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玉被他目光所摄,心魂俱碎,一跤跌坐在地上。脸颊火辣辣的疼,可怎么比得过心上的绝望?彻骨的恐惧让她说不出一个字,眼前的魏时并不是那个在碧凌书院低眉浅笑亦动人的五皇子,不是那个跟众人打成一片的先生,他是誉王殿下,手握生杀大权,褫夺人命也绝不眨眼!沈静玉知道自己犯下的罪有多重,藐视朝廷法度,构陷四品大员、举子,还兼意图谋害慕云歌,条条都能要了她的命!
    魏时轻启朱唇:“沈静玉,你罪不容诛,按律当斩!”
    “是我罪不容诛,还是你誉王存心要置我于死地?”沈静玉豁出去了,双眼通红,反正都是个死,有些话不吐不快:“可恨我没有一副好皮囊,诱惑不了你誉王,慕家有了你这个靠山,难怪官途通畅!”
    满堂哗然,人人都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不免面面相觑。
    “沈静玉,你什么意思?”愤怒从心底升起,慕之召大步上前,呵斥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沈静玉冷漠地瞪着他,毫不示弱:“我什么意思?那得问问你们自己了,若非慕云歌跟誉王殿下有了苟且,他何至于处处帮着你们慕家?”
    “你!”慕之召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此刻,任何语言也形容不了他的愤怒,他甚至在努力控制自己,别一时冲动冲上去将沈静玉撕成了碎片:“我家云歌到底是哪里惹到了你,你要这样处心积虑坏她声名?先前找人毁她清白,如今又……”
    “沈静玉,你当全金陵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吗?”慕云歌快步走上前来,轻轻握住了慕之召的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才冷眼看向沈静玉:“誉王正义,自然不会任由你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素来天道不爽,上天看不惯你和你娘做下的错事,才屡屡让你们不能得逞。这些不用我慕云歌多说什么,全金陵人人心中有判断。你辱骂我慕云歌不要紧,但你若想借败坏誉王殿下的名声惹怒陛下,陷我慕家于不义,那是休想!”
    魏时反应也极快,慕云歌话音刚落,他立即补刀:“沈静玉,你想脱罪,也说个像些的谎言。本王与慕小姐从未有过任何深交,在这里的所有小姐都可以作证。凭着你刚才这番话,我完全可以治你构陷皇子之罪!”
    两人一唱一和,本来对沈静玉的话将信将疑的诸人都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沈静玉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便又想出了如此恶毒的招数来构害慕家。
    若有人真信了她,将这一番话告到御前,陛下溺爱魏时是出了名的,必定震怒。魏时贵为皇子自然不会有任何事情,那就只能迁怒于慕家,迁怒于慕云歌头上!
    这人怎的心思这般歹毒?
    陈书晗第一个出声冷斥:“沈小姐,我原先还看你可怜,如今才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就是,说云歌勾引誉王根本是无稽之谈,怎么可能?”
    “说到勾引,你沈静玉才最擅长的吧?谁不知道你在碧凌书院时就总向陈王殿下投怀送抱、暗送秋波?”
    “啧啧,这世上竟然有这种狼心狗肺之徒,住在慕家,吃慕家的,用慕家的,到头来还总想着害慕家人!”
    “……”
    碎碎的议论声渐成民怨之势,逼得沈静玉摇摇欲坠。她本以为这话放出来,就算达不到自己的目的,也能让慕云歌跟着声名扫地,可怎料竟取得了完全相反的结果,魏时三言两语,人人就当她是走投无路胡乱攀咬!恐惧到了极点,怨恨到了极点,就变成了极度的不甘心,若不是知道身边的梅少卿是个武学高手,她真想冲过去,将那张我见犹怜的姣好面容撕成碎片,再狠狠丢在地上肆意踩踏,方解她心头之恨!
    可魏时并不打算给她任何机会。
    魏时的目光扫过慕云歌,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深处藏着刻骨仇恨,粼粼幽光闪动,没逃过魏时的眼睛。
    他暗暗揣测了慕云歌的心思,当即冷笑了一声,领着梅少卿掉头就走:“跟你这样的人多说一个字都让我觉得恶心。慕卿,你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如何处置她,你自己拿主意吧!”
    慕之召一鞠到底,魏时已飘出了县衙。
    宋亚明带着官差过来,便是为了处置支离和佩蓉,现今两人已死,他的大事也了,对王复之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好好一个生辰小宴,众千金开心而来败兴而归,也没兴趣再留,纷纷告辞离开,整个衙门就剩王复之、慕之召、慕云歌、唐临沂和一众官差、丫头。
    王复之走下主座,对慕之召拱了拱手,瞟了被官差押着的沈静玉一眼,便道:“慕大人,誉王殿下既让你发落此人,下官本不该多言,可你素来仁慈,本官有一句话还是想要告诫于你。慕家之所以有这些祸事,根源还是在于慕大人等人持身甚柔,不能立威于外,才让贼人一欺再欺。沈静玉虽为一介女流,可其心可诛,慕大人切勿再念旧情,心慈手软!”
