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散落在星辰大海,却憩息在他的胸膛。
    第二天是她正式进《守望者》剧组的日子。
    由于《守望者》以三位女性的视角平行展开,各有侧重,叶乔扮演的女三号和许殷姗戏份差不了多少,进组时间却晚了许多。组里人都和许殷姗打成了一片,叶乔刚拍完上午的戏,中午许殷姗请喝咖啡,她居然也领到了一份。
    申婷把她的那份外送咖啡搁在凉凳上,没好气地说:“许殷姗装好人真是装上瘾了,有本事她拿私下里那副嘴脸出来招摇过市呀……”
    叶乔打开咖啡,太妃拿铁,扑面一股甜腻的香气。她把它搁回去,打断申婷:“少说两句。”
    申婷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乔姐,你最近又失眠了吗?你这个黑眼圈,遮瑕霜都盖不住了。”
    “……”叶乔怔了怔,嘴角突然提起,“昨晚梦做得有点多。”
    陵城经历几场骤雨之后,渐而入秋。
    叶乔抬起头,看见一个人影自衰落的秋叶中向她走来,驼色的风衣,清隽的脸。
    顾晋在她面前寻了个马扎坐下,开门见山:“乔乔,你上午状态不太好。”
    申婷看看叶乔,看看顾晋,两个人只要面对面,气氛就是僵的,她知趣地寻了个借口回避。
    顾晋从来就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在拍摄现场对她该严格的时候严格,不会故意苛求。叶乔颔首:“今天精神不太好,‘陆知瑶’这个角色很难进入。”
    “剧本带了吗?”
    “带了。”叶乔抽出一本递给他。
    顾晋翻开来,浏览她记在边角的笔记,点点头,指着上一场戏说:“这里,陆知瑶由于受到侵犯,状诉无门,才走上歪路。这一段的心理转变非常复杂,不能用因恨伤人来概括,里面应该有更加复杂的情绪在。”
    他像寻常导演一样,细心地帮她讲戏。叶乔却进入不了状态,挑眼观察他专注时的眼睫:“因为什么?她憎恨那些伤害她的人,所以变成人贩子,去伤害无辜的人。说到底还是个恶人。”
    顾晋摇头:“你不能因此判断她是善是恶。你没有去理解这个角色,她只有十八岁,在极端环境里趋恶,本身不是她自己的主观抉择。”
    叶乔呵地笑了声:“所以你觉得,被伤害过的人,只要有这层筹码,就可以肆意伤人了?”
    “这不是我觉得……”顾晋反应过来,她根本不是在讲戏。
    他缓缓合上剧本,皱眉。叶乔在心里嗤道,又是那副教训人的模样,可还是被他严肃的模样感染。
    顾晋眼里有些失望:“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导演是我,不认真对待这部戏。”他的视线从她的腮线下滑,落在被衣领遮掩的颈上,那里有几处凌乱的浅红吻痕,“也不要不认真对待你的人生。”  叶乔竟然哑口无言。
    她确实不再对他有痴望,甚至不再怨怼,全无报复他的想法。但是这段从年少时就开始的感情,还是不可避免地改变了她这个人。她无法从自己的整个生命里抽去他存在过的痕迹,无法像他那样坦然自若地相处,她甚至太骄傲,以至于在挫败之后释放出了长久以来压抑在心的作恶欲。
    他长她七岁,这是人生阅历上的鸿沟。
    这一天一直拍到深夜,其他人都已经收工,但叶乔反复地ng陆知瑶母亲身亡后的一场哭戏。主人公独自在阴暗潮湿的黑夜街道跋涉,经历一场情绪压抑、冲突激烈的号哭,之后她走向黑夜,同时也从一个单纯聪慧的花季少女走向狡猾多端的罪犯。
    顾晋亲自掌镜,眉头一直没有松开。最后一次仍然没有到情绪点,但已经凌晨,他通知剧组人员:“明天再拍。”
    叶乔却很倔强,披上助理递来的外套,对他说:“再来一次。”
    “很晚了乔乔,全剧组的人都在陪你耗。”
    他喊她乔乔的语气还是一样,像父亲训导女儿,嗓音温和却严厉。
    叶乔没有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妥协,摇头说:“最后一条,不行再收工。”
    秋夜凉得刺骨。
    叶乔穿着单薄的服装,重新走到机位中央,一声“action”后猛地跪坐下去。她对自己心狠,这一下“咚”的一声,绝望崩溃,石子嵌入膝盖,疼得眼泪自然而然地喷薄而出。但她立刻收住,陆知瑶早已踏过了逃避与否认的暗潮,开始走向黑暗。那一瞬间崩塌的不仅是她的感情,还有道德。
    叶乔强抑着疼站起来,挂着凄楚泪水的脸上没有一丝茫然,有的只是悲。她微微一晃便站住,一步一步,决绝地走向黑暗深处。
    这一次她没有着力去表现狠绝,但那极其克制却有强大感染力的悲怆里,反而诠释出人性在走投无路时的狠绝。
    “咔。”
    副导演先一步喊出来:“收工!”
