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等程驰发现那人恐怕就已经来到窗外,田妙华可是不打算让别人看到这屋里的情形的。
    她暗暗用力掰下一小块磨来,隔着窗户就弹出去。碎墨落地的声响立刻惊动了程驰,他一骨碌就翻身跳起来,冲过去推开门大喝:“谁!?”
    夜色中那大惊之下慌忙转身逃走的身影顿时让他咬牙切齿,大步追出去喊道:“林灿你给我站住!”
    田妙华无语地揉了揉额角,由着他们去闹腾,低下头继续写信。
    院子里本想偷偷跑来听墙角却被发现的林灿怎么可能乖乖站住,被程驰一喊反而跑得更快了——这种时候只要跑了他就可以过后抵赖不认,要被抓了现行那可是赖不掉的。
    两个人一追一跑地折腾了半天,从后院到前院从前院到后院,最后是林灿的小厮装作“不小心”撞到了程驰跟他滚成一团才让林灿脱身。
    程驰又不能去刁难一个小厮,等他再赶到林灿房间这丫装作已经睡下还死活不开门。
    程驰知道就算真抓住他也不能把他怎么着,何况一旦闹开了,林灿这嘴指不定说出什么到时候丢的还是他的脸。
    他只能憋着这口气回房,看到田妙华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贵为将军的好友居然跑来他卧房外面听壁脚。
    好在田妙华并不关心这个问题,程驰支支吾吾两声发现她正收了笔,拿起信纸一边晾干一边审阅一遍,看完觉得墨晾干了,就折起来收进信纸。然后洗笔,收拾好桌子。
    她自从容地做完这些,才抬头看向程驰,浅笑一下问道:“想来林公子应该不会再来了,你不睡吗?”
    程驰嘴唇动了动,只说出一声:“睡……”
    他脱了外衫老实地在地铺上躺下,对于他听话的程度田妙华一向都满意得不得了,也放下帐子熄了灯。
    黑暗里程驰听到她脱衣的声音,衣袂摩擦间窸窸窣窣十分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传进耳膜里。
    总觉得这些日子田妙华也已经习惯了他在房间里睡,对两人同房几乎就如日常状态一般。看起来好似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可程驰却又时不时的觉得这种状态仿佛说明了田妙华完全没把他当做一个男人来看,心里真是说不清是喜是忧。
    他躺在那儿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田妙华,一会儿担心林灿会不会再跑来,一会儿又想起那个送货来的云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哗啦啦地杂物倒塌似的声音,程驰第一反应就是林灿,跳起来就准备出去逮着他好好收拾收拾他。居然被发现一回还不老实,还来第二回 ?
    然而他冲出去之后却发现林灿也正好奇地从他屋子里探身出来查看,跟声音发出的方向根本不在同一边。
    ——有贼?
    程驰这才真正的警惕起来,跟林灿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就往声音发出的地方靠近过去。
    今夜月相正圆,院子里一片清冷冷的光,让四周的一切都十分清晰可见。
    两个人来到发出声响的院墙边,这里堆着的杂物都已经倒了,地上还有两个清晰可见的脚印,却看不到任何人。
    两人翻过墙头时吃了一惊,院墙外的地上掉落着还没有点燃的火把,火折子,油桶,地上脚印一片杂乱,但依然没有人。
    他们立刻去把大鹏和林灿带来的小厮都叫起来,四个人里里外外地将宅子搜了个遍,那大约本应存在的神秘入侵者却一个都不见人影。
    程驰和林灿面面相觑,这算什么情况?
    “大概是他们自己弄出了声响,把自己给吓跑了?”
    思索之后林灿掰出了这个理由,程驰很想讽刺他几句,可是发现自己也根本想不出别的理由。
    看着院子外面掉落的东西一眼便知来的是什么人,这可不会是平常的小贼,怕是钱家庄的人没能在路上劫住他们的货车,就派人来放火烧种子了。
    可钱家庄到底派了些什么不入流的小贼来,居然弄出点声响怕吵醒了人就把自己吓跑了??
    在他们正在院子里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初雪已经来到田妙华的卧房内,对站在窗边看他们四处搜巡的田妙华问道:“姑娘,这次抓到的几个人怎么处理?”
    “先关着,告诉其他人晚几天再走,估计最后能凑个一车一块儿卖了。”
    “是。”
    屋外四个男人安排好轮流守夜,程驰便往房间走来,初雪也迅速退下。
    他一边走一边便发觉到林灿一直在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先前是没机会问,现在有机会了,林灿便一脸早已看穿一切的笑容问他:“老弟几时开始睡觉也穿得这么整齐了?”
    程驰一顿,这才想到自己身上那穿得整整齐齐的中衣——
    他程驰,几时曾经正儿八经的穿着中衣睡觉过?
