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里人群络绎,一箱箱的东西正在往里搬,这些东西都是从马贵伍的住处搜来的,有不少都是从土里刨出来的。弘昼把玩着手里的浅浮雕云龙纹白玉山子,看不出这是什么年代的,反正不是清代的。
    眼观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箱子总计有十三箱,里面装的不是玩物就是银子。弘昼看着这些值钱物不由好奇,区区一个县丞竟能捞得这么多,他要真是个知县那还得了。
    这个马县丞原本就是个地痞,不知从哪抢了点钱捐了个县丞的官,虽然排不进七品,但在这巴掌大块的小城却是管用了。这捐官的买卖弘昼本以为是东汉末年的特产,没想到在这乾坤朗朗的大清王朝也会有,真是稀罕了。
    “审出什么了么?他这官是给他批的?”弘昼漫不经心地询问阿桂。
    “没有!那小子嘴硬什么都没说,眼看着都没气儿了!”
    “那他的跟班呢?从他嘴里没问出什么么?”弘昼不死心。
    阿桂摇了摇头,“那小子怕的要死,我还没动手,他就全招了,可是就招了他那群地痞团伙,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
    弘昼瞟了阿桂一眼,这小子是动了私刑,皮肉之苦在这种要钱不要命的人身上是不管用的,那马县丞心里明白,不招结果还不知道怎样,一旦招了,那一定是死路一条,弘昼能放过他,他贿赂的那些人绝对会不遗余力地宰了他。
    “问不出来就算了!”弘昼放下手中的白玉山子,“勾结土匪欺压乡民,搜刮民脂民膏,贿赂朝廷官员,加起来便是死罪,但是死刑是要经过刑部的。哼!算了,他也活不到刑部。”随后转身吩咐阿桂,“他不愿招由他去,按照规矩来,把他交给刑部的人,至于地上的东西一起带走。”
    地上的这些财物算是赃物,分给百姓是不行的,还是老实地抄了上缴,免得落人口舌。
    放回白玉山子回到房间,弘昼的眉头一直没有松过,他以前对大清的了解无非就是后世的影视作品,那些影视节目将大清朝美化的过了不是一星半点。从京城走到金川,再从金川走回京城他发现了很多问题。首先大清引以为傲的八旗子弟兵从张广泗的嘴里吐出来就是一群饭袋,打仗靠的全是汉人,西方上供的火器更是一概不用;第二个问题就是贪污腐败,这个问题更严重,因为只要是个官他就敢贪,是个人物他就敢受贿,金川军饷竟敢私扣那么多,而眼前的不过是个地痞无赖竟然也能做到正八品的官;最后一个问题弘昼已经不敢想了,看看那些绿营士兵,再看看这些个被马县丞欺压的乡邻,汉人的奴性已经被种到了骨子里,那出生的婴孩已经不是人了,他就是一条狗,一头猪,即便有力气挣扎,能够反抗,他也宁愿受着,吃素的早晚会被端到餐桌上。
    “怎么了?眉头拧成这样?”阿扣见弘昼愁眉不展,走上前来替他揉着额头。
    “没什么事!”弘昼摸着阿扣的手,“只是看到从那县丞手里清缴上来的财物,着实不菲,看着气愤。”
    “天下乌鸦一般黑!”阿扣拉着弘昼坐到凳子上,自己蹲在弘昼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这官越大,越要懂得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不然你便做不下去,上面起了头,下面跟着学,这种事情哪能拎得那么清。”
    阿扣本是安慰弘昼,但是弘昼听来却不是这个味道,阿扣的话代表着很多人的心声,大家都在贪,是个官哪有不占腥的,这是一个常态,不要太计较了。
    弘昼苦笑了声,低下头,凑近阿扣,“照你这么说来,贪是情有可原咯!”
    阿扣摇了摇头,“水至清则无鱼,官场就是一个池塘,不管多清廉的官,到了里面都会生不由已。你能看见的只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那池底里瞧不见的和着淤泥你哪能分得清,就算你能分清,自己的手也会被染黑的!”
    弘昼直起身体叹了口气,不愿再去想,连鄂善都敢受贿,何况别人。原本王爷的身份在弘昼的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但是现在他开心不起来,这大清朝真是令人失望。
    弘昼瘪了瘪嘴,深呼吸忘记眼前的事情,目光转移到了阿扣的手上,这姑娘带回去以后该怎么交代呢?那木屋里的枝条可当不了香啊!若是个老百姓也就算了,可他是王爷,回去怎么说呢。弘昼的两双眼睛望着阿扣出神。
    阿扣抬起手在弘昼的眼前摆了摆,“又在想什么,回京城不该高兴么?”
