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围剿毒贩现场
    邪风晚来急
    东城角村,在市东郊。因为打黑除恶的原因,市里边有名号的混子,这段时间都窝到远离市区的近郊一带了。
    “天杠!天杠!天杠!”
    葛二屁声嘶力竭地吆喝着,一个赌客的手里两张牌搓得极其缓慢,面上红八,配个红二那就是天杠了,如果配上其他黑色牌面,那可就天上掉地上了,不是憋十就是其他小点。
    “红了……红了……红……”
    葛二屁额上沁出来一层细汗,桌上的钱堆了厚厚一摞。他的眼睛瞪得比钞票还红,赌桌上的是他的新老板,对他可是有再造之恩,一夜之间把他从赤贫拉到了准小康水平,他巴不得老板通杀通吃。
    “啪!”牌扔到了桌上,老板狂笑着把牌拍到了桌面上,红八配红二,天杠。
    老板长相奇丑,牙黑面黄头发绿,狂笑着把桌上的钱全部搂过来。葛二屁兴奋地拿着袋子往里塞,那丑男笑道:“苗叔,一天一夜了啊,差不多就行了,再输您可就得走着回去了。”
    那几个赌客悻悻然捏着骰子怀有不甘的样子,当头的一个年过四旬的男子骂了句,起身走了。余下几位看看桌上所剩不多的赌资,再看对方抱着的一大兜钱,知道今天翻本无望,个个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一支烟递上来了,丑男叼着;另一只手“叮”清脆一响,火点上了。
    递烟的叫孬九,马脸吊梢眉,样子很恶;点火的叫毒强,光头黑牙,也有人叫他光头强。葛二屁一直怀疑能够重操旧业一定是颜值的原因,老板挑的马仔长得都不如他。
    不过这伙人干起活儿来确实帅呆了,葛二屁跟着老板不到五天,砸了三个场子,昏天黑地搁这儿赌了一天一夜,战果就是怀里的钱了。葛二屁兴奋地赞道:“平哥,帅啊!最后这一把吓死我了,要输了咱们就得光着屁股走了。”
    “哈哈哈……出来混的,哪回不是富贵险中求啊?这算什么,没见过世面。嘿,波姐,你的……”
    平哥说着,从葛二屁怀里掏了两摞,扔给了房间里的女人。
    这是组织场子的费用,那个叫波姐的胖女人哈哈一笑。传说她出身声色场所,曾经也是一夜千金的价格,不过胖到两百斤以后,身价连两百块也不值了。见葛二屁生得健壮,胖女人一抛媚眼直问道:“这位兄弟眼生啊,平子,谁呀?”
    “咦呀,二屁可有来头,邢天贵知道不?他手下当年的四大金刚之一。”平哥介绍道,示意着葛二屁问道,“二屁,波姐对你有点意思,要不?”
    “不不不不。”葛二屁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反应刺激到波姐了,她上前冷不丁一把抓住葛二屁。二屁疼得直叫唤,波姐却是愤愤地道:“啥表情?老娘撩撩你,还吃亏了咋的?”
    “呀呀呀,姐你放开!”葛二屁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扔下怀里的钱。
    女人流氓起来,没男人什么事。有个电话打进来波姐才骂骂咧咧放手了,葛二屁吓得赶紧往门口跑,平哥带的几个刚出门,里面的波姐浑身肉颤地奔出来了,神色慌张地拉着平哥凑上耳朵说了句什么。
    “放屁,这两天查得这么紧?谁敢出货?”平哥怒了。
    “我知道呀,我说不可能,没有,他们在电话里骂我呢!”波姐怒道。
    “有货骂什么?”平哥不解。
    “货是假的,吃了没反应。”波姐小声道。
    平哥丑脸一黯,思忖片刻恍然醒悟道:“坏了,有人搅浑水了。快走,孬九、毒强,赶紧通知兄弟们,查查是谁捣乱。二屁,你跟我走。波姐,你也打听下。让我知道是谁搅和,非把他脑子挖出来!”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的一行人呼啦啦出了这个聚赌的地方,乘着两辆车飞速往市区里赶。
    “……三是戒毒的效果有限,涉毒嫌疑人大多有吸毒史,他们身边的人也多是涉毒人员,这种情况导致他们自己都无法控制远离毒品,再次吸贩机率极大;四是打击难度大,涉毒犯罪的隐蔽性很强,无论是发现还是搜集证据都很困难,大部分案件多靠抓现行或者犯罪人自动投案,这个达不到及时有效的制止和惩处;五是毒品的来源难以掌控,涉毒犯罪大部分都是单线联系,犯罪人往往也不知道上家的详细特征,交易隐蔽,且经常更换交易地点和方式,这个不容易察觉、跟踪,而且有一个特殊的现象是,这些涉毒人员习惯性地使用绰号或者化名相称呼,有时候抓到一个,哪怕有口供和描述也抓不到另一个,原因是同案能提供的信息,实在有限……”
    一辆密闭的车里,邢猛志几人正学习着视频资料,这是徐中元局长和支队长的讲课,对于毒品犯罪的综述,泛泛而谈,看着看着就兴味索然了。
    周景万观察着他们仨,经过与支队长的谈话,表情变化很明显,不像刚开始那么吊儿郎当了。不过毕竟是初次接触,真要学习那些烦琐的知识,这仨就傻眼了。
    “你们这个空子钻得很险,这些组织应该就是常见的单线联系,这是最安全的方式;秦寿生被抓后,上线平哥一定主动切断了所有联系,你们出现在这个信息不对等的时候,让秦寿生误判了……既然误判,那说明他在团伙中位置不会很高,甚至有可能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平哥’姓甚名谁。涉毒犯罪里经常出现这种情况。有的团伙成员都说不清同伙名字,只知道个外号。”周景万道。
    第一个缉毒工作拦路虎出现。支队光对涉毒人员建档时登记的绰号、化名就有上千之多,别说新人,就他们这些老缉毒警有时候都看不透其中的套路。
    “周队,您什么意思?”任明星挠着脑袋问了,转不过这弯来。
    周景万笑道:“我在和你们讨论,因为这是个不确定的情况,假药冲击毒品市场,能引发什么情况,我们都没有经历过。”
    他看向了邢猛志,邢猛志道:“很简单啊,财路都被断了,按道上规矩,怎么着也得挨几下敲骨椎。”
    周景万笑了,丁灿问道:“什么是敲骨椎?”
    “就是拿个小羊角锤敲你后脊梁骨,轻则重伤,重则瘫痪。”邢猛志道。
    “啊,这么狠?”丁灿愕然道。
    “胡扯吧?”任明星不信了。
    邢猛志道:“以前更血腥,叫两断八戳,双手双脚挨刀子,然后还挑断手脚筋。最早晋阳一带是边戍区,民风历来强悍,民间组织原本就多。”
    “哎呀妈呀,咋越看你越像黑二代!”任明星惊讶道。
    “因为他经历的环境和你们不一样,”周景万道,“随着法治进程的推进已经逐渐消灭了这些地下黑恶行为了,不过总有残渣余孽。猛子,专案组之所以接纳你们几位新人,是因为我们历年积累的经验几乎都不起效果了,处处碰壁,你们呢,可能会给专案组提供出全新的思路。”
    “这个……我没想那么深。”邢猛志不好意思地讲了实话。
    任明星补刀:“周队您别太高看他,他经常吹牛把自己吹到天上,然后吧唧掉下来。”
    “我好歹也吹上去过,像你天天撅着屁股趴着?”邢猛志怒道。
    “好好,别争执,说正事,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咱们现在有四个呢。先从简单处来吧,首先解决几个问题,第一个,我们在这儿蹲守,会有结果吗?如果对方不来找秦寿生,我们可就全瞎了。”周景万道。
    “不可能不来。”任明星确定道。
    “理由呢?”周景万问。
    “猛哥挖坑从来都是又狠又准。前段时间偷大车柴油,派出所和刑警队天天排查,加油站的、小作坊的、暂住人口里的,还有监控里的就是找不着,您猜我们怎么抓着了?”任明星问。
    周景万正好奇这事呢,又被带偏了,直问道:“咋弄的?”
    邢猛志一捂脸不好意思了,丁灿在龇牙笑,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任明星笑道:“缉虎营二级路边上隔着不远就有饭店,里面有男厨师和女服务员,您懂吗?”
    “我懂什么呀?”周景万愣了。
    “啧,那卖饭能挣多少钱,其实全是卖淫的,正好解决大车司机长期不回家的需求。那些油被偷的司机做笔录,也不敢说他把车搁那儿多长时间,生怕查访把他嫖娼的事查出来。其实呢,就是趁司机干那事时偷的,但司机没说完整,民警不知道往哪儿找,然后我们守在小饭店不远处就捡现成了。”任明星贼笑着道。
    周景万听得一愣一愣的,丁灿笑着解释道:“其实大道至简,嫌疑人把车后加装塑料袋,直接搞成大油箱了。小车开到油箱跟前,管子一插,电泵一吸,只需要两分钟就能偷走一大箱油。他们还不偷到底,让大车能跑出几十公里才趴窝。民警一直在找运输车辆,方向岔了。”
    “所以呢?你们认为有人一定会来报复?”周景万牵强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您觉得呢?做出和蓝精灵一模一样的假药卖出去,会是警察干的吗?警察可能这么干吗?”邢猛志问。
    “不可能。”周景万哭笑不得道,哪怕嫌疑人也不敢相信警察能干出这号事来吧?
    “那他们就一定会来找秦寿生,他们只怕牢狱和警察,其他的都不在乎。”邢猛志道。
    这算得上一个合理的理由了,周景万想想,勉强接受了,竖着两根手指道:“那解决第二个问题,如果来了,怎么处理?注意啊,除了交易,毒贩身上是不会随身带毒品的,这也是缉毒难点之一。如果抓不到涉毒,为防意外,我们只能保护秦寿生了,因为事情很有可能失控,就像猛子你刚才说的,就这事把秦寿生废了都是轻的。”
    “哎呀,就是啊,保护吧,好办。那来的人……”任明星开口就卡住了。
    “有两个选择,周队您是想往深里挖真相呢,还是想确保万无一失,不冒险呢?”邢猛志问。
    “他们上门报复,找的肯定也是社会闲散人员,我们不可能坐视秦寿生被挟持走,以黑制黑有违我们的职业道德。你注意一下,错误不能再犯。”周景万理解邢猛志是想以秦寿生为饵,钓住那些人。
    “您错了,秦寿生的价值不够大,我在想价值更大的东西。”邢猛志道,“只有对手摸不准你的目的,才有可能出奇制胜。秦寿生好糊弄,再往高的层次,就不好糊弄了。”
    “你指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周景万问。
    “七队最早查到了同城快递,刚抓了送货人找到线索,送货点就人去楼空了;三大队抓过几个送外卖的,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送的是毒品,外卖提供的小商家也溜了;还有更牛的是,卖家提供给买家个送货点就完成交易了,都不见面……这种种迹象说明什么?”邢猛志问。
    “这个队里已经讨论过了,对方有可能存在一个黑客。”周景万道。
    “那您说,今天假如有人来,来人里有没有可能也是黑客监视的人……之前,只要被抓就有人第一时间知道消息,抓捕孔龙和秦寿生,这两人身上居然没有手机;他们所在的那个包厢,我刚才看案卷了,在当晚就被人砸了……事出诡异必有其因,如果确定这帮人都上头有人盯着,那算不算价值很大?”邢猛志道。
    这个天马行空的思维让周景万眼睛一亮,假如来的人里真有和黑客有关联的,那这个确定的信息最起码可以让专案组少走弯路。
    “对呀,毒贩和朋友、敌人是同一个圈子里的,如果没有内鬼,那获取信息的方式只能在这些人身上,可这个工作量就大了。”周景万道。他目光移向邢猛志时,却发现邢猛志正和丁灿相视而笑,他心里暗道:“这俩货肯定提前商量过了。”
    答案即时蹦出来了,丁灿道:“用我们特巡警大队处理纠纷的方式怎么样?”
    “你们用什么方式?”周景万问。
    “全部带回去!”
    三人异口同声道,互击着掌,一下子把周景万听得牙疼不已。
    恰在这时,车上的警灯闪烁起来了,周景万拿起步话,里面传来了马汉卫汇报的声音:
    “周队,来了一拨人,我看到孬九和黑标了。”
    “看清了吗?”
    “错不了,都抓过他四五回了。”
    “继续监视。”
    周景万眉头皱起来了,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六点,过一会儿就夜幕降临、月黑风高,不管寻衅滋事还是寻仇报复,都是最合适的时机。
    怎么办?
    周景万被难住了,缉毒的和涉毒的不能照面,都太过熟悉了,一照面恐怕这些毒友就知道是个圈套了。可要不照面,又怎么达到侦查的目的呢?
