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都知易君傅外出从商,不在雨崇城内,今次相见,显然另有隐情。
    “我以为你不会来。”青蘼却不想见青芜此时现身,虽有痛惜之色,却也显得有些冷漠。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踏出顾宅半步。或者当年就不要让我离开雨崇,和哥哥一样殉国才好。”青芜言语失落。
    眼见青芜眉眼无光,青蘼却蓦地被激怒,斥道:“你……”
    青芜跪倒在青蘼身前,恳切道:“姐姐,我累了。”
    青蘼不料青芜如此举动,错愕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却是易君傅将青芜扶起,好言相劝道:“姐妹之前,有什么话不妨好好说。”
    “将我划到你们的计划之外吧,当我死了,好不好?”青芜恳求道。
    “当初却是你自己答应留在顾庭书身边,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顾庭玉被逼走,一切都走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抽身?”青蘼愤然问道。
    “快十年了,护我爱我的都是这个人。不管是渐离还是顾庭书,我能从记忆里找到的,只有这个人对我的好。我答应你留在他身边,一骗就是七年,甚至还要利用丛葭,利用我自己的孩子,丛葭现在都六岁了。”青芜道,“我知道顾庭玉会离开雨崇也在你们的计划里,所以我推波助澜,现在目的达到了,顾庭书却已经有所察觉。我看着丛葭和他在一起那么亲密,我不想就此伤害到丛葭,她还那么小。姐姐,我撑不住了。”
    “已经七年了,我们布置了这么久,甚至连秋寒都愿意牺牲,你身为扶苏家的血脉,难道就因为顾庭书这一点恩惠要放弃这些年来努力的一切?你知道现在的情况代表什么吗?顾成风军队的后备大部分已经掌握在我们手里,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可以报仇了。”青蘼上前拉住青芜双手,鼓励道,“相信我,青芜。这么多年来我们所承受的一切很快就可以得到回报。你知道吗,将来等雨崇的城门一打开,第一个来迎接你的会是楷儿。”
    “楷儿?”青芜恍然,那个当初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孩子居然已经离开身边这么多年。当她如今再听见这个名字,已经被时间沉淀下来的记忆开始复苏,那个过去依赖自己的孩子仿佛重新对自己展开了笑颜,这样亲切。
    青蘼期盼着眼前女子的转变,却只见青芜慢慢将手抽回。而她眼底仅剩的一丝热切,也就此熄灭。
    “我不会告诉顾庭书……”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青蘼骤然冷却的神色打断了青芜正要继续的言语。
    她蹙着眉,将青芜的身影深深刻在眼底,完全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样子:“从小就喜欢感情用事,我早该知道这样的事不应该托付给你。你早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在你心里,还是忘不掉过去因为庄妃,因为月棠带来的不快吧。青芜,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把司斛交还给你,我不需要再有人来监视。”青芜惨笑,看着青蘼越发不屑的脸色,她却更加泰然,道,“其实你也一直都不相信我,不然也不用派司斛盯着回报情况,甚至让秋寒误导我她是顾庭书的人,我没有说错吧,姐姐。”
    为至亲设局欺骗顾庭书,却反过来被青蘼怀疑,口口声声的血脉在仇恨之下根本算不得什么。时间让她变得两难,而最终当越发感受到不被信任了,她也就此作出了决定。
    “你可以回去了。”青蘼愤然拂袖,转过身去。
    青芜默然,纵使现实残忍,她却也只能就此接受。然而她甫到易府门外,就听见身后司斛急追而来。
    她回头,只见侍女忧心急切,对她道:“就这样回去,如果他问起来怎么办?”
    青芜却风雪不惊地笑笑,道:“怎么诚实,怎么回答。”
    司斛上前,看着已被岁月洗礼得完全变样的青芜,想起从头至今她的样子。如果说顾庭书占据了青芜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十年时光,那青芜对她而言已经是守候了将近二十年的习惯。不是说离开就可以放弃的。
    “还是上车吧,天还没回暖,谁有我照顾得仔细呢。”司斛扶起本就瘦削的青芜,苦笑着劝道,“做主仆也是看缘分的。说句不合身份的话,我只想替兰妃娘娘照顾好你。”
    青芜未应,看着多年来已经熟悉的眉眼,司斛对她来说,又何尝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抛下的呢。
    两人就此返回顾宅,依旧不多话,依旧是司斛时刻小心地陪在青芜身旁。待下车,侍女才发现,雨崇居然又下雪了。
    雨雪忽至,虽教青芜受不住,但有司斛在,却事事井然,纵使旧疾复发也不见有多难过。
    夜间丛葭过来探望,见青芜情绪低迷,就说要弹琴助兴。
    “把‘青携’拿来吧。”青芜披衣靠在软枕上,看着坐在长琴后的丛葭,稚色尚重,笑颜清朗。
    丛葭抬手起音,虽然指法还有些生涩,但一曲拨下也还流畅自然。
    不知是不是烛光影动,青芜看着丛葭的样子却渐渐模糊。视野里仿佛有春光照来,照在砌高了的白玉台上。那里有紫衫罗裙,玉指拨弦,琴音泠然,合着舞剑碎花,当真好看。
    朦胧中青芜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不像是记忆里熟稔的声音,也不在那琴声中,是来自另一处,恰恰割碎梦境。
    “庭书?”青芜睡眼惺忪,只看得见眼前人的大概轮廓。
    顾庭书就俯在青芜身旁,关心道:“去床上睡吧。”
    青芜坐起身,这才发现顾庭书的衣衫湿了,还沾着雪珠,那眉目间也透着寒气,显然才从外面回来。
    “你去哪儿了?”青芜问道。
    “去接秋寒回来,路上车坏了,所以搞得狼狈了。”顾庭书看青芜依旧颜色凄凉,遂问道,“刚才梦见小时候的事了?”
    青芜却不回答。
    顾庭书知这是青芜心结,想来一生不解,也不再多问,便转开话题道:“谢谢。”
    “谢我做什么?”青芜困惑。
    “你说替我想办法,这就把秋寒接回来了。回来的路上我们谈了谈,应该都不会再有问题了。”顾庭书语调温柔,却没再看青芜。说完,他直起身,叫来司斛服侍。
    见顾庭书走得匆忙,青芜不多言语,只暗自叹了一声,向司斛问道:“丛葭睡了吗?”
    “刚才顾少进来,丛葭就又缠着他说要讲那些古人先贤的故事。顾少心里惦着你,这会儿先说完了话,估计去丛葭那里哄孩子睡了。”司斛一面说,一面伺候青芜就寝。
    放下帷幔,侍女看着已经阖眼的青芜,莫名就湿了眼角。方才青芜听着琴音睡去,她在一旁听得真切,青芜在梦中喊的正是兰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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