    申婷连忙给她披上外套,把准备好的热水递过去,蹲下来看她膝盖的伤口:“那一下也太狠了!这都刺进肉里了。”
    白皙细嫩的膝盖鲜血淋漓,见者都觉得疼。
    顾晋看着监视器,眼底有兴奋的神采,招手喊她:“乔乔你过来,这一条演得非常好!”
    申婷看了眼她的膝盖,小声说:“要先处理一下吗?”
    叶乔摇头:“先去看看吧。没多大事。”走几下微瘸,但她还是坐到了顾晋身边。
    申婷捧着她一口没喝的热水回去,在灯光师身边小声咕哝:“要不然以前怎么是情侣呢,一对疯子啊……”
    灯光师正在收器材,大声问:“啊?你说什么?”
    申婷慌忙说:“没什么没什么!需要帮忙吗?”
    回到家,已经凌晨两点。伤腿已经不疼了,但人在受伤的时候,总是格外脆弱。叶乔踏进夜色里的单元楼,有股子风雪夜归人的寂寥。
    刚出电梯,就闻到了一股香味,从2302传出来的。
    肉汤的味道,散发着诱人的鲜香。他不是不吃荤的吗?
    她的晚饭时间是六点整,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刚才在寒风里不觉得饿,现在被香味一勾引,顿觉腹中空空。
    叶乔在自家门口站定,刚按两位密码,手机就振了起来。
    一条微信——“回来了?”
    叶乔回想昨夜,几乎是一场梦。这人不知道多久没有开过荤,最后她都睡过去了,被他撩得一忽儿醒来,昏昏沉沉地回应。
    讨一份夜宵不过分吧?
    叶乔没回,直接转身去敲了他的门。
    周霆深从厨房出来,应门很慢,身上还有一股食物的温香。他打开门,叶乔脸上刚刚卸去戏妆,神容和脸颊一样淡,有种居家的恬美。他嘴角悠悠翘起。
    叶乔选择性忽略他不怀好意的笑脸,向里探:“在煮什么?”
    周霆深:“骨头汤。”
    答案在她意料之中,然而依旧令人费解。她嘲弄地往里走:“你深更半夜煮骨头汤?刚杀了个人吗。”
    周霆深侧身让她进来:“喂德萨的。”
    叶乔脚步顿住:“……”
    所以她不仅撞见了人深更半夜给狗煮吃的,而且还要跟狗抢食。德萨蹲在墙角,警觉地看着她,仿佛感受到了地盘的危机,呜咽一声。
    叶乔有点想否认自己来的初衷,但来都来了,总不至于是因为深夜寂寞?
    她静静歪在沙发上,困意席卷而来。周霆深端详她膝盖上的创可贴,边缘一圈红肿,他伸出手指摸了一把:“早上还没这个吧?”