    守株待兔,终于等到了,可却是一群咬人的兔子,顿觉棘手的周景万急速向家里汇报……
    毒友齐来聚
    嫌疑人之一,在小区出入口蹲着抽烟。嫌疑人之二正站在他身后瞄。
    抽烟的是高久富,绰号孬九,涉毒案底服刑三年零六个月;站高久富身后的是张强,绰号毒强、光头强,前科为贩卖麻古服刑四年。
    车里还有一位,邱小妹从模糊的视频信号里提取着面部特征,很快将这个人和涉毒嫌疑人信息库里的一个对上了号——奉成标,绰号黑标,涉毒前科曾经服刑一年零六个月。
    又来一个,马立军,绰号马猴。不一会儿再来一个和马猴接头,朱波,绰号猪皮。这俩打着电话,不一会儿又约来一个,毛世斌,绰号狼毛。
    孬九、毒强、黑标、马猴、猪皮、狼毛……这些形象的外号倒比名字更易记。邱小妹迅速梳理着这些人的涉案资料,分类进档,以方便前方外勤电子阅览,她特别根据专案组的指令,把这些人在罪案信息库里打上了标志。
    对,专案成立了,唯一的变化是在她的工作台席上标志了一个“9·29新型毒品专案侦破指挥组”。
    是用a4打印的,透明胶贴着,要多寒酸就有多寒酸。
    不过这个专案在参案人员的心里可一点都不寒酸,今天徐中元局长亲自贴上的,现在两位正副组长就站在台席之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邱小妹检索出来的资料。
    “马猴和狼毛是老毒友了,两人同过案;黑标、猪皮、毒强差不多是一拨,溜冰出来的;孬九年纪就小了,应该还不到三十……小邱,多大了?”贺炯问。
    “二十六岁。”邱小妹报了个数字,有点惊讶支队长的记忆力。
    “注意一下,似乎还有新人,前方怎么说?”政委问道,显示的大屏上,一对高矮个子的男子出现了,像拿着条烟在撒。邱小妹提取两人的面部特征,愕然回报道:“比对不上,似乎不在涉毒嫌疑人信息库里。”
    “现场谁在盯?透个气。”支队长拿着指挥步话问道。
    里面传来了马汉卫的声音:“我,二号,刚出现了两个生面孔,不,一个年轻的是生面孔,一个好像外号叫二屁,姓葛,伤害前科嫌疑人,我们之前见过。”
    “叫葛洪,钢厂炉前工出身,打架是把好手,邢天贵一案的涉案人,出狱不久。”周景万的声音插进来了。
    “小邱,查查这个领头的生面孔。”支队长道。生面孔不奇怪,犯罪也是个行当,总有层出不穷的新面孔加入这支队伍。
    邱小妹双手迅速击着键,几次比对都显示不符,不符,无此人信息。她摇头道:“没有,应该没有收录。”
    “那就不对了,这么大一窝蛇鼠,领头的总不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吧?这个先放过一边,政委,大周的汇报你怎么看?”支队长问。
    谭政委莫名其妙地看了邱小妹一眼,那犀利的眼神看得小姑娘有点发毛,眼光收回后,他直接道:“想抓持毒现行,今天肯定没有,如果缉毒警出面,怕会引起他们的联想啊。”
    他的眼光又莫名其妙地看了邱小妹一眼,支队长随着政委的目光看去决定了:“小邱,收拾你的电脑,准备出现场……通知前方,找个由头都摁下。”
    “要不我联系一下辖区派出所?”谭政委道。
    “好,做好保密工作,单辟一间搜身房间……这个由头,让他们自己想,什么都汇报回来让我拿主意,我有几个脑袋?”支队长烦躁地说道,又踱出室外抽烟去了。
    邱小妹不知道要干什么,愣着看谭政委。谭政委不悦地瞪了下,她才反应过来,赶紧地收拾电脑,这里的行动简直就是火速,她刚背好包,司机已经在步话里呼叫了……
    “什么?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观测点,马汉卫愣着放下步话,看向了窝在这里一天怏怏不乐的武燕,直问道:“咋办?”
    “这不胡闹吗?这帮烂人好抓难打发,都摁住干吗?总不可能身上还持毒吧?”武燕怒道。
    任务是监视,发现熟人后,两人遵照命令已经撤到了观测点,怕的就是暴露,结果现在却要大张旗鼓地抓人。
    正郁闷,楼下呼叫,两人拔腿就跑,匆匆下楼钻进了通信车里。狭窄的空间又来两人显得拥挤不堪,周景万迅速布置着:“事情来得很急啊,没想到要对付这么多人,支队刚联系了派出所,一会儿就来人,首先得保证,这个时间点,别秦寿生恰巧出来,那就麻烦了。”
    “快到饭点了,那货根本不做饭,天天出来吃。”马汉卫道。
    “所以,我们干脆直接引出来。”周景万道。
    “我们和这头黑标、狼毛都是熟人了,只要一动手,估计他们就明白是什么事。”武燕道。
    因为蓝精灵,现在成了投鼠忌器了,生怕打草惊蛇,如果涉案的躲风头跑了,那再落网就不知道到猴年马月了。
    “其实这事是我们知道,他们知道,唯一缺的就是证据证明有这档子事,没证据他们根本不惧。”周景万道,他看了看表,又看向了一个人。这个人意外地居然不是邢猛志,而是任明星,他正系着警服上的扣子,那不是他的衣服,明显有点不合身。
    “准备好了吗?”周景万问。
    “这有啥准备的?”任明星不屑道。
    “能把人带下来吧?”周景万又问。
    “放心。”任明星系好扣,抬头时,都看着他,他愕然道,“咦,怎么了?”
    马汉卫和武燕齐齐愕然,指着这胖子问:“周队,让他去?”
    “咱们仨,抓的秦寿生。”周景万道,又一指丁灿和邢猛志,“他们俩,诓了秦寿生一把,这没人了啊!”
    “把秦寿生带下来干什么?”武燕愣了。
    “演出好戏,去吧。”周景万笑着道,任明星一点头,整整警服,戴好警帽,大摇大摆朝小区走去。
    车厢里气氛就有点尴尬了,马汉卫和武燕一头雾水,看不明白一贯严肃的周队怎么变得吊儿郎当和这些人一起胡来了。而邢猛志和丁灿,因为审讯的事,和武燕、马汉卫稍有疏远,他们不好意思问,那俩也不好意思说。
    “准备好,一会儿派出所民警在外围配合,摁了直接带回来,全部,那个生面孔是重点对象。”
    周景万安排着,安排抓捕他就专业了,小区门两头路面各守两人,一会儿车堵到对方车前防止逃路。让几人意外的是,这俩辅警不但没有一点紧张,反而很兴奋,那表情瞬间让武燕想起来他们俩昨天还扮“毒贩”,今天肯定不是正常思维的套路,要不周景万也不会这么嘚瑟。
    “周队,到底干什么?什么戏?”武燕问。
    “一下解释不清,不过可以告诉你,戏名叫……离间。下车。”周景万神神秘秘地笑道。
    他和马汉卫已经是自然而然的搭档,两人一前一后佯作路人,武燕回头时,俩搭档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已经站到她背后了。
    “抓人用不上你们,一边看着。”
    武燕斥道,不理会两人,直奔向自己的站位了。
    此时,夜幕已至,华灯初上的街市熙熙攘攘,沿月星小区星罗棋布着饭店、超市、瑜伽馆、小药房,不经意如织的人群里踱来了一位穿着警服的男子。
    “坏了,警察。”葛二屁一哆嗦,下意识地侧头、捂脸。
    平哥“吧唧”就是一巴掌,直骂着:“你坐牢坐出条件反射来了吧?见了警察就哆嗦?”
    “哦,也是,这毛病改不了啊,一听着警车响我就心跳,一瞅见警察我就腿抖,平哥我也不知道为啥?”葛二屁老实地道。
    一旁的毒强龇牙笑了,一揽葛二屁的肩膀道:“二屁哥,咱们都有这毛病,这跟犯毒瘾了一样,戒不了了。”
    孬九瞅着傻了吧唧的葛二屁,好奇问道:“咳,别人咋叫你二屁呢?”
    “那不乱嚷的嘛!原来跟着天贵哥收债,都叫我二皮脸,后来又叫二皮,咳,不知道后来怎么成二屁了。”葛洪自己都纳闷,诨号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形成的,什么顺口,什么逗乐,基本就是什么了。
    平哥笑道:“二屁好听……嘿,盯牢了,一会儿出来弄上车,这儿人多,别拖拉,弄回去问清楚。”
    “平哥,这咋回事啊?不太对劲啊,秦寿生什么时候胆肥啦,敢出假货?还取保着呢!”毒强想不明白了。
    “所以得弄回去问清楚,这事要出岔,咱们都得玩完。”平哥烦躁地说道。这件事出得实在诡异,把他搞得又气又糊涂,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更想象不到的是,那位“警察”也是去找秦寿生的。他亮着证件进了小区,又等着有人出来进了单元楼,敲响了秦寿生的门,敲了好久才开。
    此时站在门口的秦寿生像老了十几岁,蓬头乱发,有气无力地看着任明星。电话快被打爆了,拿到假货的一要退钱,二扬言要放血,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警察又找上门,他腿一软,任明星赶紧扶住墙,惊声问道:“咋了这是?”
    “又来抓我?”秦寿生欲哭无泪道。
    “站直站直,谁抓你了,你干啥坏事啦?”任明星严肃问。
    “没有没有,我什么坏事都没干。”秦寿生矢口否认道。
    “没干坏事心虚什么?”任明星吼道。
    “哦,我没心虚啊……不,心虚了,见着警察心虚啊,这不没事了嘛!”秦寿生应对着。
    “知道就好,我是这区片警,负责取保候审人员的监护。按照规定,你得在一周内向辖区派出所报到,做思想和行动情况汇报,你咋没去啊?”任明星问。
    规定虽然如此,但未必真有当回事的,秦寿生道:“还没顾上去呢,我改天去吧。”
    说着就要关门,任明星拦着道:“别改天了,多忙呢,谁顾得上等你?走走走,我路过这儿顺便带你回去做个思想汇报,大致意思就是安生等着,别找事啊。”
    “我知道,是是……那这……天都黑啦!”秦寿生为难道。
    “白天要找得着你,我至于晚上来吗?走吧走吧,麻利点,赶着回去吃饭呢。”任明星把烦躁的片警演绎得惟妙惟肖,而心虚的秦寿生却也不敢忤逆,披了件衣服匆匆跟着任明星出门了。
    这路上秦寿生忧心忡忡的,偏偏配了个嘴碎的,任明星找着话题问:“嘿,你多大了?”
    “二十七岁。”秦寿生道。
    “如花年龄啊,犯啥事进去的?”任明星问。
    “非法藏匿管制药品。”秦寿生有气无力道。
    “简单点回答,藏毒,对吧?”任明星道。
    “啊,您说得都对。”秦寿生道。
    “咋出来的?上面有人还是家里有矿啊?”任明星问。
    这却不好回答了,秦寿生道:“都没有,我罪不够重嘛。”
    “哦,也是,可别再犯了啊,长这么帅,给关上几年可就可惜了。等出来房也让别人住了,女朋友也让别人抢了,该多郁闷,是吧?”任明星道。
    秦寿生一下被刺激得差点哭出来,正郁闷着呢,怎么就碰着这么个泼凉水的,把他给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欲哭无泪道:“警察叔叔,您是来带我,还是来噎我,咱们头回见面,我没惹您啊!”
    “哦,对对对,瞧我这臭嘴。”任明星回头拍拍秦寿生的肩膀,貌似亲密地道,“你得放平心态,提高认识,我们是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待嫌疑人的……哪怕就是犯罪分子,只要改造出狱脱胎换骨,那和正常人没啥区别嘛……嗯……”
    此时任明星已经揽着秦寿生出了小区门,被规劝低头的秦寿生还郁闷着,不过守株待兔等他出现的那些人却傻眼了,秦寿生和一位警察“亲密”地搂着,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候任明星做了一个小动作,冷不丁把秦寿生的胳膊抬到平举的高度,直指平哥蹲着的方向,然后一声大吼:“就是他们,抓住他!”
    跟着一把将秦寿生揽到自己身后,状似要保护。那几位不明情况,给吓得撒腿就跑,任明星大喊着抓住他们,自己却不去追。回头看看被捉弄的秦寿生,一下愣了,手、腿、嘴唇,几乎是全身抖如筛糠。任明星刚要说话,他缓过神来了,一个激灵掉头就跑,却不料腿软得吧唧摔地上了,任明星一个虎扑,把人压住了。
    警情猝起,警灯乍亮,警笛鸣响,往东西两个方向跑的嫌疑人瞬间发现路两头都有警车,这就慌了,有往店铺里钻的,有爬着围栏跑的,还有掉头往小区跑的。
    马汉卫老鹰捉小鸡似的拦腰抱了一个,压着上了铐子;周景万追着一个爬围栏的,直接一铐脚脖子往栏杆上一锁,奔着去追另一位了。
    奔跑中的平哥突然停下来了,他纳闷了,一拍脑袋:“哎呀我去,老子跑什么?嘿……”
    晚了,前头跑的葛二屁已经和一个女人撞到一起了。葛二屁偌大的个子简直不堪一击,他撞退了女人几步,却不料那女人一个前空翻,两腿直蹬到葛二屁的膀子上,然后双手着地,借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了,而葛二屁却扑通仰天倒下了。
    “怎么又是你?”葛二屁认出武燕来了。
    武燕一个箭步上前拽臂打拷,笑道:“缘分哪,下回还得撞上我。”
    铐好,再看战果,那俩连警械都没有的辅警却玩得比她还溜:躲在暗处“嗖”的一弹弓,逃跑的疼得捂大腿,一瘸一拐继续跑;“嗖”的又是一弹弓,那人疼得弯下腰捂小腿;“嗖”的又是一弹弓,直接落在脚面上,那人疼得“哎哟”一屁股坐地上揉脚,回头龇着黑牙恶狠狠地四下寻找打他的人,怒从心头起,噌地一拔腰里的匕首,挣扎着爬起来要拼命了。
    几米之外的邢猛志急退,边退边拉弓,“嗖”一声,那人“哎哟”一叫,手里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武燕甩着铐子急步上前,一抓一拎,毫不费力地铐上了这名持刀的。
    六个折了三双,被警员迅速往车里塞。那位面生的平哥根本没跑,坐到了一家饭店的台阶边上,眼瞅着几位便衣围向他,抽着烟,毫无惧色。
    “让让……让让……执行公务……抓捕在逃人员。”
    马汉卫和周景万拦住围观的群众,警服正装的几位民警来了,在缉毒警的示意下,上前带走了平哥。
    “我犯什么事了?”平哥不服气了,瞪着丑眼问。
    “没犯事,配合调查是公民义务,不懂啊?”民警道。
    “调查谁呀,我谁也不认识!”平哥怒道。
    “那正好,让别人认认你,走吧。”民警不依不饶。
    四人围着,把平哥带进了警车,疾驰而去。现场乱子被迅速控制,最乱的反而是任明星这儿,秦寿生失控了,趴在地上不起来,边哭边喊着:“哎呀,坑死我了,要命了,我活不了……坑死我了……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哭天抢地,围了几层人在看,任明星一下子成焦点了,已经有群众举起手机,就等着拍个能上头条的短视频。
    急中生智的任明星一机灵,也跟着扮哭脸了,大号大叫着:“哥呀,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股票跌了还能涨,老婆跑了还能再找,你要是寻了短见,我可没哥啦……”
    “你……坑死我了……”被搀起来的秦寿生气得语无伦次。
    “是啊,咱们全家都被股市坑死了,哥你想开点啊……我送你去医院。”任明星搀着,几位警员迅速上前把人带上车,疾驰离开。
    一场精心策划的抓捕没想到是在这样的闹剧中结尾,貌似兄弟俩股市栽跟头了,这剧情就没看头了。在场估计有不少同命运的,唉声叹气地又勾起伤心事了,直接收起手机失落地离开了。任明星躲着散开的人群,到了车边赶紧脱帽脱警服,爬上车叨叨:“哎哟,穿这身警服真是不方便,众目睽睽,幸亏我机智过人,否则又得上热搜……咦?你们看啥呢?”