    身强体壮火力旺,睡觉打赤膊可以从夏天打到冬天,来年春天接着打。这样的人守着自己的媳妇睡觉却整整齐齐地穿着中衣?
    是的,林灿已经看穿了一切,不需要任何狡辩。
    他叹息着拍拍被发现了某些真相已经僵住不知作何反应的程驰,戳穿道:“你跟嫂夫人都还没圆房呢吧?有病得治啊,老弟。”
    程驰攥着的拳头浮起白筋,关节咔咔地响起来。
    第39章
    钱家老爷派出去四个人半夜到程家放火烧粮种,却又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火没见着,人也没了。而程家依然风平浪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像一颗石头砸进水里,却连个水花儿都没有见着。
    钱老爷开始觉得这个程家有点邪乎,只要一细想就脊背发凉满胳膊鸡皮疙瘩。
    但他又不愿意信邪,他活了快五十年,从自己还是个黄毛小儿的时候就知道沧田县没有人敢惹他这个钱家少爷,只要在沧田县,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办不成的事。
    就算后来他偶然结识了一些江湖人,旁人都说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千万不能惹,可还不是掏点银子请几顿酒就能称兄道弟还能替他办事。
    所以在钱老爷的人生里,就没有“邪”这个字。
    旁边管家也在劝他,“老爷,我看程家这事儿,不如就打住了吧。虽说看着他们是刚搬来沧田县在这里没有根基,但咱们毕竟也不知道他们是打哪儿来的,以前是干什么的。能一下子吞得下以前赵家的田产和房产,怕也不是简单来路啊!那十几个人要是跑了也就跑了,就算不是,咱也别管了,人手另招就是了。”
    这管家是个精明的,十几个打手而已,对钱家来说是跑了还是死了根本不痛不痒。但他们却像是块问路石,既然已经看出来这条路不对劲,那不赶快掉头还等什么。
    但钱老爷却摆摆手,“不行,这不是十几个人手的问题。我如果现在算了,就等于服了输,一旦这事被外面的人知道,要说我钱家庄还摆不平一个程家,岂不是以后都要让他压一头!”
    这样说着,钱老爷自己也就打定了心思,不等管家再劝就吩咐道:“待我写封信给三儿,你让他近日尽快带着朋友回家来坐坐!”
    钱老爷口中的三儿是他的小儿子,如今年纪也有三十了。仗着上头有两个哥哥横竖家业用不着他来管,这两年就跟着钱老爷那些所谓的江湖朋友到处混。钱老爷知道这些人都是用得着的也就不管他,由着他在外面晃,每次回来也都塞给他不少银钱让他好好跟那些人结交着,因为他比钱老爷跟他们还熟。
    管家见老爷要找江湖人帮忙,也就不再劝了。
    只是这信要送到三少爷手上还需要几日时间,但钱老爷可是等不了那么久的。程家的种子既然已经运了回来,必然会尽快地种上以免耽误冬种。
    而这地只要种上了,就等于他钱家输了。程家就成为这么多年来第一户公开在外面买种子的人家!届时沧田的农户就都会对程家产生敬仰,而他钱家树立多年的威严也将被动摇!
    这是绝对不行的,钱老爷立刻让管家把剩下的人手全部集中起来,他要亲自带着人去闹,绝对不能让这些种子种下去!
    ……
    此时程家在附近几个村子的雇农都已经接了信儿,要他们今日去下田开工。
    每个人都惊讶得不得了,要开工就是说种子已经买回来了。虽然有钱人家自然有有钱人家的门路,可是找门路打通关系之类的事情难道不是需要时间?怎么这才两天,种子都已经运回来了?
    ——两天。
    田妙华表示两天她还嫌多了咧,普通农户家的地都已经开始种了,她这儿还没开始分发种子。
    附近村子的农户不管是不是程家的雇农都很激动,他们也意识到这是不是表示以后钱家就不能再独霸一方了?
    各户雇农都急匆匆地赶到田里,待他们看到那一袋袋堆在田边的种子时才找到了真实感——他们的东家可真厉害呀!跟着这样的东家以后就不用怕钱家了!
    一个个雇农都充满了干劲儿,排着队按照之前田妙华定好的计划来领种子。
    程家的地多管事的人手却少,如今李二壮和李重山又受了伤,程驰少不得是要丢下自己的田地来帮忙分配种子的。
    林灿这个一点忙也帮不上的也非要来看看,穿着那身娇贵的锦衣在田边儿乱晃,跟他才是真正的东家来视察似的。
    田妙华急着把这一处的种子分完还要往别村的地里送,谁知分了一半天更上忽然呼啦啦站了一排拎着棍子的打手,其中一个还把一只脚踩在堆在田埂上的盛种子的麻袋包上。
    一个不太高也不太壮,穿一身标准地主式的褐色绣金锦缎员外袍,戴着员外帽的中年男人走出来,那自然就是钱大老爷了。
    雇农们一时都吓得不敢出声,虽然对自家东家刚长了点信心,但钱老爷在本地积威十年,也是深入人心。
    田妙华有一瞬间习惯性的想要开口,程驰却先一步伸手把她挡到身后,高声道:“这位可是钱家员外?不知突然带着这么多人到我地里来,可是因为伤了我家雇农过意不去,要来帮忙下田的?”
