨粮款,结果你们一拖再拖。好在是最后送到了,不然自己军营里首先就闹翻了天,这仗还怎么打!”
    “一被挑衅就出兵,爹和我也告诫过你多少次要三思而后行,你却置若罔闻,这些死伤,你可曾想过要付多少责任?”顾庭书说完,正见侍者进来回报,说易君傅和易秋寒到了。
    顾庭书暗道不妙,却已来不及阻止。
    “哼,人来了。”顾庭玉冷哼一声,见易家兄妹进来,几月来憋在心中的怒火已被点燃,只差一个理由,就可以大肆诘责,一泄己愤。
    “顾帅,平京的粮草正在调往望定,只是这段时间多雨,路不好走,所以可能会慢一些。”易君傅道。
    易秋寒送上一份书单,道:“景德出现了疫症,类似于之前望定战马传染的情况,所以原定的马匹运送不能进行,但是军备用品照旧运送。”
    “怎么我一去了望定,那些传染战马的疫症就不见了?”顾庭玉质问。
    易君傅神色不动。
    易秋寒却因之针锋以对,道:“二少有话不妨直说,今日就当着大家的面,该解决的都解决清楚。”
    “都是一家人,不至于。”顾成风打着圆场。
    “顾帅说是一家人,但二少是不是也这么认为?我易秋寒敢发誓从头至尾都尽心尽力为顾帅办事……”
    “你用什么起誓?”顾庭玉咄咄相逼,冷笑道,“用大哥起誓,说你没有二心,说你们易家都没有做过任何见不得人的勾当。”
    “顾庭玉,你不要逼人太甚!”易秋寒咬牙切齿。
    “我也以为那些风传是假的,但偏偏就我看见的事实证明着,你们一再推搪的拖延。对面的人怎么会在这时候忽然进攻?我们和寒翊对峙了这些年,现在又忽然冒出了另一波来路不明的势力,是不是你们勾结寒翊看明刀明枪不行,就用这种方法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意图不轨!”顾庭玉转身看着顾庭书,道,“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一个进行得很缓慢但一旦有了结果就会很彻底的局?”
    “二少太看得起易某了。”易君傅此时才泰然出言,玄色长衫经年不变。却就在这衣袖中,他缓缓抽出一把软剑,剑锋直指身前对易秋寒出言不逊的男子,神情冰冷,道,“说到底,易某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务求付出少,回报多。二少也说这是个进展缓慢的局,易某自认没有这么多家当来玩这一局,更用不起家妹一生幸福作为筹码。二少如果依旧心有罅隙……”
    易君傅将软剑弃置于地,顿时起了一声清响,震开此时的死寂。
    “就拾起这剑,当着顾帅和顾少的面,立刻了结了易某,再将家妹处置了。看看到底,是不是当真如二少所怀疑的那样。”易君傅不似顾庭玉那般嚣张,但言辞间的强势已经昭然若揭。
    易君傅将被动化为主动,反将一军,教原本理直气壮的顾庭玉有了犹豫:“别用死来威胁我,敢做不敢认,这不是易君傅的行事作风。”
    “二少倒是清楚易某的品行,但这剑,还是由二少决定,拿,还是不拿。”易君傅稳若泰山,等着顾庭玉做出决定。
    却是顾庭书将软剑拾起,交到易秋寒手中,道:“我知你心里委屈许久,我也找不出其他方法平息你心底的怨气。今日人就在这里,发泄完了,你就同我回家。”
    言毕,顾庭书退开。
    易君傅也就此走到一边。
    顾庭玉见顾庭书置自己生死于儿戏,大为恼火,箭步上前就要夺下易秋寒手中兵器。然而他还未触到易秋寒衣角,就被顾庭书擒住,无力还击。
    “你也说敢做就应敢当,凭空臆想本就不应拿来说事,如今还让秋寒决定,已是给足了你面子,再冲动,就不是当初禁足可以了断的了。”顾庭书直截了当,就此松了抓着顾庭玉的手。
    易秋寒看着站在眼前的顾庭书,握剑的手缓缓抬起,也抓得越发得紧。剑身映下顾庭书此刻没有表情的脸,她只霍然朝前一刺,挑断了正缠在顾庭玉颈上的纱布。
    原本借此固定的臂毫无预料地垂下,带来一阵剧痛,顾庭玉不及防却是吃痛,蹙眉咬牙低吟一声,未见失态。
    易秋寒就此弃剑,道:“二少也知道痛吗?”
    这一句反问,问得同样轻蔑,却没人知道她心底所伤。
    “今日事,就到此结束吧。”顾庭书叫侍者传来太医替顾庭玉查看伤势,拉起易秋寒道,“我会记得今日你手下留情。”
    “我是半个商人,今次你说谢了,我必不忘,定要偿还。”易秋寒道。
    顾庭书笑而不语,随后就与顾成风告辞,带易秋寒返回顾宅。
    初夏时节,偏苑小池里的荷花有些已经微微绽开。丛葭玩性大起,总爱在池边徘徊,或是掬水把玩,或者对荷发呆,素日里的活泼好动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这日又是午后,丛葭双手托腮坐在池边出神,回头时,只见顾庭书正伏在青芜腿上已然入睡。她想说什么,却见青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会了意,她只转过身,继续刚才的姿势,却是看着顾庭书发呆。
    自从那天带着易秋寒回来之后,顾庭书每日都来偏苑。天还没回暖的时候,是在屋里待着,如今天热了,他就和青芜一起坐来外面。尤其是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午后,顾庭书总会枕着青芜的腿,小小睡一觉,看来睡得沉,但只要有一点声音,他就会醒来。
    好比这会儿,了一已经压低了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连青芜和丛葭都没发现,顾庭书却醒了。
    “什么事?”顾庭书很清醒,似乎方才并没有睡着。
    “二少刚才离开雨崇,朝望定去了。”了一回道。
    原本还算舒展的双眉顿时蹙紧,顾庭书直起身问道:“秋寒有信回来没?”
    “没。”了一又道。
    那日回来之后,易秋寒就立刻动身去了平京。原本他也要过去,无奈当时天变得厉害,青芜和丛葭都病了,丛葭吵着要顾庭书陪在身边。毕竟亲情血浓,易秋寒也答应尽力调停,他才留下。
    顾庭书起身要走,丛葭忽然拽住,道:“爹,我还没睡呢。”
    青芜将丛葭拉到身边,趁势抱住孩子不教她动弹,又对顾庭书道:“你去吧。”
    顾庭书看丛葭情绪低落,遂将女童抱在怀里,道:“我带丛葭过去,回头让她在书房睡吧。”
    丛葭高兴地拍手,为防青芜再阻止,她只催促着顾庭书快走,并埋首在顾庭书胸口当什么都听不见。
    “身子才好,你也进去休息吧。晚点我就和丛葭回来。”顾庭书又托了托怀里的女童,微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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