    “我们在回放这个陌生人的动作,心理素质很好啊,跑了几步就反应过来了……”丁灿在手机上放着平哥的动作,只见他坐到了饭店门前台阶上,胳膊一甩。
    “嗯?”丁灿和邢猛志互看了一眼,那个被忽略的动作,似乎是打电话,又扔了下东西,再然后才掏出烟点上。
    两人一激灵,直接蹿下车往饭店的门口跑去。武燕、马汉卫赶来催着快走,不过一看丁灿拍的东西,也紧张了。几人模拟平哥当时的坐姿,看着前方,指向一个绝佳的位置——饭店放泔水桶的台阶。
    那上面漂着一层油污、两个烂馒头、几双一次性筷子,恶心得邢猛志直皱眉头,这可是智商解决不了的问题了。可没想到有人更急,马汉卫已经撸着胳膊把手伸了进去,摸出一块硬的,不对,排骨;又摸了个硬的,还是一块骨头,再摸、摸……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喜出望外,手慢慢地从泔水桶里伸出来,在他脏兮兮还流着地沟油的手上,赫然是一部黑色的手机。
    “这个人不简单,绝对是个道上的老炮儿。”马汉卫说道。
    “我明白了,今天的目标是他们的手机,而不是他们。”武燕眼睛一亮。
    “嘿,嘿,你们干什么呢?谁让你掏我的泔水桶的?……”
    见饭店厨师出来了,四个人一言不发,不约而同地拔腿就跑,那厨师傻愣着话还没问完,四个人早跑得没影了……
    好戏变闹剧
    因为这个临时的行动,月星派出所突然间人满为患了。
    三大队鲁江南和七队田湘川队长应支队长要求召来了数位警员支援,而且全是新人。两位队长都有点纳闷,平常审讯都得挑有经验的人上,这回偏偏要挑没经验的。
    所长办公室都被贺炯和谭嗣亮占用了,谭政委没多解释,就开始安排:“两个字:扯、磨。不需要突破。也没什么可突破的,你、你,负责一号间;你和你,负责三号间。各队长、副大队不许出现,守着派出所门吧,今晚就搁这儿办事。”
    扯就是东拉西扯,磨就是磨时间,一般都是对付涉案不重的嫌疑人,扯一扯、磨一磨没准儿能有发现,平常各队警力都紧张,从来没有专门干过这事。今天没经验的全上审讯,有经验有职务的办闲事,就算有质疑也被贺支队长的黑脸吓得闭嘴了,众警员各司其职,迅速散布到派出所的狭窄问讯间里。
    第一步,上交随身物品已经完成,只有手机、钱包、各类卡,不出意料果然没有搜到任何违禁物品,除了毒强的一把匕首。
    七个嫌疑人排了一排站着,民警挨个发着小塑料盒子,指指卫生间。涉毒人员被抓后初始步骤:验尿。
    验的时候都有民警盯着,葛二屁憋了半天道:“哥你别这么看着行不?尿不出来啊。”
    “赶紧的!”民警道。
    “我不吸毒,我是无产阶级,穷了这么多年了,哪吸得起。”葛二屁道。
    “别废话,进来了都得检。”民警依然不为所动。
    油盐不进,嫌疑人没治了,好一会儿才憋了出来,民警在尿液里蘸了试纸,叫着下一位。
    这些人虽然怪话说得五花八门,可人还算老实,检验完毕,各进问讯间,这时候,扯、磨就开始了。
    一号间。
    “姓名。”
    “张强。”
    “年龄。”
    “三十三岁。”
    “今天晚上谁约你去月星小区门口?”
    “没谁,闲着没事逛去了。”
    “这么多人一块儿逛?”
    “恰好就碰到了!”
    “这么大的城市,六七个人走着走着凑一块了?”
    “警察叔叔真英明,还就巧了,一下子都碰着啦!”
    民警:“……”
    三号间,高久富正歪着脑袋,斜斜地觑着对面警员,似乎在搜寻记忆里重合的影像。
    “鼎鼎有名的孬九啊,上次怎么进去的?”
    “做买卖进去的。”
    “做买卖?你倒会给自己定义啊,贩毒也叫做买卖?”民警道。
    “卖啥不是卖?为啥贩毒就不是做买卖?”孬九不屑道。
    “看这行头,重操旧业了?”民警道。
    “说话要讲证据,不能诈得这么没水平啊。我知道了,你们是新料,呵呵……”孬九意外地笑了,更不在乎了。
    “新料”是涉毒人员对新式毒品的统一称呼,后来延伸到新人的概念上。那两位来自禁毒大队的早已哭笑不得了,嫌疑人的底子都没摸清呢,自己人的底倒被看穿了。
    五号间,龇着一嘴黑牙的奉成标,时不时冷笑两声,翻来覆去讲着一句话:“甭费劲,我就是吸食人员,强戒过三回,跑过一回,进过看守所四回。你们这儿条件太差,赶紧把我送走。”
    民警:“问你话呢,不说清能送你走?”
    “少吓唬人,我在看守所住得比家里还长,要有什么事能让你们这些面嫩的对付我们?还在这小破派出所里?甭费劲,我就是吸食人员,强戒过三回,跑过一回,进过看守所四回,你们这儿……”
    问话卡住,这货有点神经不正常的反应,再加上龇着一嘴黑牙,小民警看着都怵。
    普通嫌疑人是难抓,好审;而涉毒的大部分就这样,好抓,难审,不过一会儿验尿结果送到了支队长的手里,结果显示:奉成标(黑标)、朱波(猪皮)、马立军(马猴)甲基胺类都呈阳性,那这三位肯定是瘾君子没错了。
    不过这个结果恰恰让贺炯意外了,他递给了政委道:“张强的毒龄有些年了,要不也不会有毒强这个诨号,居然检测不到。”
    “您的意思是……”谭政委思忖道。
    “肯定戒不了,如果戒了,那就有问题了。”贺炯道。这个问题比狗真的改了吃屎还严重。
    “呵呵,没什么证据,只能当普通的传唤处理。”谭政委提醒道。
    “那位平哥怎么样?”贺支队长问。
    “什么都不说,只要求见律师,给我们民警讲他的个人权利,有文化的坏蛋,更难对付啊,他知道轻重。”谭政委道。
    两人且行且说,到了一处封闭的问讯间,推门而入时,邱小妹正连接着电脑和手机。支队长问道:“机主不会发现异常吧?”
    “不会,我是把手机整个做了一个文件镜像,回去后解压处理、分析,这需要时间……对了,支队长,少了一部手机,是一号嫌疑人,随身物品没有手机。”邱小妹道。
    “啊?!”政委和支队长齐齐惊声。
    “先把其他几部都做了。”支队长不耐烦道。
    两人正要出去时,邱小妹出声道:“支队长、政委,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谭政委道。
    “我们这么做合法吗?”邱小妹胆怯却坚定地问,“任何未经授权的登录行为,都属于违法。我觉得我违规执法了,至少是擦边了,对于嫌疑人的物品我们只有保管义务。”
    学生警,死搬教条这就难对付了,贺炯挠着自己的短发,咧嘴、皱眉,难得被质问得这么难堪一回。谭政委笑笑道:“小同志,你多大年龄了?”
    “政委,我在和您讨论法制范畴的问题,命令我服从,但并不等于我认可,法制的含义并不是使用一切手段去治人,包括非法手段。这和年龄有关吗?”邱小妹道。
    “那你理解警察两个字的含义吗?警于事前,察于事后,才叫警察,所以才有传唤、拘留、问讯等方式的出现。当我们怀疑一位自然人涉嫌犯罪,而且暂时没证据时,法律赋予我们可以采取必要手段的权力,比如查证、搜身、问讯等,包括今天拘留这些人,查找他们身上是否有违禁物品。”谭政委解释道。
    “但是,但是……”邱小妹犹豫了。
    “违禁物也包括虚拟物品,比如你说的黑客软件,现在电子证据已经进入立法范畴了,这相当于一次对手机的‘搜身’,你说有必要吗?”谭政委道,一亮手里的报告单说,“奉成标、朱波、马立军尿检全部呈阳性,已经是涉毒嫌疑人了,你觉得支队权限不足,还需要哪一级公安机关审批,我明天亲自去审批。”
    邱小妹想了想,不好意思抿抿嘴,站正,站直,敬了个礼道:“对不起,我只是心里有疑惑。”
    “呵呵,所以我问你多大年龄了,我警龄三十年了,如果知法违法,也不至于还能混到今天……加油啊,小同志,我希望能一直听到你的不同的意见和想法。”谭政委笑了笑,和支队长一起出去了。
    一出门,两人相视难堪一笑,贺炯笑道:“现在的年轻人有想法啊,咱们那时候,命令一下,谁敢多个不字?”
    “咱们那一代叫盲从,你不得不承认,这些年轻人有思想、有个性。”谭政委道。
    “你少泛酸了,限期搁那儿呢,你跟我提思想和个性?我倒想有点个性撂挑走人,能吗?”贺炯愤愤道,不过只是惹来了老搭档一个爱莫能助的摊手讪笑。
    正等着,一位更有个性的来了。“咣”一声,办案区的门被撞开了,只见周景万风风火火奔了进来,支队长给了厌烦的眼神斥了句:“你能不能像个样子?多大个人也毛毛躁躁的!”
    “师父,咋能老惹您生气呢,今天让您开开心。”周景万道,迎面和政委、支队长站到一起轻声几句。贺炯果真是眼睛一亮,表情见喜,直摆手道着:“走。老谭,这头你看着。”
    和徒弟一起匆匆上车,贺炯这才出声问:“确定是那人的手机?”
    “您自个儿看,本来丁灿这小个子我想抓人时候用不上,没承想他管大用了,我们忙着堵人,他把镜头对准那个人了。要不是回头看了一遍,差点错过去。”周景万开着车,兴奋道。
    模糊的视频中,那个平哥跑了几步就停了,然后坐到了台阶上,似乎拿着手机通话了,然后甩胳膊,看不清干了什么,再然后,很淡定地点了支烟在抽。
    “这是个老炮啊,反应很快,我们这会儿都没查清身份是真是假。”支队长又看了一遍视频,好奇问道,“丁灿这个小家伙,原来干什么的?这路数我有点看不明白。这种事都提前盯上了?而且,还能拆了手机,分析软件?”
    “您把我问倒了,民间出高手啊!”周景万给了个不确定的回答。
    抬头的支队长发现车拐弯了,脱口问道:“去哪儿?”
    “丁灿的店里,咱们支队可没有拆手机的工具,我看咱们的技侦得去那小子店里培训下。现在手机几乎成最常见的涉案工具了,而我们要从手机里查个证据,得到省厅下属的实验室,一星期给结果都是快的。”周景万道。
    “你这不是废话吗?哪有经费买上一堆手机让你拆着玩练手?”支队长又斥了句,两人却都乐了。
    十几分钟驶到了位于晋汇路上的店面,那店面显得极不正规,门头写着各种业务:二手电脑、手机贴膜、手机维修、手机配件等。两人推门进店,一面墙都是置物架,各类旧电脑、旧手机、线材,一屋子东西有点凌乱,武燕、马汉卫、邢猛志正围着丁灿面前,一部已经变成零件的手机连着电脑,指示灯闪烁着红绿光,电脑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代码。对外行而言,可就一头雾水了。
    “嗯……什么味?”支队长抽抽鼻子觉得不对劲。
    一问这话,其他人都龇牙笑了,马汉卫不好意思躲着道:“这家伙把手机扔泔水桶里了,捞得我一身臭味,这手机屏幕也给磕了,机都开不了,我们干脆就来小丁这儿拆机。”
    “说说,小丁,今晚你是主角。”支队长笑道,邢猛志端过来一张椅子,这眼力见儿让支队长称赞。把支队长请坐下,邢猛志端了个机箱也坐下了,剩下的人只能站着了。
    “还好扔进去时间短,泔水里油脂含量大,没有浸到主板,屏幕虽然碎了,但并没有伤到手机的数据,我拆机后恢复了手机里的资料。通信录有四十多人,不多,这个可以通过运营商查到通话记录。最后一个通话记录只有五秒钟,手机内存显示受话方叫‘波姐’,时间是晚上七点四十四分,也就是我们抓其他人的间隙产生的通话记录……”丁灿道。
    条理分明,现在没人敢小看这个技术小子了,在他擅长的领域,一开口自然而然地带着自信,那份自信快被演绎成权威了。
    “又多了一个新的涉案人外号,呵呵,我们禁毒支队掌握的涉毒人员啊,光名和号对应就用了几年才建了完整的数据库,可有些家伙进一次出来就改一次,啧。”支队长道,这是涉毒案件的难点之一。
    “科技能改变生活,有时候也能改变侦破。”丁灿道,回身敲着键盘,一幅地图出来了,上面画着红色的线、蓝色的点。
    “什么意思?”支队长问。
    “他的这部手机定位功能是打开的,这也就意味着,手机会记录下一段时间内他去的地点、走的路线、停留的时间。我这里恢复了一个月的,红色的是路线,蓝色的是停留点,看得出这个人没有固定居所,一个月居然在洗浴城和酒店住过二十几天,9·29之后,就躲在东郊东城角村没挪窝……这几个点里,跟踪到的受话方‘波姐’就在这个村。我倒不期待在这部手机上能够找到作案的信息,大部分嫌疑人都知道作案用部新手机,可也并不会把正常用的手机扔掉啊。”丁灿道。
    既然不会扔掉,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也带着,那这些停留的地点、出行的路线,之于侦破的价值可就无限提高了。支队长一时间竟然听傻了,瞪着眼不知所想。
    “嗯,这些如果还不够分量,还有更多的。”丁灿道,觉得支队长似乎还不够满足。
    贺炯毫无征兆地“呃”了下,周景万、武燕几人明白他是被吓住了,他们哧哧偷笑。
    “嗯,继续继续……我该回炉学习学习了,落伍了……你们笑什么笑?徐局都说了,现代警务光懂法、会玩枪根本不够,不懂网络,玩不转电脑,都当不好警察……继续,还有比这个更有分量的?”支队长自己都不信了。
    “有,我分析了这部手机的软件,里面有一个嵌入木马程序,制作者水平很高,不同于市面上那些随处可下载的监视app,它是通过ip与端口绑定一个模拟器。模拟器这个节点相当于手机,然后能远程得到定位、短信信息、通话记录、聊天记录等,也就是说……”
    “黑客,确实存在。”
    贺炯替丁灿说了,这个结果确定得让他并不意外,但却很为难,相比进度龟速的侦破,难度在不断攀升的案子更棘手。
    “对,百分之百存在,技术领域,警方大多数时候并不占优势,网络安全立法比网络犯罪要滞后很多年。”丁灿道。
    “师父,您先前的判断是对的,毒王走的确实是一条全新的渠道,而且是一个全新的模式,绝对跳脱出我们的经验和认知范围。”周景万打破了介绍完的沉默,轻声道。
    “少拍马屁!”贺炯斥道,一下子把众人逗乐了,这位支队长像醍醐灌顶一样,此时虽有忧色,但神清眼明。他起身,手指点点丁灿,直接道:“从今天起,丁灿、邢猛志、任明星三位同志,全程参与专案组的一切事务,包括保密的案情分析……你今天发现的这些,就得给个最高级别的保密标志了。”
    “谢谢支队长!”丁灿站起来,兴奋地致敬。
    贺炯轻轻拿下了他敬礼的手,复杂地看着这位年轻人,问了句:“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要当警察。当然,我也有怀疑,我怀疑以我老派的思想政治工作水平,不能说服你这么有个性的人,除非你内心渴望。”
    丁灿笑笑,犹豫着说道:“有句话叫,你凝视深渊,深渊将回以凝视。虚拟世界里,探索未知的好奇有时候会成为犯罪动机,而你,会浑然不觉。”
    “那你有过浑然不觉的时候吗?”支队长直接问。
    “这个需要您有证据来证明,没人会把自己的隐私都放在阳光下。”丁灿不好意思道。
    “呵呵,适用无罪推论,我无法知道你的过去,但我可以看到你清白的将来,欢迎你加入9·29专案组。”贺炯说着,很俏皮地学着他们年轻人的样子简单地敬了个礼。回头看时,一下子想起缺席的人了,直问道:“哟,少了个演戏的,小明星呢?”