    叶乔冷冷睁开眼,他眼里的暧昧意味浓重,寓意昭然若揭。她皱着眉推开他:“不要贫了。你的汤好了没,再不去烧干锅了。”
    周霆深手臂撑上来亲她:“可以喂你点别的。”
    叶乔赏了他一巴掌。
    他拽住她的手腕,语气还挺委屈:“不至于吧?我以为我比狗粮更有吸引力一点。”
    叶乔补了他一脚:“不要闹……”
    周霆深握着她的手指亲:“本来是煮给德萨的。狗不吃盐,味道淡,你想吃我给你弄点别的。”
    “没关系,就这个。有白饭吗?”
    “有。”
    她困得只想闭眼睛,睡意浓浓的声音像撒娇:“我饿死了……”
    叶乔的身上还挟着夜的凉意,一看便是刚刚收工回来。周霆深边走边评论:“你们演员工作还挺辛苦的。”
    “不然呢,以为我们轻轻松松就能挣大钱吗?卖睡挣钱的也有,但至少我不是。”
    她现在说话也被他带得没遮没拦。周霆深笑笑,给她盛了一碗汤,又给德萨盛一碗。叶乔拿到手一看,她那块骨头上的肉还没有德萨的多,人不如狗。她简直想泼他一脸。
    周霆深迎着她阴毒的眼光,说:“女明星不都要减肥?吃了再减不是更麻烦。”
    叶乔体重八十斤,就算放眼演艺圈也算瘦成骨架的,她狠狠瞪他一眼。
    周霆深帮她盛饭,用一个花纹古典的瓷碗。叶乔端起来看,觉得熟悉。她在博物馆参观过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的家具展,里面餐具部分的瓷器花纹,和这只如出一辙。再看德萨爪下那只,也是成套的同一系列。叶乔不懂瓷器鉴赏,但也看得出来这套餐具精致的光泽度和年代感。
    她啧了两声,感慨这人的暴殄天物。
    热汤入胃,一直暖到心上。
    肉汁本来就有鲜味,叶乔口味重惯了,偶尔喝淡汤竟然不觉得排斥,吃了小半碗米饭。她餍足地想,难怪千万年来男男女女都躁动着想组成一个家庭。这样平淡的温情滋味太好,她有一瞬间想永远栖息。
    然而她知道,她倚靠着的这个胸膛,不止为她一个人开放。此时能够互相满足,明日说不定就分道扬镳。在娱乐圈混久了,什么达官显贵没见过,像周霆深这样的人,会把她放在心上吗?她不妄想。像他们现在这样或许再好不过了。
    叶乔工作了一天周身酸痛,倒在沙发上不想动弹:“今晚睡你这儿怎么样?我不想动。”
    周霆深还在喂德萨,低着头说:“我没意见。”
    叶乔斜睨着他们,说:“有条狗也不错。深更半夜心血来潮的时候,还有它能做个伴。”
    “你不是有我?”
    叶乔笑了声:“我说真的。”
    “你要想养狗,明天可以去买一条,跟德萨做伴。德萨是母的,你就买条公的。”
    他越说越不正经了。叶乔脸上笑着,心里在想,那样岂不是越来越纠缠不清了,连宠物都配作一对。顾晋白天的话响在她耳朵里,让她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明明自己不是那样想的,却被他牵着也觉得自个儿在玩火,总有自焚的一天。
    她清楚地知道,越来越不清不楚的关系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然而现在她还不想思考那么多,只是说:“养只猫吧。不会咬人。”
    第二天她在剧组的戏份少,下午周霆深就陪她去了宠物店。
    千溪恰好给她打电话,哭丧:“啊啊,表姐你真的要养猫啊?你明知道我猫毛过敏的……你是不是还是因为上次的事生气,故意养只猫不让我进门啊?”
    叶乔专心打量一只只毛团子:“上次是什么事?”
    千溪没想到她真能忘光,更崩溃:“就是上次关于你邻居的事啊!虽然这么‘八’人家隐私确实不好,但是你也不能完全不当回事儿啊!”