    “高兴!”弘昼露出一个笑脸,将阿扣扶起来,可是阿扣没坐到凳子上反而坐到了他腿上。弘昼瞪着眼前凸出的物件移不开眼,这个距离也太近了,脸都快贴上去了,很柔软,这会儿的生理反应特强烈。弘昼咽口唾沫红着脸支吾:“大白天的这样不好吧!万一来个人看见了岂不是让人家笑话。”
    “怕什么,我们是夫妻,有什么好让别人笑话的!还有,我看谁敢笑!”阿扣表情的很凶悍,不以为然,自顾搂紧了弘昼的脖子,以至弘昼的脑袋淹没在那凸起的物件儿里,算了,谁爱笑话谁笑话,眼前的风景可是千载难寻啊!
    弘昼的脚程慢,奏报已经先他一步出现在乾隆皇帝的桌子上,那封信的边缘已经起毛了,被平铺在桌子上,上面只讲了莎罗奔投降,金川的战事已经结束的事情,其它的一字未提。
    乾隆皇帝将弘昼的奏章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很是满意。他带着笑容向着崇庆皇太后的寝宫走去,原本跟着他的傅恒持着圣旨却向相反的方向去了,不过去的不是长春宫,而是午门。
    乾隆是个孝子,老娘的话他从来都不会忤逆。
    见了太后请了安,弘历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弘昼回来了,太后听在耳里没有表态,只是自顾自地喝着茶,一会儿她要去念佛,先润着喉咙。
    弘历见太后没有表态,又问了句:“皇额娘认为儿臣赏赐弘昼些什么好?“
    崇庆皇太后放下杯子,抬眼瞧了弘历,“弘昼立了功劳自当该赏,至于赏他些什么,皇帝你不妨自己问他,他若明白事理自然会要他想要的。但是皇帝,哀家那日说的话你可要牢牢记住了!“
    似乎弘昼回来太后并不高兴,他冷眼瞟了弘历,便被身边的姑姑搀扶着去了佛堂,耿氏早已在那候着,不能让她等的太久,弘昼出征的事情她更不敢开口对耿氏说。
    望着太后出去,乾隆叹了口气,自己的亲弟弟不能信,那些外人就能信么。边上的李玉瞧着主子满面愁容,犹豫了会儿,轻声道:“太后也是为了皇上着想,兴许是走得急了些,佛堂那边的可也是怠慢不得的贵人啊!“
    弘历回头板着脸看着李玉,李玉是局外人,他看的清,那裕太妃的后台底子比上崇庆皇太后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他乾隆的皇位怎么来的可就只有现在佛堂的那两位知道,世宗皇帝若是当初选了弘昼,也就没他弘历什么事情了。
    乾隆的心眼没有李玉那么多,狠狠地瞪了李玉,“要你这奴才多嘴!“李玉听完也不生气,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给自己掌嘴。
    京城的天晴空万里,辰时的太阳照在身上便有些暖洋洋的,这路上没有一丝的风吹过。傅恒是步行的,他没有坐车,走了那么远的路,他没有感到身上有丝毫的暖意。
    傅恒攥紧了手中的黄稠,他抬起头,头顶上挂着的牌匾上刻着刑部两个字,但这不是厅堂而是牢门。门口的守卫看见来人是傅恒,连忙行礼:“见过尚书大人!“
    傅恒有些不习惯这个称谓,前些日子自己还是内廷侍卫,而今天却变成了从一品的官,不及而立,却位极人臣。
    傅恒挥了挥手,没有理会门口的侍卫,待侍卫开了门便径直向里走去,只是手里的黄稠比平时厚重的多。
    里面的狱卒将傅恒带到了一牢门前,这里与其它地方分隔开了,里面只关着一个人,这人梳妆还算整洁,未有蓬头垢面,只是面色憔悴倚靠着墙盘腿坐在地上。感觉边上有人靠近,那人抬起头,看见来的是傅恒,他手里还捧着一段黄稠,只是那黄稠比他以前见过的都厚。
    “傅恒!“那人开口叫了声,忽想自己是不是喊错了,苦笑着改口:”不!现在应该叫尚书大人!“
    “你在牢里消息倒是灵通!”傅恒招手示意狱卒打开牢门,他走了进去,看了眼地上的人,“讷亲!皇上定了主意。”说完向讷亲伸出了手里的圣旨,他没有宣读,只是将那黄稠交给了讷亲,算是给了颜面。
    讷亲点头接过,他慢慢地打开黄稠忽见一角白布,猛地停住了,他没有再打开,只是轻轻地将黄稠重新卷了起来,抬起头望着傅恒露出一个感激地笑容,“无妨!无妨!官越高,权越重,望老弟谨记!”
    “我会的!”傅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与讷亲都是乾隆皇帝的亲信,他是个重情的人,昔日同僚这般境地他心中也不好受,深吸了口气念叨:“我先走了,后面的事情你不必挂怀!”说完闭上眼转身出了牢门。
    盘坐在地上的讷亲没有动,打开手中的黄稠,摸着包裹在里面的那段白布,望着傅恒离开的背影低声吟道:“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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