    “去安抚秦寿生了,这家伙被吓得不轻。对了,师父,接下来可得谨慎了,如果这拨人真认为秦寿生反水,那得出人命啊。”周景万道。
    “去,关上门,咱们合计下,用现有的资源和信息,把这出戏往下演,粉墨登场的越多,咱们的事就越好办。”
    此时任明星正在支队的接待室里,好说歹说终于让秦寿生安生了。在一旁抽抽搭搭的,像个被人虐待的小媳妇。
    原因自不待说,最大的危险不是来自于天敌,而是来自于同类,涉毒犯罪尤是如此。这个行当当叛徒下场会很惨。
    任明星把第五杯水倒了,换上热的放到秦寿生面前时。秦寿生又一次抽泣着,抹眼泪,这把任明星都看得受不了了,语重心长地劝着:“我说,我真得叫你亲哥,好歹是干掉脑袋活的,咱别这么没出息行不?我头回见一大男人哭得比窦娥还冤。”
    “呜……呜……呜……”秦寿生嘴里发着呜呜哭声,又到崩溃的边缘了。
    “你看啊,咱不哭了,哭也不能解决问题不是?都跟你说了几遍了,没犯事,都没犯事,我们警于事前,带你回来是保护你以防他们针对你……一会儿送你回家,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任明星说道,极力安慰他。
    却不料这话刺激到秦寿生了,他嘴唇哆嗦着,哆嗦好一会儿才拼了完整的语句来:“我……我……不回家,我死定了,我不回家……我不回家。”
    “啊?你这人怎么这样?成心不让人睡了是不是?”任明星怒道,这位不回家,今天估计他也回不了了。
    “不不,我不回家,我要坐牢,对,对,我要坐牢。”秦寿生想到最好的去处了,激动地一把抓住任明星道,“我要坐牢,警察哥,我要坐牢,我贩毒了,我要交代,你们把我关起来吧,我全交代。”
    “嗯?”任明星吓了一跳,愕然道,“我这不是审讯你呢,你交代什么?”
    “啊,我交代,我真的交代,我贩过几十粒,不,十几粒蓝精灵。你们把我女朋友安排离开晋阳,我全交代。”秦寿生两眼圆睁,惊恐道。
    “我的娘咧,聊个天都要立功了,哥要当英雄啦,你等着。”任明星掏着手机,赶紧拨打周景万的电话。过了一会儿,他表情难堪了,肯定是想岔了,英雄梦破灭了,再坐下时,他烦躁地道:“兄弟,没用,鉴于你谎话连篇,又吞吃过蓝精灵,精神可能受到损害,我们领导认为你交代什么也不足采信,没证据我们就没法证明你犯罪了……除非你有证据证明你真的犯罪了,你有吗?要不多少拿出点毒品来,我们就办事了。”
    “啊?”秦寿生气得哭都忘了,怒道,“我被你们抓了,还去哪儿找毒品去?”
    “那就没办法了,自个儿回吧,队里车紧张,不送了啊。”任明星见秦寿生一脸恐惧,又趁机加码道,“黑标、毒强,还有那狼毛、猪皮什么的,一会儿都放了,回去吧。”
    “啊,我不回去……你们不能这样见死不救啊,让我坐牢吧,我不回去……”
    秦寿生又一次失控了,哭着就连人带凳子栽倒在地,任明星搀他,他是死活不起来,不但不起来,还趁机抱着任明星的大腿,又哭又号地闹着要坐牢,比警察抓他的时候闹得还凶。
    闹剧,仍在上演,本以为抓到人是个结束,没想到才是个开始……
    计中出巧计
    连天平,男,二十八岁,户籍地为浙江某市,十五岁离开家乡,地方派出所除申办身份证件和驾驶执照外再无记录。全国联网的开房记录,没有;其他城市消费或者个人信息记录,也没有;名下的房产、汽车均未查到。
    一号嫌疑人平哥反馈的信息到贺炯手上时,他都傻眼了,这像平白冒出来的一个人物一样,什么都没有。按照经验,信息越少越能证明对方的反侦查能力高,但也不可能少到这种程度,一看就有问题。
    “神哪,居然还有这种人存在?”马汉卫狐疑地问,“那他出行、住酒店、住洗浴中心,总得有用到个人信息的时候吧?手机定位不也显示他住过酒店吗?不能一样信息都没有啊。”
    “手下马仔一群,开个房是个屁事?嘿,你们怎么看?在特巡警大队遇上过这号人吗?”周景万道。
    “遇上过更奇葩的。”邢猛志拿着扫了眼,随意道,“在工地抓支个棚嫖娼的能逮到七十多岁的嫌疑人。那些个盲流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回家的。每年农闲从周边进城打工的农民,总有个十几万人吧,哪能个个都有地方住。夏天,公园长椅、桥洞、门廊,甚至atm取款的地方,都能成为他们的住所。”
    “你说得驴头不对马嘴。”武燕嘲讽了句。
    “是你不会转弯,我的意思是,别说一号嫌疑人,就他们马仔生活在市井环境里,找个身份证有什么难的?隐藏信息太容易了。”邢猛志道。
    “我同意你的意见,但你想过没有,在他成为嫌疑人之前,需要有反侦查思维吗?比如,总不能十五岁开始,就预知到自己二十几岁要干坏事,提前把自己的信息全部隐藏吧?”支队长问,凡事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补充道,“以毒强、孬九这些人对他的尊重,看得出不是个小人物,他要是来我市才几个月或者三两年,时间很短的话,不可能有这地位啊?”
    “地下世界的门槛很低的,钱是通行证,谁有钱,或者谁能带着大伙赚钱,谁就是领头羊,这个容易做到,但是,之前……”邢猛志想想,犹豫着道,“如果是一种特殊职业的话,完全有可能从一开始就隐藏起所有的个人信息。”
    “什么?”余众不信。
    “矿工、窑工,早些年都是一个领头的带一村出来干活,来去都是包车。我记得我省沁县查到一起案子,是把一百多名缅甸劳工贩到一个县城打工干活。几千公里啊,干了一年警方才介入,身份证未联网的时代,巡查是靠派出所警员的肉眼识别的,有时候假证都辨别不出来……嗯,除了矿工、窑工,还有很多类,比如长年押车的,跑遍全国,除了加油,脚不沾地;比如我们在山里打兔子,有时候能遇到养蜂的,他们也是全国各地跑,不是住车上就是窝棚……虽然是现代社会,但跟现代社会脱节的生活和职业,并没有完全消失。”邢猛志道。
    丁灿补充道:“涉毒犯罪里亲缘关系带入行的情况多有出现,假如从事类似职业的人,被人领上贩毒路,完全可以说得通。”
    “完全不通。一头是黑客、代码,玩的是高智商高科技;另一头又是和社会脱节,原始方式。”武燕唱着反调。
    贺炯笑而不语,没争辩就没有真相,他倒喜欢年轻人的争论。邢猛志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道:“支队信息中心有玩天网的高科技警力,前方配的还不是和社会脱节,只会原始地玩拳脚的外勤?犯罪团伙不可能没有阶层,特别是像这样组织缜密的犯罪团伙。”
    “你……”武燕被气得噎住了。余众掩嘴哧哧直笑。
    这对冤家把贺炯逗笑了,他评价道:“去掉你话里的个人情感色彩,还是有道理的……好,我们姑且放着这个事,先不问他的来路,反正我们也扣不住他。这个连天平,平哥,照了个面就把秦寿生吓得屁滚尿流,似乎不简单啊,我的想法是,有步闲棋能不能用上?”
    周景万、武燕齐齐脱口道:“孔龙?”
    “对,孔龙的履历和秦寿生极其类似,无正当职业,莫名其妙地富起来。我们往回溯,就像大周招募你们,那么平哥在打开晋阳这个市场的时候,肯定要招募人手,孔龙和秦寿生应该就是脱颖而出的那拨人了。如果我们能切到连天平的思路里,那以我们掌握的资源,把这一拨人剔出来,就容易了。毕竟是个新型毒品、外来户,如果他想在地方立足,肯定得依托地方人力资源。”贺炯道。
    说干就干,周景万、马汉卫领队去提审孔龙,支队长载着武燕、邢猛志一行回支队,摊子铺大了,三处嫌疑人都得摸摸底……
    四十分钟后,正在看守所铺上和狱友斗地主赢火腿肠的孔龙毫无征兆地被带出了监仓,坐到了熟悉的被审位置。隔着铁栅,两张熟悉的面孔,让他瞬间提高了警惕。
    这是嫌疑人下意识的反应,没啥事的话,基本是很不耐烦的表情;如果多少还藏了点事,除非经验丰富的老炮,否则端倪会折射在一言一行的细微之处。
    也只有通过这个细节能够判断嫌疑人的心态,谁也别指望坏人能够洗心革面、诚心悔罪,实践中大部分坏蛋,性格都是属驴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证据不开口。
    “里面生活怎么样?”周景万问。
    “还行。”孔龙敷衍道。
    “心情怎么样?看你挺乐的。”马汉卫道。
    “还行。”孔龙继续敷衍道。
    从吃到住到个人思想,挨个关心一遍,问得孔龙都吃不住劲了,哭丧着脸道:“不要这样好不好?能真诚点对人不?你们把我抓来了,还把我关这儿,来回问我生活怎么样?吃得咋样?住得咋样?咋?非让我给你们人民警察点个赞?”
    “哦,有情绪。”周景万慢吞吞地道。
    “看来过得不如意啊,要不这样,孔龙,你犯的事不重,再交代几个涉毒的,给你算个宽大处理怎么样?”马汉卫道。
    “呵呵呵……”孔龙一阵傻笑,明显觉得警察不真诚。
    “哦,不想交代。”周景万扯着。
    “真是网上联系的,那人叫机器猫,没见过面。”孔龙的老一套说辞又来了,这像是提前预习好的,每回说一遍都一字不差。
    “行了,行了,甭跟他费劲!”周景万不耐烦了。
    马汉卫道:“别紧张,你不交代我们也没办法,帮忙认几个人行吧?”
    商量的语气,这不是什么好事,孔龙急急摇头道:“我这人眼神不好,老认错人,我可认不准啊。”
    “没关系,这个时间点,被认的人也正在认你,总不可能两方眼神都不好嘛,对不对?”周景万道,他瞄见孔龙明显吓得激灵了一下。
    有事,肯定还有事。
    马汉卫拿着连天平一行人的照片,孔龙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认识,不认识,一溜全部不认识。
    “确定?”马汉卫道。
    “确定。”孔龙一脸无辜。
    “哦,你可想好啊,别说我诈你,他们真被抓了。”马汉卫道。
    “呵呵,他们被抓,关我什么事。”孔龙笑道。
    马汉卫手里的平板一点,一段视频播放出来了:月星小区门口几帧打斗,众警察围着把连天平带上警车,一个挨一个坐在被审席上,最后定格的,是秦寿生在声嘶力竭地喊着:“我要交代,我要交代……”
    不到一分钟的视频,全部来自于执法记录仪,但是丁灿剪辑过,马汉卫从来没有想到过还能这么玩。丁灿告诉他,不同的剪辑表达出来的意义截然不同,这段的表达非常有冲击力,孔龙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圈,脸上的肌肉在微微发颤,手、腿都在发抖。
    “孔龙,孔龙!”周景万连叫两声,才把他叫醒过来,就听周景万趁热打铁问道,“平哥都说了,你还扛什么?”