    “多谢王大人。”慕之召忙还礼,又问道:“若是王大人来判,会判什么刑罚?”
    王复之冷笑一声:“不是斩刑,至少也要杖责过百!”
    沈静玉乍听刑罚如此之重,唇上血色退得干干净净,眸子无光地看向慕之召。她虽已抱了必死之心,可听要死得如此惨烈,不免又心悸害怕,忍不住想要求饶。但最终她还是紧咬了嘴唇,什么都没说。
    不,就算是死,她也绝不要在慕云歌跟前服软祈饶!
    就算是死,她也绝不凄惨给毫不怜惜她的人看!
    慕云歌一直在盯着她的脸,用沈静玉最为厌弃的怜悯的表情和眼神紧紧盯着她,嘴角的笑容极淡,几乎分辨不出来。
    慕之召是不愿意轻饶沈静玉的,想也不想就说:“既然如此,那便判斩刑吧!”
    “是!”王复之见他不计前嫌,采纳了自己的建议,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如今已过了春斩,那就由下官收押入狱,等着秋后问刑吧。慕大人,按照惯例,春后判刑的罪人都要先行杖刑,你看多少合适?”
    慕之召看向唐临沂,他知道这位先生不仅武功好,才学亦不差,多半知道个度,想先求个意见。
    唐临沂淡淡笑道:“大魏律法,构陷罪按照轻重,可量刑三十杖到八十杖。”
    “王大人,有劳你的手下辛苦,先赏她三十杖吧!”慕之召说完,便转向唐临沂:“唐先生今日受了委屈,同我一道坐车回府歇息吧?”
    唐临沂道了声谢,跟着他一同出门。
    慕云歌却笑着上前,低声说:“爹,女儿有些话想同她说,一会儿再回去。”
    慕之召蹙眉道:“跟她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还是答应了。
    既然慕云歌要监刑,王复之也不必费这个心思了,命令属下公事公办,便亲自送慕之召出门,回来后也不再回县衙,直接转去了县衙后院。整个衙门除了行刑的衙役,就剩下慕云歌和佩欣、佩英三人。
    沈静玉被人压在木凳上,双手捆绑在凳子脚,既不能挣扎也不能对慕云歌动手,只能用愤恨地目光锁着慕云歌。
    “我知道你不甘心,”慕云歌含笑蹲下来与她平视,极尽嘲讽地看着她:“可不甘心又能怎样?输了,就是输了,从一开始你就该认命!”
    “认命?”沈静玉面容扭曲:“慕云歌,你不要你太得意,我活不下去,你也没有好日子过。相思蛊毒很快就会发作,我至少还能死个痛快,而你,就只能慢慢忍受相思蚀骨的痛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慕云歌掏出脖子上挂着的坠子,只见琥珀底部,蛰伏的小虫子变成了一对,相思蛊毒已自行穿透琥珀到了相见欢蛊毒身边。
    她在沈静玉的眼前轻轻晃动着坠子,引得沈静玉的目光随着坠子打转,才笑着说:“佩蓉有没有告诉你,相思虽然无药可解,可蛊毒相克,相见欢正是相思的克星?”
    “不可能!不可能!”沈静玉到如今还尚且保持着最后一丝骄傲和镇定,就是笃定她死了慕云歌也得陪葬,自己只赚不赔,忽然知道自己稳操的胜券原来不过是泡沫,所有的心防轰然崩塌,她在凳子上用力挣扎,侧摔在地上依旧努力想站起来,血红双眸恶狠狠地瞪着慕云歌,不相信地用力咆哮:“你撒谎,你明明摸了玉笛,我明明看到相思蛊毒钻进了你的手指尖,你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慕云歌站起身,弹了弹自己崭新的衣袖,目光淡然地道:“真是可惜,你注定永不能如愿了。”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她漠然转开目光,含着一丝笑,往行刑的两位官差手里塞了张银票,才道:“有劳两位大哥啦!”
    两个官差斜眼见银票的面额,又被她暖意洋洋的目光笼罩,浑身好像充满了力气,其中一个一把将沈静玉捞了起来,扶好凳子,不等她再次挣扎,棍棒已毫不容情地落在沈静玉的屁股上。沈静玉一声惨叫,十指痛得几乎嵌进了木凳里,姣好面容狰狞变形,人样俱毁。
    慕云歌再不看她,领着佩欣和佩英从容离去,走得远了,还能听见身后沈静玉撕心裂肺的咒骂。
    “慕云歌,我诅咒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慕云歌,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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