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一转眼就到了建安十二年的春天。自从建安四年,汉军攻取青州、兖州、徐州之后,除了小规模的零星战役,再也没有进行过重大战役了。对于这件事儿,朝野之间颇有微词,很多人认为,朝廷应该一鼓作气,早日统一天下,而不应该坚守不出,虚耗时日。
    对于朝野之间的议论和不满,朝廷自然心知肚明,也做了适当的安抚。取代大将军高顺执掌朝纲的贾诩就曾经在公开场合说过多次。“诸君,大汉天下一十三州,温王已得其九,仅余益州刘季玉、荆州刘景升、扬州孙仲谋、交州士燮还未归顺。天下统一之日已经不远了。”
    说到这里,文和兄微微一笑,和在座的衮衮诸公详细探讨起来了。“先说刘季玉的益州,我军攻占汉中之后,就掐住了益州的咽喉。益州境内最缺乏的紧缺物资,譬如食盐、高精度的钢铁、战马等等,都要仰仗朝廷施以援手。刘季玉倒也晓事儿,对朝廷颇为恭谨,年年入朝,岁岁进贡。与其攻取益州,不如留下他做一个恭顺藩镇,给刘景升和孙伯符看一看。”
    “再说交州,交州地瘠民贫,又远在化外之地。若是没有朝廷撑腰,早就被刘景升和孙伯符活活吞掉了。只要荆州、扬州平定,我敢说,交州士燮肯定第一个纳土归降!刘景升迟迟老矣,已经时日无多了。内有二子争位,绝对没什么精力经略中原。莫如等他死了再说。”
    “四州之中,最麻烦的便是孙权孙仲谋。此人少年英雄,深沉而有大略,颇有枭雄的气度。孙策骤然崩逝之后,竟然能够迅速平定内乱,诛除内奸。亲率大军西征。攻陷江夏,夷灭黄祖全族,报了杀父之仇。与此同时,他还和江东世家大族和解,化敌为友,着实可畏。”
    一一评说了益州、交州、荆州、扬州的政事之后,贾诩这才徐徐说出了朝廷的措置。“诸君,打仗,打得就是粮食辎重、后勤补给,前线将士们的殊死奋战,全靠后方源源不断的补给。自从温王占据洛阳以来,连年征战,百姓疲敝。朝廷八年不动刀兵,为的便是让百姓休养生息。诸君且放宽心思,不出一两年,粮草军资甲仗都备齐了,朝廷定然会发动统一战争!”
    贾诩的这一番话,通过各种正当的不正当的渠道传遍了天下,绝大多数士人士人都深以为然。眼下的时局,即便是瞎子也看得清清楚楚,温王一家独大,胜过孙仲谋、刘景升、刘季玉多矣。即便是这么拖下去,也能把那三家儿活活拖垮,既然如此,又何苦大动刀兵呢?
    于是乎,朝野之间的疑惑便轰然消散了。可是,真正有能力掰腕子的大佬们会相信吗?
    “仲谋,你远在异域,不知近况如何?前一封书信,你说你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这实在是大喜之事!舅舅为你自豪,顺便让信使捎去一些珠宝,就算舅公给外孙们礼物吧。近来朝中动荡,诸事颇多。南征之议,甚嚣尘土。幸赖文和兄亲自出面,这才稳住朝局。”
    写到这里,严宽严大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揉了揉酸涩的双眼。他提起细颈大肚儿的茶壶,为自己满斟了一碗微温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提起笔来继续写下去。仲谋,是吕征的字。自从严嫣骤然崩逝之后,严宽主动写信给吕征报丧,两人就建立了专线联系。到现在为之,已经八九年了。其间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譬如康茉莉自尽一案,譬如吕布意志消沉。
    这八九年来,严宽和吕征一直维持着书信往来,大约一个月能通两次信,都是严宽和吕征亲笔书写。为了以防有人窥测,两人之间特意用贵霜语书写。严大郎是一个纨绔,最是喜欢奇技淫巧,贵霜语是他的强项之一。作为贵霜人的皇帝,吕征不得不学习贵霜语。好在他天赋异禀,颇有语言天赋,学习异族语言,就好似带兵打仗一般,驾轻就熟,一学就会。
    在八九年间,两人之间通信有数百封,从一开始的通报情况,到后来的吐露心迹,似乎水到渠成一般。对于战争,对于百姓,甚至对于政治和朝局,两个人都有着极其相同的认识。最难得的是,两个人都是胆大妄为之人,敢于破釜沉舟,奋力一击。渐渐地,吕征把严宽当作了亲舅舅,严宽也把吕征当作了亲外甥,不知不觉间,两人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政治同盟。