    “不可能啊,我不是跟平哥的。”孔龙下意识道。
    一开口,马汉卫笑了,孔龙知道失言了,郁闷了。
    “你就个跑腿的喽啰,扛这罪,至于吗?”周景万斥道。
    “不是啊,大哥,他们下手太黑啊,欠钱的剁手断指,赖账的敲骨椎,谁不怕啊?都真进去了?”孔龙狐疑地问。
    “嗯,有黑必除,有恶必扫,你以为他们跑得了啊,两个多小时前进去了,现在正在被审讯,树倒猢狲散,你不会想仗义地替他扛着这罪吧?”周景万道。
    “扛个屁,就就就……就是他带我干这个的,妈的牌桌上肯定是他们给我下的套,输得老子欠了一屁股债,不干他剁我咋办?那毒强黑着呢,说干谁就干谁,不声不吭就干了。”孔龙一激动,憋出来了。
    “他坑了你多少钱?”马汉卫同仇敌忾地问。
    “有十七八万。”孔龙道。
    “哦,从头说说,你是怎么样被人家拉下水的,主动犯罪和被人胁迫犯罪,量刑是完全不同的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周景万提醒道。
    “四五月份,我常去波姐那块推两把不是?有时候人也不好凑,波姐这不就介绍了个新玩法,就电脑上、手机上都能玩的那个‘打网’,一天能玩二十三个小时,押庄闲、龙虎斗、猜大小、百家乐,反正有好多种,一开始是几十几百小玩,玩着玩着就玩大了……”
    孔龙的交代走上岔路了,不过听到“波姐”的名字,周景万和马汉卫都不敢打断,孔龙的交代关联到了本年度市局重点侦办的一项新型犯罪,网络赌博,也就是孔龙所说的“打网”,把孔龙的交代翻译一下就是,推牌九、打麻将最少得凑四个人,而这种网络赌博简便易行,每天除中午休息一小时外,可以玩二十三个小时,随时随地都可以玩。他玩着玩着就上瘾了,然后前前后后输了十几万。
    网络赌博的操作模式是赌客先掏赌资,换成虚拟货币在网上下注,游戏结束,线下结算,这其中不可避免地出现那些拿不出赌资的赌徒要欠账、赊账,于是收债业务就诞生了。而孔龙很不幸,早早就成为第一批被追债的人员。
    “……我亲眼见过他们收债咋弄的,好像那欠债的是南城坞岭那块儿的,叫齐四,之前跑大车也挺有钱的,被他们逮着后,直接一锤敲在后脊骨上,老壮实的人趴在地上直抽,就是站不直喽,现在都没站直……哎呀,给我吓得,您说那光景,好汉不能吃眼前亏啊,何况我也不是啥好汉……”孔龙交代着那幕恐怖的场景。
    周景万嘴唇动动,问:“你亲眼目击的,是谁动的手?”
    “毒强。”孔龙道。
    “你没被敲的原因,是他们给了你另一个选择?”马汉卫问。
    “嗯。”孔龙道。
    “谁给的?”马汉卫追问。
    “毒强。”孔龙交代道。
    周景万有点凌乱,毒强是个吸食人员,如果目击和证据都指向他,可不是什么好事,那人精神不正常,恐怕连刑事责任都没有。
    “不能吧,毒强经常抽得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打个人收个债我信,要组织个贩毒,我说你信不?”马汉卫道。
    “大哥,不就贩个毒吗?有多难啊?毒强身边的那人给了我部手机,他就说了,去哪儿拿货,往哪儿送货,收多少钱,照办就行了。人家都是联络好的,咱就跑个腿。我看那玩意儿不像冰啦,白面啦,肯定也没多重罪,就干啦。”孔龙道。
    送了部手机?指挥这类一无所知的人送货?
    周景万眼睛亮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天抓你,手机呢?”
    “强哥……不不,毒强交代过,要遇上雷子、片子先扔手机,几片药能说是自己吃的,那手机不能说是自己吃的啊,万一牵挂上我,要弄死我呢。”孔龙道。
    黑话中的雷子是指警察,片子是指普通的片警。
    如果他所言属实,那事情就应该是这样了,9·29行动无意摁住了秦寿生、孔龙两个送货的,但错过他们的随身手机,有人随后在晋昊娱乐打砸抢,最大可能就是找回秦寿生和孔龙丢的那两部手机,那里面直接关联的肯定是蓝精灵出货的上线。
    对于涉毒犯罪,最凶险的就是出货的最后一公里,从孔龙的交代里,周景万揣摩出了毒王的大致路数,把新型毒品和网络赌博嫁接到一根藤上,专挑那些平时游手好闲,到赌场输得一干二净、缺钱快缺疯了的人送货,再通过手机入侵的方式监视着这些人,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偃旗息鼓,然后顶多损失这些无足轻重而且根本不知道是在为谁服务的人。
    恰恰这些人,是天然具备反侦查意识的。
    “完美,很完美的策划。”周景万喃喃自语着,此时刚摸到了毒王的冰山一角,却发现它依然深不可测。
    孔龙被周景万的反应吓了一跳,好奇问道:“大哥,我可真没参与什么策划啊,他们手里还拿着我的欠条,钱还没还完呢。”
    “知道,你要能策划了,至于这惨样吗?继续,说清楚点,波姐是谁?”马汉卫问。
    “我也不知道她叫啥。”孔龙诚实地道。
    马汉卫一拍桌子怒道:“问你几句话,你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不清楚,怎么给你宽大处理呢?都到这份儿上了还瞒什么?”
    “没瞒,我真不知道她叫什么。”孔龙愤愤自证着诚实,一转念想起来了,直道,“她好认着呢,就在东城角村那块,脑袋这么大,胸这么大……屁股比脑袋和胸加起来还大,你们一看就知道。”
    孔龙比画着巨大、肥硕的波姐,虽然不准确,但极其形象,听得周景万和马汉卫哭笑不得,不过两人很清楚,这个跑腿的能知道的东西,差不多也就止步于此了……
    孔龙和秦寿生这一对同时被抓的难兄难弟,真是有缘分,几乎是同时交代的。
    起作用的还是今晚抓捕行动时执法记录仪里提取的影像,加了段孔龙滔滔不绝说话的几秒钟情景,而且还是无声的。到场的武燕和任明星居中而坐,两人就那么无声地看着。这个曾经吞毒都宁死不交代,而且千辛万苦折腾了个取保候审的嫌疑人,直接就崩溃了。
    情况和孔龙类似,原本这家伙是倒腾各类门票的黄牛,多少也攒了点身家,不料沉迷上了网络赌博,没几日便输了个底朝天,被人追债,在敲脊断骨和贩卖毒品两条路之间,毫无疑问地选择了后者铤而走险,唯一不同的是,威胁和领他上路的是黑标。据他交代,黑标、毒强几人都是听平哥号令的,他的欠条的出借方都是平哥,连天平。
    “就这么点事,还不是主犯,至于寻死觅活抵赖吗?”武燕安慰道,示意着任明星又给倒了杯水。
    秦寿生根本无心润喉,有气无力地道:“不是我不说呀,欠钱的不是被剁了手指,就是被敲得生活不能自理了。我欠的钱可是把房子给抵押上了,我要出了事,他们铁定把我女朋友撵出家门。”
    这个就是警察无能为力的了,武燕转移着话题道:“购房的钱……”
    “我赢的,我真赢的,打网赢一百万的有的是。不过最终还是都栽进去了,我是赢了点先买了房,输急了又把房押上了。”秦寿生赶紧力证着房款不是毒资,而是赌资。
    “从你开始送货,一共送了多少?”武燕问。
    “这个……”秦寿生眼神迷离着,肯定在寻思交代多少才合适,他嗫嚅了半天,犹豫着道,“有几十颗吧。”
    任明星“扑哧”一声笑了。蓝精灵和普通三黄片的板式差不多,一板就是二十颗,光昨天邢猛志给他的“假货”就有五十板,一千颗,即便平时出货没有这么量大,但也绝对不会只有几十颗。
    武燕也笑了,笑着道:“你再好好想想,好几个月呢,才卖几十颗,够你自己的开销吗?别说还债了。”
    “咝……也没多少,顶多百十来颗,每次就是十颗八颗的,那玩意儿好多人还不认可呢,新料啊。”秦寿生道。
    “你还有一辆奇瑞车吧,红色的。”武燕突然问。
    秦寿生一怔,傻眼了。
    “海外海酒店,有个领班叫张莉莉;第三人民医院后勤合同工许立,看太平间的;学府路诚信烟酒批发部的吕大亮,小老板;还有一处,好像在月星商务会所……秦寿生啊,你能保证这四个地方抓到的同伙,供述和你说的吻合吗?”武燕道。
    这信息吓得秦寿生已经忘记悲伤,整个人被满满的恐惧包围了,他瞪着眼,张着嘴,表情有点变形,像石化一样,半晌像惊醒一样呆滞着说道:“昨夜送假药的,不是平哥的人,是你们……”
    “没证据的事你都不承认,我们警方怎么可能承认?即便是传说中的‘钓鱼执法’或者‘诱惑侦查’,它成立的先决条件在于,用来诱惑你的圈套成为控告你的证据。事实上我们没有这么做,我们是通过一个特殊的方式排查你的销售渠道的,同时也没有对你采取任何强制措施,是你赖在这儿不走。”武燕道。
    秦寿生愣着,一时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既然你想到这儿了,就应该不是笨蛋,接下来会有更严重的问题不知道你想到了没有。假如你真把所谓的假药卖给你的批发商了,你说他们进来,会不会把你的事给兜个底朝天?”武燕笑着道。
    如果不交代,即便出去也逃不过上线和下线的追杀;如果交代,就逃不过法律的制裁。这个两难的困境像一张网,从秦寿生相信假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他的前路和退路,都封死了。
    “完了,全完了……我死定了……”
    秦寿生眼神发滞,整个人像被抽尽了精气神一样,慢慢萎了,他以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慢慢后仰。任明星急急去扶,都没来得及扶住“咣”一声连人带椅仰倒的秦寿生。
    从悲恸欲绝到万念俱灰,也就一刹那,一直萦绕着武燕的迷茫、烦躁此时一扫而空。那是因为她此时很清楚地感觉到,终于接触到了实质性的案情,数月艰难反复难寻端倪的新型毒品案,终于在今天,在这里,撕开了一个口子……
    戏中尚有戏
    各大队的红色警报在晚十一点毫无征兆地响了,值班室警员第一时间拿起了电话,摁响了宿舍的紧急警报。信息平台第一时间发出了集结的信号,尚在睡梦中的缉毒队员迷迷糊糊爬起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时的刻苦训练在这个时候就派上用场了。以抓捕、突袭为主要任务的五大队、六中队穿衣集合不到一分钟,从三楼宿舍直通操场是一根滑竿,集合队员几乎全部从天而降,顺着滑竿落地,连楼梯都不用走。
    点名、报数,隆隆的器械车开来,车门洞开,枪支、护具、警械接手上身,几支突袭的队伍迅速整装。
    “测试通信。”
    “五一组集结完毕。”
    “五二组集结完毕。”
    “六三组集结完毕。”
    “……”
    “各突袭单位注意,嫌疑目标以及位置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
    “突袭开始,严禁扰民。”
    “是!”
    在支队的监控屏幕上,可以看到逼仄空间里那些整装的缉毒警,技术的提升已经把禁毒警务提高了不止一个层次,最起码和想象中街头跑酷追个卖小包的截然不同。
    这架势,把归队的邢猛志、丁灿看得傻愣了好久。极其便捷的通信使命令可以直接联结前方任何一个节点,从指挥员贺支队长的角度看整个行动都是全无死角,站在那个位置,仿佛是亲手参与每一桩缉毒抓捕,足不出户就指挥数支神秘队伍夤夜突袭。
    邢猛志眼光悄悄移向丁灿,想看看同伴是否也有羡慕之色,却不料丁灿的视线根本不在指挥上,而是在另一个方向。他顺着丁灿的视线瞄向一侧,那个专案组的台席,露着半脸的邱小妹正皱着眉头看面前的电脑屏幕,脱下警帽的她脑后盘着一条偌大的辫子,乍一眼那妹子像一幅精致的工笔画,把丁灿早看傻了。
    “喂,火山,你这么白痴地盯着看会让人家讨厌的。”邢猛志道。
    “你不觉得能让我一百四的智商变成白痴的,就是爱情吗?”丁灿深沉地道。
    邢猛志嗤声一笑,赶紧捂嘴,凑近说道:“你不能光会入侵电脑,你得学会入侵她的内心,那颗心不等同于cpu的几线程、几核心。”
    “我正在尝试建立联结,但我缺乏超级用户的登录口令。”丁灿为难地道。
    “说人话。”邢猛志没听懂。
    “没有搭讪借口。”丁灿道。
    原来是搭不上话猴急的,邢猛志一下笑得浑身乱颤。丁灿狠狠在他脚面上跺了一脚,邢猛志吃疼一嚷,把踱步沉思的支队长惊醒了。他想起来什么事的,招手让两人上前来,还没开口,邢猛志抢先道:“支队长,我想起来了,可以让丁灿帮忙处理从其他嫌疑人那里提取的数据,他专门钻研过刷机软件,保证事半功倍。”
    “好,她们太慢了,去,和小邱一起上手,加快速度。”支队长下意识应道。
    丁灿兴冲冲应了声,奔到邱小妹的工作台前,回头朝邢猛志做了个胜利的手势。见那小伙已经兴奋地在邱小妹的电脑上操作起来了,支队长随口说道:“很奇怪啊,正经科班出身的,思维反而赶不上野路子。”
    “支队长,那不一样,科班出身是学习规则、适应规则,而野路子是从破坏既定规则里去寻找存在感,养苗种树永远比砍树来得难。”邢猛志道。
    “呵呵,是这个理,有兴趣和我讨论下怎么砍掉毒王这棵大树吗?”贺炯审视着邢猛志,他这个位置,能够和他平等相论的人已经不多,麾下的警员大多数已经适应服从命令的规则了。
    “不是已经在砍了吗?”邢猛志道。
    “差远了,顶多是些旁枝侧叶,伤不到主干,而且,得靠运气。”贺炯道。
    他的目光又注视到了大屏上,此时突袭的一组已经接近目标,可支队长并不紧张也不兴奋,只是一种聊胜于无的感慨而已……
    学府路中段,诚信烟酒店。
    影影绰绰数个黑影靠近店门口,其中一人拿着破门撬杠“嘭”一声撬开了卷闸门的锁扣,数人冲入。正在床上的吕老板吕大亮一句“妈呀谁呀”,话音刚落就被压在地上。一声尖叫,“啪”一声灯亮,看到全副武装的警察时,那女人一拉被子捂着自己,不喊了。
    “抬头,叫什么?”一位缉毒警问道,对比着电子肖像和被抓嫌疑人的体貌特征。
    眼前是个小胡子的男子,嗫嚅了句:“吕大亮……咋回事?咋回事?”