    叶乔的心思全在毛团子身上,电话里说了什么都没在意,对着一只布偶猫的笼子说:“周霆深,这只怎么样?”
    “……”千溪倒吸一口凉气,“表!姐!”
    叶乔回神:“嗯?你刚才说什么?”
    千溪听到电话那头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长得太娘”,觉得自己要在沉默中爆发:“表姐!我要去告诉姑父,你这已经是色令智昏啦!色令智昏!”
    叶乔看着周霆深俯身端详时的侧脸,男人硬朗的线条和布偶猫毛茸茸的可爱模样同框,更加秀色可餐。她眯了眯眼,对电话那头漫不经心地说:“嗯,去吧。”
    千溪对着“通话结束”的手机一通暴跳如雷。
    周霆深转身,问她“选定了吗”,叶乔刚要张口,手机又进来一通电话。她给他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来电人:顾晋。
    周霆深瞥到这一眼,目光平静无澜,甚至颇善解人意地去别的区域看狗,给她单独谈话的空间。
    叶乔却因为他刻意的回避有些不舒服。也对,情侣才会争风吃醋,而他们现在的关系……她忽然觉得无法定义,但肯定不是情侣。
    她接电话的语气都冷淡了些。
    顾晋依旧开门见山:“乔乔。档期问题,晋南农村那一部分戏份要先拍,后天就动身。你这边可以吗?”
    “怎么突然要改拍摄计划,谁的档期问题?”
    顾晋沉默了片刻,说出她意料中的答案:“程姜。”
    叶乔半晌没说话,最后轻轻一笑:“行啊。顾导有什么要求,我都会配合。”
    顾晋听出她话中带刺:“乔乔……”
    “别叫我乔乔。你们一个两个装得这么亲,自己不牙酸吗?”
    他叹气:“你以前不这么说话。”
    “最近学坏了。”叶乔往前去找周霆深,淡淡道,“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周霆深蹲在一只猫笼子旁边。
    店员向他介绍:“这只是苏格兰折耳,优育出来的。但是因为天生基因缺陷,有些折耳猫会患骨骼病,不能根治。我们店主是爱猫人士,买折耳的话要签一个不遗弃协议。”
    叶乔放下手机,笼子里那只小家伙通体雪白,脑袋上有一撮灰,折下来的耳朵轻轻颤动,瑟缩在角落。
    仿佛知道,自己生来便要遭受比旁人更多的病痛。
    叶乔几乎是一眼相中了它。
    签完“不遗弃协议”,小折耳憨头憨脑蹲在宠物袋里,张望来张望去,全然不知它现在已经是只女神家的猫,身价翻番。周霆深看了一眼她签的“叶乔”两个字,不像明星签名一样龙飞凤舞难以辨认。她的字很清秀,像一株乔木,拥有着植物柔和的力量,又有树木的风骨。
    叶乔发现他在观察,搁下笔,嘴角微微一动。
    他载着她去超市买了宠物用品,看见有卖让猫咪钻窟窿的猫跳板,说:“要不要买一个?”
    “这个有什么用?”
    “玩具吧。”
    叶乔摸了把材质:“这个不够软,猫咪躺上去会不会过敏?”
    周霆深失笑:“哪有这么娇气的猫。”
    “广告里都这么说,猫是敏感的动物。”
    周霆深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发笑,手掌揉她的脑袋,眼角弯弯,像看一个童言无忌的幼稚园学生。
    叶乔向后仰着躲,险些撞到后面推着购物车的顾客。周霆深揽着她的腰把人扣肩上,向路人道歉:“不好意思。”
    那人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说没事,缓缓推过,两步一回头地打量。
    叶乔捶他肩膀:“让人认出来怎么办?”
    周霆深厚颜无耻地说:“我怎么觉得是看我的?你连个脸都没露,怕什么。”
    叶乔悻悻放过他,指挥他推车往前走。周霆深视线扫过货架,说:“准备给猫起个什么名字?”
