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的府邸之内,一间宽敞舒适的大屋之中,一座美轮美奂的锦塌之上,高密侯郑玄背靠着一堆锦缎做成的枕褥,手里端着一杯大司马吕布亲酿的西域葡萄酒,正在饮酒叙话。他面前的案几之上,罗列着玉盘珍馐,美酒佳肴,四个娇俏少女正在为他剥取果皮,不时地喂给他吃。轩敞的大屋之中,郑玄的下首儿,围坐着他的几十位高足弟子,正在洗耳倾听。
    “好了!好了!你们下去吧!老夫一生布衣粗食惯了,如此享福儿,还真的有些不习惯。”郑玄直起身来,挥挥手让四个娇俏少女下去。他一生颠簸流离,饱经忧患,早就习惯了布衣粗食的清贫生活。可是,郑康成毕竟是海内闻名的儒林宗师,虽然清贫,却甘之如饴。
    直到来到了洛阳之后,郑玄的处境才真得好起来了,不但有了高密侯的爵位,还被赏赐了田园土地和洛阳城中的大宅。郑玄的府邸就在大司马府的旁边儿,占地有百亩之广,府内服侍的下人就有数百人,一应供应都由朝廷负担。“只要是康成先生想要的,,一定要办到!”这是大司马吕布的原话儿。如此一来,郑玄的日子便如同芝麻开花一般,过得异常舒服了。
    安定富足的生活,再加上欢乐惬意的心境,郑玄竟然胖了,还娶了妻子,真正安定下来了。跟随他的数千学生和几千户世族都在洛阳城定居了,学舍就设在高密侯的府邸之内,一千多学生的生活待遇比照太学生。每当著述之余,洛阳城中的显贵们流水儿一般请他和他的的高足弟子们去赴宴,红袖添香夜读书,葡萄美酒夜光杯,郑康成不由得大发感慨了。
    “老夫一声颠沛流离,饱经忧患,没想到老竟然发了一次墓库运!先师马季长生前曾言,郑康成是大器晚成之相,双六之年才能得享清福,从此终老一生,富贵双全!当时老夫还有些不信,没事儿时照一照镜子。噫!就是个穷酸老头儿呀!哪里来得什么富贵双全?”
    “没想到的是,先师的断语竟然真的应验了!你们看看,现在的好日子,不就是富贵双全吗?这些都多亏了朝廷和大司马呀!”就因为有了这一番感悟,再加上郑玄的老谋深算,在朝政上,他轻易不表态,为的就是不趟大汉的京师洛阳城中的这一滩浑水,独善其身。
    这一次的世家大族举兵造反,昭懿夫人严嫣从南宫德阳殿中匆匆离开,上了辎重车后,立刻就下了一道命令。“传令:将郑康成和他的那些门生弟子们,连同眷属,火速迁往大司马府!高密侯是本朝儒林的泰山北斗,绝对不能出一点儿闪失!若有差池,唯府令是问!”
    就这样,郑康成带着他的年轻妻子和百余个高足弟子,安步当车,直接从偏门出府,在数百个大司马府卫士的保护下,转身儿就进了大司马府。一进了这一座硕大的庭院之中,便有百十个下人前来伺候了,丫鬟仆妇、厨子马夫??????一应人等,尽数儿全来帮忙安置。
    听着不断传回来的战报,郑玄的脸上毫无惊诧之色,虽然战局越来越棘手,可是却不干他郑康成分毫。以他郑康成大汉士林泰山北斗的身份儿,无论是谁秉政,都得对他客客气气儿的,否则便是天下士子儒生的对头儿!平心而论,郑玄还是希望并州军能够取胜的,无它,数十年的颠沛流离,使得康成先生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民心,就是小民百姓的民心,而不是世家大族的民心。为了安定人心,他不得不做出了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聚集高足弟子们,饮酒叙话。还真别说,一听康成先生在饮酒,府里立刻便军心大振了。
    和洛阳城里的数十万百姓一样,康成先生的弟子们最关心的也是最终的胜负。不出所料,终于有人发问了。“恩师是本朝屈指可数的术数大家之一,敢问恩师,洛阳城里的这一番暴乱,何时可以平定?”问话的是郑玄的一个高足,出身幽州世家,他问得很是隐晦,也很是巧妙。可是,言语之中隐藏的意思,在座的人立刻都听明白了,他问的是最终的胜负。
    一听这话儿,郑玄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既然高足弟子们迫切地想知道胜败,他不妨点拨一下,也好顺势儿助昭懿夫人严嫣一臂之力。“本朝最重谶纬,常以谶纬比之人事。汉武帝就感叹过‘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 公孙述和光武帝也为此进行激烈的讨论,这句话众说纷纭,一直没有最权威的解释。”代汉者当涂高也这一句谶语,在本朝的士林之中传播甚广,可谓是尽人皆知。
    一听康成先生说起了这个话头儿,众人立刻便屏气凝神,洗耳恭听了。要知道康成先生可是本朝的术数大家,他说出来的话,定然是有七八分把握的。果不其然,郑玄果真开口了:“太原王家的家主老王述曾言:当涂者,车也,车上有帷幔,帷幔者,布也。高者,双口也,双口者吕也!这一句‘代汉者当涂高也’,里面嵌了两个字,便是大司马吕布的名讳!”