    细瞧吕大亮有三十开外了,床上那个明显还小,不像两口子。
    “她是谁?”警员问。
    “对面,经管院的学生。”吕大亮紧张兮兮道,赶紧又加一句,“不是嫖娼,我们谈朋友。”
    “穿上衣服。”警员背过身,给那姑娘穿衣服的空间,不过吕大亮就没这待遇了。一位扣着警盔的警员道:“我们是禁毒大队的。”
    吕大亮毫无征兆浑身哆嗦了一下。
    “咱们省点时间怎么样,货藏在哪儿?”警员问。
    “没……没有……没有……”
    “搜!”
    门落下了,又进了数位警员。柜台,一寸一寸摸;地面,一寸一寸敲;墙壁,一寸一寸过。在这些搜查经验丰富、深谙人心贪婪的缉毒警眼中,只要有准确信息,藏得再深的毒品也逃不过他们的搜查。
    几分钟后,有人喊了声“找到了”,吕大亮一哆嗦就快哭了,他视线瞄到,警察已经摸到了柜台后椅子的坐垫下,那是一个掏空的格子,里面可塞了不少货呢,摆出来一大堆……
    另一处海外海酒店,张莉莉是被两位女警带走的。这个可巧了,半路突袭组接到了酒店报警,没想到事主恰是张莉莉,她正被三男一女围殴,正好被到场的缉毒警全部控制。直到被带上警车,那些围殴的男女里还有人在乱嚷乱骂:“卖假药的死全家!”审讯未开始,那几个买到假药的就把张莉莉干的事给交代了个底朝天。
    三处行动几乎是同时展开的,在医院摁住了见警察就跑的许立,搜出了藏在太平间的毒品;在月星商务会所拘走了大堂经理,这人藏得更有创意,在桑拿间的木板条子下面,估计是风声紧全部封这儿了,被缉毒警一审一诈一股脑儿全刨出来了……
    行动历时二十几分钟,秦寿生接触的几个下线悉数被擒,缴获的毒品蓝精灵一共三十六板,七百多粒,外勤在现场总结汇报的声音都颤抖了,从未有过这么大的缴获量啊。
    当缴获成果显示在支队指挥大屏上时,贺炯回头看着邢猛志,邢猛志有点羞愧地低下了头,恐怕缴获的绝大多数是他们制作的“假货”,假饵钓出了真王八,这其中是喜是忧,对于他尚在两可之间。
    “跟我来。”贺炯道,行动不用布置了,都会按部就班地来。邢猛志上前时,他一手随意揽着小伙的肩膀往会议室走着,像是思索一样,手拍拍邢猛志问了句:“什么感觉?”
    “您指什么?”邢猛志问。
    “这次行动。从某种程度上讲,或许操之过急。”贺炯道。
    “秦寿生和孔龙这条渠道被腰斩了,失去货源也没法再往上推了,把下线一网全捞上岸,相互一对比口供,说不定能挖到秦寿生更多隐瞒的案情。”邢猛志道。
    “就这些?”贺炯似乎不满意。
    “还有,如果运气好查到有余毒余货,对上面是一个交代,对士气也是个鼓舞,对群众也表述一个负责的态度。毕竟一粒蓝精灵就可能引发一起其他刑事案件,所以很有必要把秦寿生这一枝上的上下线,全部铲除。”邢猛志道。
    这时候,贺炯驻足了,好奇地看着邢猛志,邢猛志稍显紧张地道:“有什么不对吗?”
    “非常对,大局观不错,我接着行动前的问题,有兴趣和我讨论如何砍掉毒王这棵大树吗?”贺炯问。
    邢猛志抬着眼皮,复杂地看着支队长,他看到的是鼓励的眼神,于是他点点头道:“一切都在未知之中,谁也不敢擅下定论。”
    “但你擅作的主张不错,最起码砍掉了一大枝。不瞒你说,在之前的数月侦破中,我们一无所获,不是我们不努力不上心,也不是你有多么天资聪颖,而是你的思维落点与众不同,在谁也想象不到的地方。我们的讨论,或许会成为互补的。”贺炯道。
    “没准儿会给您和我都带来麻烦,比如,这一次的假药作饵。”邢猛志不好意思地道。
    “我老了,多大的官职或者功勋对我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了,如果能亲手拿下这个案子,亲手抓到这个毒枭,亲自为那些受害人讨回公道,那会是我这样一名老警察的荣耀所在。你都没把麻烦当回事,你觉得我会在乎吗?”贺炯笑道。
    一笑便凶相外露,不过邢猛志已经揣摩到了,这位支队长是面恶心善。往往善到极致,会变成恶相,比如疾恶如仇,比如雷厉风行,比如……对邢猛志的青睐有加。
    邢猛志笑了,笑着轻声道了句:“谢谢支队长,我会尽力的。”
    “嗯,年轻人谦虚是好事,我就不一样了,我在领导面前得拍着胸脯保证拿下这案子,这个牛吹得可有点大,你们得替我兜着啊……呵呵……来,我们可以做第一枝嫌疑人树了。”
    贺炯领着邢猛志进了会议室,尚是空白的案件板此时有料可做了。贺炯亲自写着“连天平”的名字,依次粘上嫌疑人的照片,写上毒强、黑标、孬九、二屁、狼毛、猪皮等名字,再往下,秦寿生、孔龙占一个层面,再往下,张莉莉、许立、吕大亮,又是一个层面,再下就不用写了,面对的直接就是广大吸食毒品的消费群体了,一个简单的犯罪组织结构很快形成了。邢猛志意外地发现,支队长的字居然非常漂亮,中正大气,棱角分明。
    写完了,贺炯靠着会议桌,看着嫌疑人照片说道:“连天平是个外来户,年纪又轻,他和毒强、黑标这些老涉毒人员如何建立关联?”
    “波姐。毒赌不分家,如果他们之间有媒介的话,就应该是赌。”邢猛志道。
    “说得这么确定?”贺炯好奇地问了句。
    “领导,网赌已经很泛滥了,我们之前遇到过参与网赌倾家荡产的。那些诱赌的人为了让赌徒更快地输干赔净,有时候会下套诱他吸食毒品,吸毒后亢奋无法入睡,正好玩这种每天开张二十三小时的赌局,涉赌涉毒的结果几乎都一样,没一个好下场。”邢猛志道。
    “如果我有这种思路,会想很多种其他方式印证,你脱口就出来了,我总觉得过于武断。”贺炯道。
    “地下世界,最简单、最直接、最迅速、最有效的办法才是好办法,犹豫是效率的天敌。”邢猛志道。
    “好!”贺炯竖着大拇指赞了个,在第一层、第二层之间写上了“波姐”,这个女人尚未传唤,权当正解先填上。贺炯写完瞄着案件板道:“目前来看,孔龙、秦寿生是沉迷网络赌博,输得一干二净,然后被迫贩卖蓝精灵,至少他们是这么交代的,你对此如何看?”
    “一个人开始突破底线,就不要期待他有什么下限……参赌的人,赢上一把,差不多就入坑了;沾毒的吸上一口,也就喜欢上了;那贩毒的人,只要干上一票,基本就心甘情愿了。蓝精灵批发一粒五十,到秦寿生手里二级批发一百以上,黑市单价炒到两百到三百不等。他们本就是捞偏门的,信条就是有钱不赚王八蛋,我想就算第一次忸怩,之后就是自觉自愿了。”邢猛志道。
    “嗯,在底层,犯罪是一种谋生的方式,策划层面以下,都属于盲从。黑标、毒强以及他们以下的层面,其实对案情都没有多大意义,我们抓了这些人,他们很快会另起炉灶,因为一千万人口的城市,找上这么一群无业游民太容易了。”贺炯道。
    “您是试图从现有的信息里,找到下一步的方向?”邢猛志问。
    “没错,天有阴阳,事有因果,不会无缘无故是他们。目前的人员成分、涉案情况,我们需要调查得更细一点,找到可以指引我们下一步工作的端倪。你从连天平往下看,都是环环相扣的,那么他往上,也应该是环环相扣的,到这儿,难度就出来了……”贺炯指着连天平的名字。
    邢猛志脱口道:“单线,最安全的模式,一断全断。”
    “对,到这个程度我们就会投鼠忌器,现在甚至都没有什么能够扣住连天平的。收债是黑标、毒强一帮痞子干,设赌是波姐引路,贩毒又是什么‘机器猫’在远程操控,他完全可以一推六二五,什么也不承认。偏偏我们最依仗的大数据,他也是个空白。”贺炯道。
    “差不多掉脑袋的事,是我,我也得死咬着啊,哪怕有证据摆在面前也未必认,何况还没有什么证据。”邢猛志道。
    “同意,我的从业履历里,抓到的毒枭有三分之一是零口供的,警察是他们最后的对手,一句不交代对他们来说起码是精神胜利。这个谁也无能为力,警务可以跨区,摸犯罪组织的线索,跨不了级。”贺炯道。
    邢猛志难住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照片和名字,半晌未语。此时贺炯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马汉卫、周景万、武燕、丁灿和邱小妹一行人已经悄悄地站在门口了,他作势噤声。那些人怕打扰思路一般不敢出声,只是人人愕然,只见过支队长和政委,或者和徐局一起讨论的,哪见过进队才一天的辅警和支队长一块共商大局的。
    确实是共商,邢猛志半晌无语,支队长抛砖引玉地道:“涉毒犯罪层次越高,就越难用证据钉住嫌疑人,散户、分销商都不难,难的是再往上的层次,他们几乎不接触毒品。这样的话问题就出来了,对待连天平,我们是拘着审线索呢,还是放了找线索?”
    放虎归山,万一贻害无穷,那就悔之晚矣;可要不放,肯定是困兽犹斗,限期的时间能不能审下来还得两说。
    “我明白了,您是担心这根线断掉,后续无法顺藤摸瓜?”邢猛志道。
    支队长抚着下颌思忖道:“对,所有的嫌疑人里,涉毒犯罪的最狡诈,我们分析他们,他们同样在分析我们。连天平一伙被抓的事肯定包不住,我本来期待秦寿生的交代能够扣住他,目前看来,我过于乐观了。”
    “您太急了,得调整心态,最起码找到这一枝嫌疑人我们已经扳回了一局。而且目前双方的态势对于对方都是盲区,我们不知道那个犯罪组织往上的层次如何;而他们也无从知道,这些落网的同伙,能牵扯出多大事来。信息的不对等,完全有机会让我们把主动权抓到手里。”邢猛志道。
    “这么乐观啊?那具体点。连天平这个人怎么处理?放,还是适用刑事拘留?刚才我和政委在电话上商量了,他正在赶回来。”支队长说。
    “不能拘,一拘铁定是困兽犹斗。”
    “那放,难度就更大了,草打了,蛇惊了,再盯住的难度,可就更大了。”
    “兵法上,围城的都留个缺口,以防守城的拼命;对于连天平,我觉得可以适用这种思路,砍掉他的左膀右臂,把他变成光杆司令怎么样?我们合情合法但不合理地处理这件事。”
    对话让支队长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愕然地看着城府和年龄不匹配的邢猛志问道:“你的意思是,隐藏我们的真实意图,让对方出现误判?可能吗?”
    “犯罪本身就是一场赌博,押的是人身自由甚至身家性命,哪个赌性都不轻。”邢猛志道。
    “这倒是个思路,如果既打了草,又不惊蛇,还能顺着蛇路找巢穴,那就太好了……秦寿生重新收监,他和孔龙、许立、吕大亮等人的犯罪行为继续深挖;教唆秦寿生、孔龙贩运违禁药的毒强、黑标适用刑事拘留,毒品检测呈阳性的猪皮、马猴适用于强制戒毒……这几个人是孔龙和秦寿生直接交代的,我们可以合法拘留。”支队长揣度着。如果这样操作,那就剩下连天平和几位新招募的人员了,那些没有查实犯罪事实的予以释放,其结果让他眼睛一亮笑着道:“确实是合情合法,不太合理,但隐藏我们的真实意图不那么容易啊。”
    “也不难,搞个大点的新闻发布会,公开宣称破获特大新型毒品案,缴获蓝精灵多少多少颗,抓获……注意,应该是抓获以孔龙、秦寿生为首的涉毒嫌疑人若干名,声势可搞大点,您说这消息会不会让藏得很深的那些人舒一口气?然后可以印证的是,连天平放出来了,出不来的都是些炮灰,让对方判断为,警方所知有限?如果对方对我们的所知、对我们的决心有误判的话,那我们的机会应该就多了,只要有一点突破,那就满盘皆活。”邢猛志道。
    “疑点太多,如果是你,你准备突破哪个点?”支队长好奇地问。
    “嗯……有一个重合点,毒和赌合二为一了,这之中有内在关联,网络赌博需要app、电脑终端程序下载、后台数据,这其中肯定有熟悉电脑技术的人参与,恰恰在毒王案里,也有一个幽灵一样的黑客,他们之间,或许有关联,或许就是同一个人。”
    邢猛志思忖道,脑子开到了最大的功率,他低头思忖着,边想边道:“连天平肯定什么都不承认,清白履历和背景,表面上看我们拿他没辙。这种情况应该有两种可能:一种确实是特殊行业,没有留下过任何电子痕迹;另一种呢,有可能是人为的,既然对方有黑客存在,那么我们基于大数据的排查就得打个问号,没有比黑客更懂数据的了。如果这其中能找到某种关联,或有人做过手脚,说不定可以查到黑客的线索。
    “如果我要突破,我就选这个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个点相当于全局的棋眼,只要能突破,其余的就都不在话下了。”
    几步之外,邢猛志似有明悟,兴奋地道,他看着支队长,支队长也笑吟吟地看着他,愣了片刻邢猛志才发现自己太入神了,都没发现会议室门口已经挤满了人,都在笑着看他洋相似的。
    这就尴尬了,邢猛志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支队长一招手:“都进来吧。”
    政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一手揽着丁灿,直接拉到了会议桌的侧座坐下,和支队长耳语了几句。支队长出声道:“现在开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你们都听到了,就按我和小邢刚才说的来,一会儿我们讨论一下细节。”
    “嗯?”余众齐齐看向邢猛志,邢猛志也傻眼了。
    这时候支队长和政委都笑了,政委道:“包括下一步工作的重点,我和贺支队长商量了一下,支队准备集中所有技术力量突破对方这名黑客,这是个大害啊,几乎相当于犯罪组织多了一只天眼,掐不掉这条眼线,我们的行动恐怕就会处处受制……欣慰的是,小邢同志和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啊!”