    “不知道。”叶乔想了下,问他,“你给德萨起名字的时候是怎么起的?”
    周霆深说了个毫无建设性的答案:“德萨是我在部队时候的军犬,统一命名。”
    “就没什么规则?”
    “主要是两个音节清晰,狗能听懂,不会和别的军犬混在一起就可以。”
    叶乔说没意思:“就不能自己给狗起名字吗?”
    “可以起昵称。”周霆深回想了下,“我们那会儿军犬还有个档案,把大名、昵称和性格都记录在内。有些人无聊,给狗起奇怪的小名,管公狗叫美女、西施什么的。”
    叶乔笑着伸手拍拍他的脸颊,心疼地说:“男人总是寂寞嘛,我理解的。”
    她掌心微凉又柔软,周霆深的眼眸一暗。叶乔故意调戏了人,笑着往前迈两步,把一包猫粮扔进推车。回头的时候笑眸明亮,像闪过他世界的一道清光。
    最后结账,两人陷在长长的队伍里,百无聊赖地讨论猫的名字。
    周霆深对文绉绉的东西素来抗拒,更何况心思不在此,路过柜台的时候,对上面琳琅满目的一整排研究上了,情迷装清凉装超薄装多姿多彩,他对着“果味系列”咬叶乔的耳朵,低声道:“喜欢哪个味道?”
    叶乔想赏他一巴掌,可惜大庭广众,忍了。
    周霆深装作被她扇到,脸偏过去,吊儿郎当地问她:“你不是过两天要去晋南,确定不会想我?”
    “想你x。”叶乔骂了句脏话,呵呵一笑,“不是留了只猫陪你吗。你这样的色坯,荤素不忌人畜不分吧?”
    夜里叶乔就后悔了。
    他抵着她,四个字四个字地问她:“男人寂寞?”
    “……”
    “荤素不忌?”
    “……”
    “人畜不分?”
    叶乔把这个月的脏话都在心里骂完,反客为主地压回去,甚至随手把人用皮带捆了。周霆深乐得配合她,权当是情趣。但她的脾气上来动了真格,狠狠咬上他的锁骨。
    互相折磨到尽头,彼此都精疲力竭。
    叶乔枕在他的臂弯里,闻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星光透过窗户洒落,交缠的躯壳明明灭灭。她忽然说:“我想到名字了。”
    “叫什么?”
    “ophelia。”
    周霆深还当她文绉绉惯了,要从《诗经》里起名字,吐一个烟圈:“什么意思?”
    “天卫七的名字,是《王子复仇记》里的女主人公。”叶乔补充道,“天王星的卫星都用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命名,ophelia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她问:“你见过天王星吗?”
    “没。”
    “八大行星里最好看的一个。”叶乔半梦半醒的,不知哪里来的倾诉欲,“很透彻的绿色。总说地球是蓝的,其实很斑驳。天王星的颜色是纯粹的,它离地球远,肉眼看不到,很安静。”
    周霆深渐渐习惯了她入睡前说一些没有边际的话。有时是星系,有时是非洲草原上凶猛的动物,她的心散落在星辰大海,却憩息在他的胸膛。
    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的人不会去当演员。那个圈子和她要的“纯粹”“安静”都离得很远。
    他搭话:“不都说土星比较漂亮,有项链。”
    “那是它的卫星,不是它。”叶乔张臂抱圆,说,“用望远镜观测的土星像一个猩红的眼球,特别大,像妖魔的眼睛。”
    周霆深抓住她的胳膊伏上去,她倦意涌现时眼睛是透明的,脑海里没有纷杂念头,只有她想象中的一片星空。他觉得她的眼睛在明亮的夜里,剔透如星,那样干净那样明澈的两颗星星,仿佛要将人纳入她的星系。
    叶乔长长的眼睫一动,看到他抓住自己的手腕上,有几道被捆缚过的痕迹。她下手没轻没重,金属带扣在他手臂上刮出好几道血痕,都擦破了皮。身上也是,映着微弱的月光,能瞧见被她刮咬的点点伤口。
    叶乔像失去了记忆一般,睖睁着眼:“我弄的?”
