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盟军正大批前往萦城的消息是郭培枫在两日后再一次带回雨崇的。
    承捷心知今上为此担忧便主动请缨前去萦城探看究竟,萧简亦愿意随行。只是今上最终只让承捷离开雨崇,命萧简留下待命。
    青芜从小也算受承捷照顾,如今得知兄长要去前线少不了担心,自己又对此无能为力,便提议为承捷设宴饯行。
    青蘼的缺席成了这场送别宴的遗憾,然而谁都没有对此有任何埋怨,毕竟青蘼即将跟郭培枫成亲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她已不知该如何面对萧简,如何面对两人之间还未开始就已结束的感情。而她不知的却是今夜之后,萧简也要暗中离开雨崇。
    青芜为青蘼跟萧简的悲剧哀叹,可看着承渊她又想起另一个因为庄妃而即将被促成的“好消息”。她厌恶跟庄妃有关的一切,包括那个叫月棠的少女。可她无法反驳庄妃给大珲带来的最后生机,他们如今的负隅顽抗也是依仗着那个她此生最厌恶的女人。
    一旦想起这些,青芜便又怒又恼,尤其在次日目送承捷率三军离开雨崇之后,她跟承渊走在宫道上遇见了月棠。承渊对月棠的态度里没有一丝讨厌和嫌恶,而月棠每一次面对承渊也都显露着对他的爱慕,这令青芜怒火中烧,却又无法当场表达,只好一个人在寝宫里砸了所有的陈设当做情绪的宣泄。
    当司斛进来的时候,竟然看见青芜举着那盆兰花。
    “公主不要!”司斛大叫,试图劝阻。
    那是青芜亲自栽种了四年的兰花,司斛知道青芜平日里一直把宅当作宝贝,然而如今看青芜高高举着,她只怕下一刻青芜就将这四年的心血直接毁了。
    “公主。”司斛踩过满地狼藉抢下青芜手中的兰花,“公主平日最在乎这花,再气再不甘,也不能这样毁了。”
    “我不是生气,也没有不甘,我只是好难受。刚才在角楼里,我看着二哥就那样走了,我好怕哥哥以后也会这样离我而去。司斛,我已经没有母亲了,姐姐也即将嫁给郭培枫离开雨崇,如果哥哥都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青芜抱着司斛不断哭泣,
    然而哪怕这个怀抱再温暖,也无法抵挡现实带来的各种害怕和打击,“庄妃让母妃含恨而终,又设计带走了姐姐,现在更要哥哥娶月棠,司斛,我恨她,我恨死她了。”
    司斛抱着哭得浑身发颤的青芜也不知究竟该如何才能安慰她此时涌动的情绪,她深知怀中的少女不过是被现实折磨得难以自处,青芜的挣扎那样用力却终究无法突破现状带来的压抑和无奈,这本就高傲的皇室娇女受了这样的委屈却无从发泄,已是十分可悲的事了。
    青芜在这一场痛哭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每日照旧跟青蘼一起练琴说话,珍惜着姐妹间可能是今生最后的相处时光。
    青蘼也发现青芜近来安静了不少,虽然还会跟自己说说笑笑,但所有的情绪已经有所收敛,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直截了当地表露,在对此深感欣慰的同时她也不由觉得歉疚,毕竟一直以来她身兼母职照顾青芜,现在这样的状况只能说明青芜过得并不好。
    司斛匆匆过来,说是刚刚从御书房那儿得到的消息,承捷跟着先锋部队行进,但队伍中竟然出现士兵中毒的现象,承捷也中毒了,幸好发现得及时,才没有致命。
    “投毒?”青蘼原本靠在软枕上的身子霍然坐起,看着抿紧双唇的司斛,她也只好强迫自己镇定,毕竟如何着急,自己也无能为力。
    “说是本来二殿下跟着先锋队先走,但傍晚用过晚膳之后,军营里就出现有人中毒的迹象,好在一切控制得及时才没有出大乱。”司斛道。
    “二哥没事就好。”青芜庆幸。想起第一次出征就出师不利的兄长,尽管心中忧忡,她却只能祝福。
    青芜因为承捷中毒的事而日夜担忧,可她身为后宫女眷不得过问朝政,而司斛也一直没有打听出最近的进展,因此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里竟梦见了承捷被人埋伏而身处险境。
    醒来时天已大亮,青芜正要寻司斛伺候梳洗,却见侍女兴冲冲地快步过来,见礼之后遂道:“公主,刚刚得到的消息,说是二殿下假借军中投毒让顾、寒盟军以为我军中计所以放心运粮,谁知却被二殿下暗中带去的精锐队伍把粮草截了,如今盟军前方补给不够,暂时收兵,随州之围解了。”
    青芜一时兴奋,拉住司斛急切问道:“那二哥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这个倒没听说,但战事拖住了,就有缓和的时间,公主可以暂时放心了。”司斛道。
    不见承捷归来纵然失落,但随州之围得解也算幸事,青芜不明其中曲折,但结果至少教人欣慰。
    “帮我梳洗,我要去见姐姐。”青芜道。
    “是。”司斛随即传来其他侍女。
    青蘼寝宫之内,承渊双眉微舒,看着站在窗下的青蘼,眼底却愧疚深深。
    “所以截粮草的是二哥,而中毒险些没命的是萧简?”青蘼淡淡地询问,窗外碧蓝的天,一丝云都没有。阳光强烈,但她依旧睁着眼,仿佛这样就能望到很远。
    “是。”少年皇子低声回应。
    “难怪他总是称病不出现,原来他也去了那边。”自言自语的声音,青蘼一手扶着窗台,身体渐渐靠上去,暗自虚弱得无力,“如果发现得晚了,不就是要了他的命?”