    “噫!原来如此!我等受教了!”“恩师一语,胜过读书十年!”高足弟子们立刻便都恍然大悟了。既然大司马吕布就是取代汉朝的“当涂高”,自然是洪福齐天,洛阳城中的这一次叛乱,虽然声势浩大,早晚也要被彻底平定的。难怪康成先生意态神闲,丝毫不以为意!
    “恩师,方才刚刚传来鹰信,在国子监门前的礼义广场之上,砍下了一百一十五颗头颅。其中,卫卓等四十七人手持兵刃,公然对抗官军,按照《汉律》,已经构成了谋逆之罪,理应诛九族。虽然其中有二十七个太学生,此时此刻,也说不得了,法网无情,不配触犯。”
    “可是,还有五十八个太学生,是在卫卓的威逼利诱之下,被胁迫造反的。对于这五十八人的处置,士林之中一向颇有微词。大半儿的士人儒生认为,虽然罪不可赦,却情有可原,朝廷理应顾念太学生的身份儿,减罪一等,给他们一条生路。不知恩师以为是否妥当?”
    问话的是郑玄最看重的高足之一,出身于关陇世家,虽然没有参加此次暴乱,可是毕竟份属同枝,便起了恻隐之心。他如此发问,便是要试探郑玄的态度,一旦康成先生口风有些松动,他便有鼓起如簧之舌,撺掇康成先生出面,挺身而出,纠结士林向昭懿夫人发难。
    郑玄今年六十有六,一生颠沛流离,早就成了千年的老狐狸,哪里看不出他的心计?当下便微微一笑,朗声答道:“煌煌《汉律》所载:犯罪之事,首问行事,次问动机,而后问其中情由,谋逆之事更甚焉。大凡谋逆之事,只要有了动机,便可定罪,何况已有实迹乎?”
    “可是,《礼记》有言: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太学生身份尊贵,又是受到卫卓的威逼利诱,为了保全性命,才不得不参加了谋反。被捕之后,都有绝大悔意,痛哭流涕不止。照这个情况儿,朝廷体恤民意,法外施仁,放他们一条儿生路,也不是不可以的。”
    康成先生的一生砥砺身心,一心追求儒学真正的意义,不唯上,不唯书,只唯真正的儒学是问。他的高足弟子们也继承了他的这一个传统,敢于问难,敢于折辩,只要是为了寻求真义,不怕和老师红脸儿。这个高足弟子也是如此,他坦坦荡荡,一股脑儿将心中的疑惑讲了出来。“此言大善!”在座的数十人中,大半儿都赞同这位高足的说法,顿时便出言支持了。
    一听此言,郑玄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郑重起来了。“《商君书》曾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法家奉为圭臬的治世真言。本朝自从文景之治以来,施行黄老政治,与民休息,自从武帝以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不过是明面儿上的。实际上是外儒内法,依法治国。”
    “王莽的儿子杀了奴隶,王莽让儿子抵命。你们还在这里言之凿凿,说什么‘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太学生的身份高贵不假,可是,给他们高贵的身份,是让他们好生学习,见砥砺身心,将来报效朝廷和大司马的。而不是让他们拿着刀子和世家大族一起谋反的!”
    说到这里,郑玄正襟危坐,双目中放射出了炙热的精光。“王莽被称为谋朝篡位的奸雄,还能秉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政治信仰,难道本朝的士林,操守竟然还不如王莽吗?光武帝享国,世家大族出力良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谋反,朝廷要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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