    这会儿她倒回魂了,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周霆深笑着咳出烟气,说:“睡了只猫。”
    叶乔刚刚涌起的愧疚一下退潮,把他打下去:“那你活该。”
    “我活该是活该。”他挺无所谓地看着她,“但是叶乔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不太正常?”
    叶乔愣住了:“会吗?”
    “嗯。”
    周霆深说得随意又坦然,叶乔却消化不了这个消息。
    不正常吗?
    周霆深把她瞪得惶惶然的眼珠子遮住,轻扫她的眼皮迫使她闭眼:“不用这么震惊吧?我不会在意的。”
    “不是这个问题。”她想起不久前去看医生,那股子冲破一切,好似粉身碎骨才罢休的欲望占据她心间。宛若站在火海悬崖,渴望纵身一跃。她闭上眼,想逃避又不得不把自己绞进这团乱麻。
    “我好像真的病了。”她扶着自己的两额,身体无力地坠下去。
    周霆深心间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之后两天她都没有联系他。
    周霆深偶尔给她发信息,叶乔都没有回音。第三天叶乔动身去晋南,一大清早便坐剧组的车离去,2301门庭冷寂,好像从来没有叶乔这个人的存在。
    ophelia顺理成章留在他身边照顾,倒成了这段关系唯一的见证。
    周霆深给它和德萨切了水果,混着宠物粮倒在碗里。一大一小两只并排,用同样的频率把宠物粮咬得咔嘣咔嘣响。他忍俊不禁,拿手机把这一幕拍下来。
    他笑着欣赏了会儿自己的摄影作品,忽而又觉得有些寂寞。
    不知有多久没有体会过了,这种胸臆空空,急需填满的寂寞空旷,连烟草都无法消解。
    百无聊赖间,他不由自主地打开搜索框,查找天王星。
    屏幕被一颗纯绿色的星球填满,它像一块没有雕琢过的翡翠,通透得惑人心神。
    周霆深掐灭烟,尝试去给叶乔打电话。
    叶乔此刻刚到晋南,剧组要进大山,这条路上已经没有公共交通工具,放眼望去全是土坡和山林。
    剧组包了几辆车,全组的演员和器械都在车上。许殷姗拿着手机往窗外探,直跟助理抱怨:“这地方的信号不会一直这么差吧?”
    助理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颠簸得头晕目眩:“听说到了地方,连4g信号都没有,不要说2g了。移动的卡号经常显示无服务,要是想打电话趁现在打一个吧。”
    许殷姗气得直哼声:“这里也没信号啊,短信都发不出去。”
    正此时,叶乔的手机响了。
    许殷姗像吃了炸药一样把手机收了,咕嘟咕嘟喝苏打水。申婷偷偷躲在叶乔背后扑哧一声。
    真是无妄之灾。叶乔哭笑不得地拿起来看,表情凝滞——周霆深。她犹豫了三秒,才按下了拒绝通话键。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身体上最亲密的人,心却从来没有交会过。而如今,连身体上的牵绊,或许都是她错乱时犯下的错。她近来心理压力大,亟需一个抒发感情的出口,而周霆深刚好在这个时候走进她的人生。她有些怕,怕这一切纠缠只是她宣泄的一种方式,更怕有朝一日会失去他,不如趁早断了。
    叶乔陷在自我怀疑里不能自拔,顾晋坐在副驾驶的背影就在眼前,随着山路的颠婆晃晃悠悠的,看不真切。他的话还在耳边,像某种总会一语成谶的魔咒。叶乔不愿意相信,自己真的是因为被他抛弃,所以自暴自弃,放纵自己。
    那样的她,太过于可悲。
    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程姜姐——”
    一车的人齐齐向后望,一直靠在后座不发一言的程姜,脸色如纸般苍白,突然捂住喉咙口。
    顾晋立刻喝道:“停车!”