    “世事难料,不过有惊无险。”再多安慰的话也显得苍白,承渊无奈。
    “谢谢告知真相。”青蘼苦笑。
    “这件事我没告诉青芜,毕竟……”
    “我也不会说的。”青蘼面无表情道,“毕竟与她无关,你的好意,我们心领。”
    “所以如果萧简死了,也不过是白白的一条命,是吗?”青芜的质问里满是愤怒。
    “青芜!”承渊惊讶,看着站在垂帘下怒目而视的少女,却无言以对。
    “是。”回答的却是青蘼,不容置否,“就算真的是二哥,也不过是一条人命罢了。”
    青蘼冷静淡定的目光总比承渊因为疼惜而带来的闪避教她清醒,青芜顿时明白,无论是谁,在已经开始的一切里都如此渺小,不同的只是有没有一只手去拖住那本就脆弱的生命。
    “公主。”侍女进来,朝三人见礼,而后递上一只锦盒道,“这是郭公子刚才差人送来的,说是人在外,不知是否如期可归,所以先呈上贺礼,预祝公主及笄。”
    “拿来吧。”青蘼接过锦盒,打开时,只见盒内呈放着一支凤羽钗,形似箭羽,却别样精致。
    郭培枫是心思细腻之人,这一支凤羽钗的意义,刻下了初遇,描摹了心底的那个人,但那支羽箭却是他郭培枫的。
    “姐姐快要及笄了……”青芜此时想起什么,看着青蘼手中那支钗,沉默不语。
    “近在眼前了呢。”青蘼将钗放回锦盒中,合上,双手托着,静静看着。
    房内又一次陷入无声,青芜的目光不由落在承渊身上,时间过得这样快,到青蘼了,下一个是不是就是承渊?
    “我还有事,先走了。”承渊蹙眉,避开了青芜苦涩的眼光,匆匆离去。
    “我也回去了。”错身而过的时候,青芜这样说,转身时眼里只有少年匆忙离开的背影。她低头,看着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最后消失,自己也提步,黯然走入房外的一片明亮里。
    三公主青蘼的及笄礼定在其十五周岁生辰当日,尽管因如今情势特殊一切从简,但该有的礼数细节却毫不怠慢,然而主持这场及笄礼的却是庄妃。
    青芜看着青蘼在礼仪约束之下朝庄妃叩拜。而那后妃严妆之下带着三分笑意,视线却越过众人落到青芜的身上,那眼光里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正在向青芜宣告着她们之间又一场属于她的胜利。
    青蘼敬酒时,青芜前来奉酒,庄妃接酒时,看着心有不甘的青芜,低声道:“明年就是七公主的及笄礼了呢。”
    托着盘的手顿时收紧,杯中酒险些洒出,青芜目光犀利,暗狠狠地瞪着身前得意的妃嫔,回击道:“不劳庄妃挂心。”
    庄妃扑哧一声轻笑,拿起酒杯道:“七公主是长进了不少。”
    被庄妃如此挑衅,换作平时青芜必定以行动反击,但如今是在青蘼及笄礼之上,宾客皆在,万不可失仪。
    纵然青芜心有不甘,也只能看着庄妃执杯走到青蘼席前继续这场及笄礼。
    礼成之后,今上召青蘼上前,并宣布下月初三就为青蘼与郭培枫举办大婚庆典。
    众人闻讯恭贺,青芜在人群中看着一切发生,今上的淡定自若,青蘼的无动于衷,庄妃的得意,众人眼神相顾的莫名其妙,还有场中郭培枫的喜悦,这才是今日及笄礼之后的真正目的——一个扶苏青蘼,换一整个郭家的效忠。
    青蘼提起裙裾步下石阶,到郭培枫身边与其一样跪下,叩首道:“儿臣谢父皇。”
    不是单独的谢恩,从此刻起,她已经与郭培枫站在同一高度,同一阵营,她未来的夫婿,即使不是她一心所向,至少也要感谢他的给予,这就是报答的第一步。
    今日青蘼及笄,承渊却没有在场,只因前几日,他已跟月棠一起离开了雨崇。
    这件事是青蘼告诉青芜的,说是承渊的意思,怕不告知青芜回头这丫头不高兴。
    然而青芜知道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简单地做了回应之后,甚至没有询问承渊跟月棠去了哪里,要去做什么。
    青蘼只道青芜长大了,却不知只是因为青芜对这样的现实已经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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