    又是一个惊讶,不料支队长笑着揭发道:“别往自个脸上贴金,人家想得比你细,说得比你好。”
    众人一愣,谭政委尴尬瞪眼,然后全场哄堂大笑。笑声中,丁灿有点感动地为此鼓掌,引得全场都为此鼓掌。刚刚不好意思坐下的邢猛志,又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他感受着来自全场的瞩目和尊崇,那种久违了的感觉又回来了,让他无比兴奋。
    似乎是自己丢失很久的感觉,好像叫……自信!
    处处皆谜题
    早晨七点,徐中元局长的专车驶过禁毒支队岗哨,风风火火地进了队部大院,下车的徐局长几乎是小跑着奔进了办公楼,恰和闻讯下楼的贺炯照面,啥也没说,摆摆手,直上会议室。
    因为赃物归队的原因,会议室都叫了执勤,进门时,支队的办公室主任正在录制赃物视频,成板的糖皮药片,整整排了半桌子。匆匆录完,贺炯挥手屏退主任,徐局长压低声音开口问了句:“真的蓝精灵有多少粒?”
    “七十四粒。”贺炯小声回道。
    “七百多粒,只有七十四粒真货?”徐局长瞪着眼,明显嫌少。
    “因为9·29打黑除恶的震慑,市场上短期内断货,查获的都是涉毒嫌疑人的存货,已经不少了,要不是那些假货,还查不到这么多真货呢。最起码,我们分析的样品总够了啊。”贺炯小声道。
    电话里汇报了过程,但这个过程让徐局长都难以开口,几个辅警,愣是用假饵钓上来了真王八,个中擦边实在是让他无语。贺支队长揣摩到了领导的心思,小声道:“这虽然是几个后生想的歪主意,但他们的出发点是完全正当的,不但冒了很大的风险,而且抓到了一个取保候审有可能逃脱法律制裁的嫌疑人,发现了他隐藏的罪行,我是认可的。如果您觉得我们这属于钓鱼执法或者诱惑侦查,我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分……”
    “去去去,少给我摆脸子……丁是丁,卯是卯,把情况详细向局里做一份书面情况报告,如果对方真隐瞒了重大涉案罪行,诱惑侦查有什么不可以?你要能把毒枭诱捕出来,我还得给你请功呢……战果摆这儿,还有什么可说的?审讯完全可以告诉这些涉案嫌疑人,这就是我们警方的计策,他们上当了,认栽吧。”徐中元局长不屑道。
    贺炯面上见喜,嘿嘿笑着道:“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就此事,支队还是给了这几位辅警一次警告处分。”
    “明贬暗褒护犊子这一套,我也会啊,说说吧,下一步怎么办?”徐中元问。
    早就备好了,贺炯掏着口袋,一封纸质的发言稿恭恭敬敬递上来了。徐中元翻看着,以问答形式写的,一看就是新闻采访稿的模式,内容是查获新型毒品案,缴获新型毒品蓝精灵多少、抓获多少嫌疑人云云。瞄了几眼,徐局长好奇地问道:“啥意思?采访我?”
    “对,我这张脸,没您上镜啊!”贺炯小心翼翼道。
    “哟嗬,把我算计进去了?让我在观众面前现丑?你把战果放大了十倍,让我当着观众的面说瞎话?”徐中元愤愤道。
    “这事只有我们知道,七十、七百、七千对于普通人没有概念。”贺炯道。
    “但是让犯罪团伙的人一瞧就知道有问题,秦寿生这么小个批发商,能冗余这么多货不出手?”徐中元道。
    “这正是我们的目的啊,就是让他们认为我们好大喜功、对于真正的涉案情况所知甚少。既然已经成功地骗倒了他们一次,那就利用信息不对等趁热打铁,再骗倒他们一次,要是这一次他们还能上当,这案子可就明朗化了。”贺炯道。
    “你们的案情分析我看下。”徐局长重视了。
    这个也准备好了,就等着用来说服领导呢,贺炯递着手机,上面开着pdf文件,会议纪要详细罗列了案情、应对步骤。一条一条看得徐中元局长时而皱眉,时而沉思,时而迷惑,直到末尾才豁然开朗。他长舒一口气道:“这不是你的思维,也不是你手下这些队长能想出来的,和网络一起长大的这一代才有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
    “那您认可吗?”贺炯问。
    “嗯,如果成功,那可就是开我省禁毒侦查的先河啊,由精通计算机的黑客控制销售人员以及销售渠道,最起码在我们这儿还没有先例……好,有见地,有想法。”徐中元局长兴奋了,递回了手机,激动地来回踱步,似乎在想着这次侦破将会对全局警务有怎样的指导性示范作用。不过那些为时尚早,他几步之后好奇问道:“能确定吗?”
    “这个也准备好了……”贺炯又掏出一部手机,递给了徐局长。徐局长瞠目不解,贺炯解释道:“您可以用手机拨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我们可以远程控制它,这是一种嵌入式代码,详情回头我学习学习再汇报。”
    “意思是,我拿着这部手机,你们可以对我全程监视?”徐局长扬扬手机,贺炯点点头。徐局长这就不太信了,他摁了几下键,说了句:“好了,怎么演示?”
    贺炯对着会议室的监控点头示意,会议室的屏幕一下子跳出来了:手机的短信内容、刚拨打的号码、所处的位置。徐中元局长拿着手机吓了一跳,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屏幕上直接跳出来一幅画面,照着他的脚,他往上一抬手机,面前的贺炯就跳到了眼前的屏幕上。
    这下他明白了,愕然道:“怪不得我们之前只要抓一个送货的,剩下的就都溜了,我一直怀疑我们队伍里有内鬼啊,原来是手机出问题,这等于是部随身监控啊!”
    “所以这个要害不除,我们将来的每一步都有可能泄密,基层警力可没有技术水平能马上分辨是否是黑客手机。”贺炯道。
    徐局长递回了手机,一锤定音:“做吧!局里,包括我这个局长,全力配合,别说采访,让我上综艺都行,只要能扫清毒品。”
    “谢谢徐局!”贺炯铿锵地敬了个礼,迎着徐局出去了。
    “现在播报一条本台刚刚收到的简讯:昨晚我市警方根据侦查线索,突袭了我市数个涉毒场所,抓获涉毒嫌疑人七名,缴获新型毒品蓝精灵七百余粒,案值十余万元。据悉,这是我市首次查获规模较大有组织的贩毒团伙,以嫌疑人秦某生、孔某为首的团伙均已落网,目前本案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请看本台记者从禁毒支队发回的现场报道……”
    晋阳市《早间新闻》插播了这条震撼的现实类新闻,从写字楼到地铁站,从银行大厅到车站、机场,从家庭到单位,这条报道一下子把有关“新型毒品”的话题炒热了,那位很少露面的禁毒局长温文尔雅地接受电视台采访,普及了一番新型毒品的知识。在全市的各个角落,都有驻足津津有味观看的群众。
    “哎哟,我的天哪,这个作死货!”
    晋源律师事务所,刚刚泡好一杯茶的郭泰齐律师,瞪着熬夜熬得满是血丝的眼睛看了几遍,终于确定新闻上的涉案嫌疑人“秦某生”就是委托他办理取保候审的秦寿生,这刚出来一两天,就又给逮现行了,一系列变故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一想,重新收监,而且这么大张旗鼓,那肯定是证据确凿,再想捞人可就没指望了,捞人没指望,那高额的律师费也就成为泡影了。
    他掏出手机,犹豫了几秒,还是在微信上给一位鲜花头像的联系人发了一个链接,是警方官微发布的新闻视频。发完链接,他像做贼一样,清空了通话记录,又警惕地看看窗外,然后谨慎地把这部不常用的手机放回公文包的夹层里。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阴暗一面,每个人也都在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另一面。郭律师的私密手机联结的正是另一人的阴暗面。
    在一幢绿草如茵、楼宇鲜亮的公寓楼内,欧式边桌上的一部精致手机响了,正揉着头发、裹着浴巾的女人敷上面膜后莲步轻摇地坐到了床边,随意地拿起了边桌上手机,一看,皱眉了。郭律师不会无缘无故给她发信息,她认真地看着,一下子被视频内容震惊了。
    “秦寿生被抓了?
    “查获七百余粒新型毒品?
    “什么时候的事啊?”
    她喃喃道,这消息让她混乱了,美目眨着、身体僵着,连浴巾松开也浑然不觉,足足保持着思考的姿势有数分钟之久,她才悠悠地回过神来。
    “不对呀……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心情烦躁得连脸上的面膜也揭下来了,揭开这层面纱后的女人,如花美艳,面色白皙如玉、身材婀娜多姿。
    她的美是公认的,在晋阳市不算很大的富人圈里,很多人认识这位牌桌、酒桌、饭桌甚至谈判桌上都长袖善舞、应付自如的佳人。很多人叫不上晋昊然晋总的全名,对她可是耳熟能详,都知道这位晋总身边的美人叫汪冰滢,是晋总用股份加高薪挖回来的,不仅人漂亮,办事更漂亮,晋总在生意场上屡屡化险为夷,很大程度都是这位美女律师的功劳。
    只不过没人知晓,一袭光华的表象,掩盖着多少阴暗的内里。
    汪冰滢看完了视频,斜斜地躺在床上,眼光扫过自己光滑而白皙的躯体时,莫名联想到,这副美丽身体曾经面对过多少双淫邪贪婪的眼睛。从清纯到玷污,从玷污到沦陷,从沦陷到习以为常地享受着现在的生活,她说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到现在的,可她清楚,已经没有机会回到过去,能做的只是保持着现在的样子。
    思忖间她似乎想通了,拿起手机:老曹,屁股着火了。附带发送了新闻的链接。片刻,信息回来了:本来就是炮灰,烧就烧呗。
    她输着文字:动静不小啊,量也够大。
    信息答复:新闻你也信啊?七百多粒,当是维生素片啊?谁敢存那么多?
    正应了她的判断:看来是夸大其词了。
    信息答复:官方这叫好大喜功,通病,没那么多,事也没那么大,折了几个新料。
    她美目眨着,放心了,又输一行字道:出了这事,老板肯定很不爽,你小心点。
    信息答复:一根绳上的蚂蚱,还能咬着我咋的?摊子越来越大,不可能没点事啊。
    她应对着:好吧,静观其变。
    对方回了一个ok的手势。
    信息联络结束,手机屏幕上那些文字和图片,像三维动画一样碎了,碎成了千百块微小的星星点点,在屏幕上倏忽不见,两人的聊天记录瞬间成了空白。
    这是传说中最安全的联系方式:阅后即焚!
    “当啷!”月星派出所的留置室,铁门打开了,一脸肃穆的警员拿着一张纸念着名字。
    张强、马立军、朱波、毛世斌、奉成标一个一个被叫了出去,隔着铁门能听到警员在说话:“张强,经我所侦查,决定以伤害罪对你进行刑事拘留,签字。”奉成标,送强制戒毒;朱波、毛世斌的罪名似乎是非法收债。
    连天平侧耳听着,听不真切时,他狐疑地看着身边仅剩的葛洪、高久富。高久富赶紧自证清白道:“平哥,我啥都没说,秦寿生根本不认识我。”
    葛洪也赶紧道:“平哥,我也是,啥也没说。”
    “那问你们什么了?”连天平小声道。
    “问我在监狱待了多久、生活咋样、出来干啥了,还有,有什么收入来源,还有,家里还有什么人……”葛洪老实交代道。连天平听得心里烦躁直骂道:“闭嘴,怪不得都叫你二屁,净一堆屁话!”
    “大哥,他们真跟我聊了大半夜屁话,把我都聊瞌睡了。”二屁心眼实诚,把屁话全照搬过来,没承想惹得平哥生气,懒得理他了。
    高久富小声道:“平哥,他们身上大大小小多少事,我估计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没您什么事……只要……不会的,就黑标、毒强那吸坏的脑子,他们能说清才见鬼。”
    “嗯,也是……”连天平蹲坐着,稍稍放心了。
    人在厄运来临的时候,总是往好处想。高久富小声问道:“嘿,二屁,你上次进去啥光景?你小子不是邢天贵的金牌打手吗,昨晚怎么连个女的都打不过?”
    “哎呀,别提了,那娘们太厉害,不过还不是最厉害的,我头回被抓时,那特警直接扑上来一群,根本没有挣扎的机会就被摁得死死的,幸亏我反应慢,反应快的哥俩被特警‘嗒嗒嗒’就是几枪,一家伙直接被打残了,上劳改都瘸着腿呢……昨晚那个跟我那会儿比啊,简直是小儿科,我们那时候才吓人呢,一条街全是警车,邢老大被抓住时,手铐镣子好几十斤,走路得人架着……”葛二屁说着就开始拍胸脯了,那是心有余悸,被吓过一次到现在还没消化。
    听着这话,高久富笑吟吟看着连天平,连天平也莫名地笑了,心更安了。
    对呀,昨晚那阵势太小,说明自己还不够格享受那么高的警力待遇。
    葛二屁的唾沫星子飞了半天,高久富打断问道:“行了行了,都吓成这样了有什么显摆的。哎,二屁,蹲这么多年了,都没脱胎换骨?好歹也洗心革面啊,怎么还在街上混啊?”
    “咱们的职业不就是混混吗?其他我也干不了啊!”葛二屁老实道。
    这傻样逗得连天平“噗”一声笑了,一揽二屁的肩膀,笑问道:“二屁,要这回能出去,给你找点大事干,敢干吗?”