    田妙华还不知道原来程驰讽刺起人来也挺能耐,想必两军对阵的时候也没少挑衅。
    田里的雇农都十分诧异,他们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老爷出面放话。那底气十足不怒自威的气势跟平日里的形象可谓大相径庭。
    田妙华心思迅速地转了一下便将场面交给程驰,自己没有出头。
    平日里她出面管事倒也罢了,这种流氓暴行的场面她若出面也着实影响形象。反正有程驰在,有男人不用留着干嘛呢。
    钱老爷对程驰的讽刺自然十分火大,可是想要发作时看了两眼程驰却露出狐疑,目光反倒是往一旁闲着瞎逛的林灿身上扫了几眼。
    怪程驰今日本就是有心来干活的,给田妙华干活他自然不遗余力,穿的只是一身耐脏的深青色粗布衣裳,半点不显富贵。
    钱老爷当然不能相信这样一个穿着寒酸的人就是程家老爷,反倒是旁边的林灿穿着不俗神情闲适,可若这一个才是程家老爷,那一口一个“我家田地”“我家雇农”的人算怎么回事儿呢?
    钱老爷想发作却摸不清对象,那边林灿还唯恐不乱地往田妙华身旁靠了靠。
    田妙华作为一个有男人可以支使用不着自己动手干活的娇夫人,穿着还如平日里一般娇美动人,林灿往她旁边一站俨然一对璧人。
    程驰气得差点直接把他揪过来先揍一顿,然而“大敌”当前,却不是窝里斗的时候,只能默默咽下了这口气。
    幸好雇农们的注意力都在钱老爷身上,并未注意到林灿这个举动的“深意”。
    钱老爷看着林灿和程驰,感觉自己被两人戏弄了,顿时恼怒道:“动手!种子都给我烧了!地也给我毁了!让他们知道瞧不起我钱家庄是个什么下场!”
    钱家真想要作践人有的是办法,往地里泼盐泼碱泼□□,被作践的土地一连几年都长不出庄稼。程驰知道这些作践土地的手段,自然不会让他们动手,当即就向钱老爷冲过去。
    几个打手上前去拦,但程驰那一身沙场上练出来的功夫岂是这些只懂仗势欺人的打手能对付得了的。只见他没有半点花哨动作,一拳打在脸上下巴壳子都能打歪了,人也打懵了直接倒在地上起不来。那拳头打在肚子上的也顿时捂着肚子跪倒在地,疼得肠子直抽抽,跟佝偻虾似的缩成一团。
    钱老爷本来仗着有人保护根本没拿程驰当回事儿,这会儿吓得连退了好几步,慌忙对那些准备对粮食和田地下手的打手喊:“快拦住他!快拦住他!!”
    打手纷纷提着棍子一窝蜂似的冲上来,程驰顺手夺下一根棍子反手一棍,清晰的下巴壳子碎裂的声音就震住了其他要上前的人。
    田里的雇农们嗷嗷地激动了,他们是真心没想到东家老爷敢明着动手,而东家老爷不仅动了,还一下子就震住了场面。见东家是真的不怕钱家,他们也纷纷举起锄头钉耙站在东家身后壮声势。
    钱老爷横行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形,他被程驰盯着,即使中间隔着几个打手却依然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势直接向他压过来。
    像一座大山——不,像阎王!就算没有狰狞的怒目也让人喘不过气来!
    钱老爷是跟江湖人打过交道的,虽然他认识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但那些人哪个手上没沾着血,一个个杀气毕露的,可跟眼前的人一比差距立见。
    钱老爷这会儿才真怕了,大声命令自家的打手道:“走!我们走!”
    打手们早就想跑了,一得了命令赶紧连搀带扶地带上那几个差点爬不起来的同伴,簇拥着着钱老爷离去。
    他们一走田地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谁也没想到有能看到一直横行乡里的钱老爷吃瘪的一天。
    就算还有一两个人心存担忧,悄悄地去问了程驰:“东家老爷,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程驰身上已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戾气,一如平时般平和近人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放宽心,担得住。”
    程驰回来之后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身份,更未想过用身份去压什么人。这其中自然也有不愿意自己暴露的原因在,但现在并不需要他暴露,林灿不是在呢。如果钱家人真的不依不饶,他就让林灿去对官府施压。
    沧田县历来的县令一直不愿意招惹钱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钱家折腾不是他们怕钱家或者惹不起,而是这事太过麻烦不愿意沾手,或者是被钱家用钱收买的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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