    “自从昭懿君严嫣和大将军高顺骤然崩逝以来,你父亲一直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他不相信,黄巾余党竟然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得手,他认为必有幕后黑手。从那一刻起,什么一统天下,什么逐鹿中原,对他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想知道,是谁害死了我姐姐和大将军高顺。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全副心神全副精神都聚焦在一件事儿上,那就是找出幕后黑手,夷灭他的三族!中书令所说的那些,不过是骗人的老把戏罢了。真正的症结,是你父亲一心复仇,已经把一切俗事置之度外了。他此生的唯一目的,便是找出幕后黑手,报仇。”
    “从建安四年,底定中原之后,许多重臣逐渐谢世,自然,他们都得到了优厚的恤典,好多人都封了候,一等候到三等候都有。最先过世的是种拂种司空,接着便是中书左侍郎朱儁、门下侍中阎忠、司农寺卿卜巳、太仆寺卿彭脱,还有许多你父亲的老部下。我沉沦下僚多年,终于补上了中书左侍郎的缺儿。门下左侍郎马日磾升任门下侍中,门下右侍郎陈纪升任门下左侍郎。刑部尚书董昭升任门下右侍郎。将作监杨修升任刑部尚书,这是对他的庸酬。”
    “袁本初麾下的辛评担任太常寺卿,辛毗担任太仆寺卿,应劭被任命为秘书少监。自然,这是为了笼络河北世家大族。司马懿,那个有野心的河内司马家年轻人,因为政绩优异,被擢升为正三品的御史中丞。如今,他和另一个担任殿中少监的年轻人,琅琊诸葛家的诸葛孔明一起,都成了朝堂之上耀眼的新贵。司马仲达和诸葛孔明一起,都成为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吕安的门下,据说朝夕相从,备受信任。现在,你兄长的权柄极大,已经被视为储君了。”
    “好在,你志在域外,吕安权柄再大,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康茉莉的原因,吕逸备受你父亲冷落,如今他已经十八岁了,和天子刘熙同岁。好在吕逸一向恬淡,倒也不以为意,整日里和天子、长乐公主刘明三个人混在一起,吟诗作对,讲习琴棋书画,倒也自在。”
    写到这里,严大郎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毛笔。他再次拎起细颈大肚儿的茶壶,满斟了一碗茶水,端在手里,慢慢喝着。说实话儿,这一封书信是他对贵霜大都护、天雄将军吕征的试探。吕征自小儿在他眼前长大,他的脾气秉性儿严大郎最清楚。不怕他吕征不接招儿!
    自从昭懿君严嫣骤然崩逝之后,严宽的父亲严政和母亲魏氏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也相继撒手人寰了。如此一来,严大郎变成了孤家寡人。虽然温王吕布爱屋及乌,看在严嫣的份儿上,对他一向照顾有加,可是严宽的心中总有些愤愤不平。吕奉先呀吕奉先,我姐姐是为了救你而死的,你理应善待我严家才是。现在咱们扳着手指头算算,严家有几个得意的?
    在吕安面前,严大郎曾经借着酒劲儿,隐隐约约地提过此事。吕安听了顿时眉头一皱,片刻之后,他整肃衣冠,恭恭敬敬地的深施一礼、“元舅岂不闻本朝外戚宦官交替执政之事乎?”话一说完,吕安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了。闹得严宽一个烧鸡大窝脖儿。严大郎是天下第一纨绔,纨绔,要的就是一张脸面,如今吕安如此对待他,严大郎心中觉得万分委屈。
    今年是建安十二年,温王已经年近五十,该考虑后事了。故尔,严大郎痛定思痛,思之再三,提笔给吕征写了这样一封书信。他已经隐隐约约觉察到了,日后吕安继位,对严家定会高高举起,绝对不会像昭懿君在世之时一样大加信任。既然如此,那就另外找条路好了。
    想到这里,严宽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提起笔来,刷刷点点,继续写下去了。“新任司农寺卿枣祗是个妙人儿,仲谋可以关注一下。依我之见,南征之事,已经箭在弦上了。如果仲谋能够大展宏图,想必在温王心中,对你的观感会胜过伯齐。”
    信终于写完了,严大郎缓缓放下笔,取过蜡封,将信封好。然后,他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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