    “啥大事?杀人放火的事我可真不敢干啊。”葛二屁一激灵,眼睛瞪圆了。
    “贩毒,怎么样?”连天平直接道。
    “哎呀妈呀!”葛二屁一哆嗦,紧张道,“要不还是杀人放火吧,贩毒太难了,干不来啊。”
    高久富和连天平哈哈大笑,着实被葛二屁给逗着了,不过也明白为什么邢天贵会倚重这号人了。
    单纯,单纯到蠢的地步,这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正笑着,铁门又一次打开,三人被叫出了留置室,默不作声地跟着民警到了前台,填表、摁手印,表是传唤通知书,没有带“刑事”二字,连天平心一下子放平了。葛二屁还咧咧着道:“我啥也没干,还挨了一顿打。”
    “谁打你了?”民警不悦地问。
    “一女的,昨晚一脚就踹我肩窝上了……不对,两脚。”葛二屁道。
    “哦,那传唤你跑什么?这不事情问清了,没事了……哎,你要告她吗?要告她就待这儿等我们查实,要不告就可以离开了。”民警道。
    见民警已经拿着大袋子开始发还个人物品了,葛二屁一乐,赶紧摇头:“不告,告什么呀!好男不跟女斗!”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啊,你们一块儿的都是什么人啊?收债的、吸毒的,这是没查到你们什么事,要有,也得送看守所待着去……都听明白了,留好电话号码,有事通知随叫随到啊……对了,要有检举别人违法犯罪的话,我们对此是有奖励的,现在已经查实张强和奉成标非法收债的事了啊,你们要参与了,趁早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一位领导模样的警察带着三人出院子,一直上着教育课。那三位点头直应“是是是”,问到是否参与,个个赌咒发誓,绝对没有,就酒肉朋友,他们喊人来打架,这不没打成不是?
    “好了,该说再见呢,还是说再别见呢?……嗯,小伙子,手机响了,这是我们所信息平台给你们发的信息,对我们的警务可以给个评价啊。”老警察把三人领到门口了,笑吟吟作别。
    高久富掏出手机,一看是这样一行字:高先生您好,您因寻衅滋事于昨晚被我所传唤,现已处理结束。不知您在我所拘留期间对我们的工作是否满意,请予以点评,非常满意回复1;很满意回复2;满意回复3……
    高久富脸“唰”的一下子拉长了,连天平用手捅了他一下,这货立马变脸道:“满意满意,特别以及非常满意……”
    “啥满意啊?抓我,我认了;关我,我进了;好容易出来了,还非得逼着我说好啊?那关人的地方一股尿臊味,不能把人关那儿回头还非让人给你们点赞不是?”葛二屁瞪着眼倒着苦水。
    高久富和连天平赶紧拽着人走,一个说,“别见怪啊,领导,我这兄弟脑子不清”;另一个说了,“我替这兄弟表态,对派出所待遇表示非常非常满意”。
    “满意就好,那回见啊,路上小心,回去多吃点压压惊,不送啊!”
    老警察笑着招手,慢悠悠地回去了。
    那三个溜走的拦了辆出租车走了,上车后连天平直道了句:“月星小区。”
    “啊?!还要回去干吗?”葛二屁吓了一跳,这是昨晚被抓的地方。
    高久富在后座一捂他嘴道:“二屁,再胡说信不信把这张嘴打成屁眼啊!”
    “嗯嗯嗯嗯……”葛二屁说不出来了。连天平此时往回看了眼,派出所里低眉顺眼的小痞子样,一离开变成了毒眼恶相,那一眼比高久富的威胁可管用多了,葛二屁立时闭嘴不吭声了。
    心思单纯的人第六感都比较敏感,葛二屁明显地感觉到平哥是做大事的人,就像他以前跟过的大哥一样,也是这样看人一眼就让人后背发麻的感觉。
    不一会儿到了月星小区左近,跳下车,葛二屁瞅着连天平表情不善,赶紧谄媚道:“平哥,是不是弄秦寿生家里那个,这脏活您别沾,我来。”
    “啊?”连天平一愣,然后被气笑了,踹了葛二屁一脚道,“闭上你的臭嘴……不过确实有个脏活,干不?”
    “干!怕死谁来混社会啊!”葛二屁道,表情狰狞吓人。
    “嗯,不错……那去,那泔水桶里捞捞,有部手机。”连天平指着不远处,饭店出门拐角,臭烘烘的地方。葛二屁脸一下子苦了,高久富笑得浑身打战。连天平笑着问:“咋?不信是不?要没手机,我带你去南方看花花世界,一天给你换个妞咋样?”
    “成,那要有呢?”葛二屁捋着袖子道。
    “要有手机啊,给你找个大活,没人可使了,你该上位啦。”连天平道。
    这诱惑可是足够大了,葛二屁二话不说,奔向那臭烘烘的泔水桶。这脏得实在没法下手啊,干脆一脚蹬了,那红的、白的、紫的还有说不清颜色的食物残渣流了一地,其间果真躺着一部黑色的手机,屏已经摔碎了,看到此处连天平和高久富微微一笑,掉头走了。
    还是葛二屁实诚,捡起那部脏兮兮的手机追着叫着:“平哥,手机手机……真有哎,怪不得您能带兄弟们找着钱,眼睛能透视啊……”
    这货实在丢人,高久富上前一把打掉手机,拉着这家伙赶紧走了……
    “还是大周经验丰富啊!”谭政委赞了句。
    刚刚回传的监控视频显示,连天平出了派出所,第一站果真如周景万这位老外勤所料,亲自去看自己昨晚扔掉的手机还在不在。
    同样旁观的支队长贺炯几分得意地道:“那是,也不看谁教出来的。我跟你讲啊,他是被这个坎绊住了,只要能过这道坎,那谁也挡不住了。”
    “别高兴得太早啊,这是放虎归山,我们可没有诸葛亮七擒七纵的本事啊,万一逃跑,万一被上线掐了,万一铤而走险酿出其他祸端,都可能让案情变得更棘手。”谭政委道。他眼睛盯着案件板,一棵嫌疑人大树,只找到了区区一枝,还差得远。
    “你咋不往好处想呢?现在他高兴得屁颠屁颠乱嘚瑟,肯定把警察当作啥也不知道的笨蛋了,那小胖子,任明星说了……这是时下的流行语,叫扮猪吃老虎。”贺炯惬意地坐在椅子上,心情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畅快了。
    “往坏处想,往好处做,不是您的一贯风格吗?呵呵,贺支队啊,可别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啊,毕竟我们还不知道这个摊子究竟有多大。”谭政委道。
    “我觉得很快就会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个人可以把秘密烂在肚子里,可一个组织要藏得滴水不漏,他们还没那能耐,这么多变数,他们会防不胜防。”贺炯道。
    “变数?!”谭政委没明白。
    “那几位辅警不就是了……呵呵,不容易啊,小伙子们打了个盹就继续上路了,这可是颠覆我们经验的一次侦破啊,了不起,自古英雄出少年,了不起啊!”贺炯由衷地赞道。
    谭政委看看表,已经上午十一点三十分了,他犹豫着道:“还没消息啊,我们是不是过于乐观了?”
    “恰恰相反,我看我们是太保守了,他们会走得比我们想象的要远。”贺炯道。
    “理由呢?”谭政委习惯性地质疑。
    “其实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却来朝我要理由。如果非要给个理由,那我给你一个:天不藏奸,地不纳垢,作恶者永远法网难逃。”贺炯铿锵道。
    谭政委知道支队长的信心来自何方,其实不需要理由,因为他也坚信,这几位思维与众不同、天马行空的小警会走得更远……
    八点多从支队出发,借调网安支队的通信车疾驰在晋阳市的大街小巷。
    九点钟,沿平阳路、滨河路转悠;十点,晋阳街、中环路一带转悠;十一点,长兴街、茂业府一带转悠;十二点,自平阳路到东城角村打了个来回。
    所过之处,维登度假公寓、月星商务会所、君辰私人会所、湖滨大饭店、财富大厦、合生酒店等,到那些高档消费场所门口泊停,武燕总是匆匆来去。
    一直到下午两点,这辆车又回到了中环路,像是失去了目标。
    车里后座坐着丁灿、邱小妹,两人各一台电脑,都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显示的路线、时间轴是从连天平手机里提取的文件分析到的,整整一天的时间,就沿着路线上的点转悠,而转悠之后得出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我们有点太乐观了啊,数据给出的只有记录,而不会给出原因,这么找下去可不行,我们对连天平的了解实在太少。”邱小妹道,没有穿警服的她更像是个未成年少女,说这些显得和她天真的样貌实在不太相称。
    丁灿努努嘴,为难。
    武燕瞥着后面两位,副驾上的邢猛志靠着座位一动不动,看着繁华喧嚣的街市发呆。
    “猛哥,说话啊,不行我们就先撤吧。”丁灿道。
    “等等,我们从头过一遍,其实我们知道很多了,这个家伙最喜欢去的是合生酒店,那儿的淮扬菜很有名,其他酒店也常去,带着相同的手下或者不同的女人;还有东城角村也常去,那儿是聚赌窝点……其实他的生活,一言以蔽之就是:吃喝嫖赌。对吧……真是让人羡慕的生活啊!”邢猛志幽幽道。
    这话听得邱小妹翻了白眼,丁灿咧嘴,有点为有这样的朋友羞愧。武燕却是笑了,直问道:“那你发现什么了?”
    “数据能分析出他停留某个点的时间、某个点的频率,但多数都是吃喝嫖赌的点,无用的信息反而把真相掩盖了,这其中,是不是有我们忽略的东西……你们看,中环区这一带,商贸区、写字楼、超市、小微企业,这可不是吃喝嫖赌的地方啊!应该对连天平这号人没有吸引力,他为什么会来这儿呢?”邢猛志问。
    “对呀?”邱小妹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操作着电脑,然后喃喃地分析着数据,“上个月六日、十日、十四日、十九日、二十三日、二十七日六次到这儿,时间不算长,每次不到一个小时,位置……无法测算啊。”
    窗外就是他来的地方,密集的高层建筑,哪怕误差缩小到十米,也说不清是来这儿办事,还是和某个人见面。而且那种立体的楼宇有多少监控探头,在哪个探头里才能找到他?或者这种有反侦查意识的人,可能根本找不到。
    “问题就在这儿,屎壳郎钻茅坑里正常,可要来这种干净、整洁、治安防控极严的地方,说不通啊!”邢猛志道。
    邱小妹反驳了:“数据显示地方很多,或许就是路过,或许就是就餐,或许是其他我们无法测知的原因。怎么就不能来这儿了?流浪汉都有呢。”窗外恰有一名沿街乞讨的。
    丁灿道:“是不是我们错了?我说猛哥,你别过度自信,我们毕竟是新人,没接触过这种案子。”
    “侦破不就是个试错过程吗?错一百回,对上一回就是神探,别人会看到你成功的结果,而不会在乎你错了多少次的尴尬。”邢猛志道。他回头说话时,无意中和武燕的眼光碰触了下,像发现某种异样似的,移开后又反过来直视,这才看清,武燕正在凝视着他,大眼,很大的眼睛,眸子的正中心映着他的影子。邢猛志吓了一跳,紧张地问道:“大姐,你这么深情地看着我,是发花痴还是准备发飙,我不是故意错的啊。”
    丁灿和邱小妹“噗”一声乐了,就算没有任明星的补刀,邢猛志的话也够噎人了。这把武燕给噎得翻白眼了,两人自从那一掷的小纠葛后还没怎么说话。丁灿解着围道:“武姐,甭理他,他就嘴欠。”
    “不光嘴欠,还小肚鸡肠,记我仇呢是吧?”武燕不屑地问。
    “我的格局不太大,可未必像你说的那么小,要记仇我早拍屁股走人了。”邢猛志道。
    武燕闻言,侧身了,很郑重地道:“那我问你,为什么留下来?为什么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很简单,我想当一名警察,一名正式的警察。如果当不了,那我在走之前,也一定要证明,我这个临时的警察,不比正式的差,再小的力量也能对抗罪恶,满意吗?”邢猛志说着给了武燕一个不服输不服气的眼神。
    “不太满意,你还没有学会怎么当警察,怎么去侦破?还抵抗罪恶?”武燕道。
    “这就有意思了,突破口好像是我们找到的。”邢猛志挑衅似的道。
    “但也仅限于程咬金的三板斧,等力道用尽,也就黔驴技穷了,比如现在,傻眼了吧?侦破是个试错的过程,我同意,但侦破同时也是一个集体智慧交互的过程,这也是我们队伍为什么如此注重传、帮、带的原因所在。我欣赏你们思维的天马行空、与众不同,但你们更应该对那些经验丰富、在一线长年摸爬滚打的人,给予起码的尊重。”武燕正色道。
    “比如你?!”邢猛志好奇地看着武燕,似乎看到了她隐藏的另一张面孔。
    很深邃,最起码眼光是如此,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粗暴。
    “换成肯定句就对了,丁灿和小邱没有错,这个方法让我们惊艳;你也没有错,找到了疑点,但可惜的是,因为你们过于自信和傲慢,要错过正确答案了。”武燕道。
    “啊?”邱小妹惊愕一声问道,“武姐,你知道答案?”
    “不可能啊,她这打沙袋的手,玩键盘都不利索。”邢猛志说完赶紧抱头。武燕却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想知道答案吗?”
    “想啊,难道……不可能啊,连天平是刚冒出来的新嫌疑人。”邢猛志一下子被难住了。
    “所以我说,侦破是一个集体智慧交互的过程,你如果学不会尊重别人,可能很快就止步了……我可以告诉你,他每次来的地方就在那儿,十一点方向,众志典当行。”武燕指着方向。
    几人齐齐看去,是个三大家临街铺面的典当行,这在金融街不算常见,但也不稀罕,恰恰这种地方,是不可能提供监控的。邢猛志一头雾水地回头看武燕,武燕也看着他,片刻后,邢猛志道:“给个说服我的理由。”
    “理由是,这个典当行的老板叫曹戈,在九队初始排查的第一批名单上。周景万、马汉卫一正一副两名队长被撤职,都是拜此人所赐,起诉马汉卫的代理律师姓郭,叫郭泰齐;这个郭律师同时也是秦寿生取保候审的代理律师……有意思吧?其实当你们折回来,停在这个疑点上,我就知道,方向是正确的,这部嫌疑人手机显示的信息,把咱们支队怀疑过却没有找到证据的对象,全部关联起来了。”
    武燕郑重地向三位小警,诚心诚意地竖了大拇指,这叫心服口服,尽管对方不知道自己做对了。
    车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几人互视着,却再也找不到话题,因为都是警察,哪怕临时的警察心里都很明白,到了犯罪策划和组织的层面,找到证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况面对的是一名有头有脸有正当生意的商人。
    对,商人。武燕向他们指认了那位曹戈,他从典当行里踱步出来,四旬左右年纪,西装革履,和这条街上出没的成功人士几无差别,如果非要挑差别,就是人家的座驾了,是辆奔驰g。
    风度翩翩的曹戈登车绝尘而去,留给监视他的警察们一个张扬的车影和嚣张的车号:晋xx8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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