    程姜被助理搀扶着,冲下车呕吐。
    叶乔透过车窗,程姜的身影站在绿水青山间,痛苦地弯腰。前座一声摔门声,顾晋迅速下车扶住程姜,轻拍她的背。叶乔几乎能想象出来,他安慰人的语调多么温柔动听,让人产生像父亲一般的依赖感,想要放松戒备埋在他肩上大哭一场。
    然而程姜不是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之后,她接过顾晋递过去的水,漱了下口,虚弱却从容地用纸帕擦净了唇,然后慢慢离开顾晋的怀抱,在外人面前道一声:“谢谢。”
    优雅得无懈可击。
    最前面的这辆车停下,后面的车一一停了,陆陆续续有人下来慰问:“程姜姐怎么了?”“程姜姐没事吧?”
    还有人也晕车,下来休息。
    一行人因为程姜休整了十分钟,才重新出发。
    程姜再上车时,扶她的又成了助理,好像顾晋刚刚的紧张都是出于一个导演对女主演的关怀。
    许殷姗搭了一把手,妆容浓重的脸上现出忧切神色:“程姜姐,没事吧?”
    程姜摆了摆手,和叶乔擦肩而过。
    许殷姗对叶乔的不言不语颇有微词,冷冷一记眼刀睇她:“程姜姐坐在后面,颠得厉害,不舒服一早上了。你没病没灾的,都不愿意跟她换一下吗?”
    叶乔还没开口,就被她打了个“不愿意”的标签,这时候动身反而像是悻悻应允。
    她没有动静,连程姜都转头看她。叶乔对上那双眼睛,不禁错愕。程姜看她的那一眼,写满了“何必”,眸间的黑白浓淡与顾晋别无二致。情侣之间一个眼神、一句口头禅的相似,都会透露他们的恩爱。这个熟悉的眼神,传达着比“何必”深刻得多的寓意。
    叶乔自嘲般一笑,起身搀扶她:“程姜姐,你坐过来吧。”
    她自始至终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许殷姗,安静地挪到了最后。申婷敢怒不敢言,把叶乔本来就不多的东西收走,向叶乔噘了个不服气的表情,叶乔心脏不好,这么一路颠过来脸色也发白。叶乔用眼神安抚她,说“不要紧”。
    顾晋隔着大半截车厢道:“委屈大家了,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岷村,大家坚持一下。”
    许殷姗又是一番客套。叶乔靠在软座上,听凭困意占据身体,耳边的话不再听得清。
    她早年也进过不少拍摄条件很恶劣的剧组,倒是抗摔打,这一下睡过去直到抵达目的地才醒来。
    剧组人员搬着拍摄器材去租下的农家院落,车上的人已经走光,只剩下一个许殷姗,扑着粉饼在补妆。她透过小镜子发现叶乔醒来,冷笑一声,也款款下车。
    申婷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整得快崩溃,捧着脑袋吐槽:“她究竟在神气什么啊……宫斗剧演多了吧。”
    叶乔想起身,才发现呼吸阻塞,脸色惨白,想出声讨药,喉咙里只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就说不出话。
    幸好申婷警觉,看她嘴唇一丝血色都没了,连忙扶她,惊慌道:“乔姐你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说完更加惊慌失措,这人烟罕至的地方,据说村里只有一个卫生所还得去几里外的镇上,如果遇上心肌梗塞这样的大病就更加无从着手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叶乔声音发飘:“药……”
    “药,药……对……”申婷手忙脚乱,连放在前边的药都找不着了,还是叶乔动了手指给她指的方向。她扑过去一通乱倒,拧矿泉水瓶子的手都在剧烈地发抖,泼了一些在叶乔的鞋子上,顾不上道歉,急忙把药递过去。
    叶乔和水吞了,躺在软座上休息了会儿,脸色才微微恢复。
    她刚刚重获说话的能力,便虚弱地对申婷笑:“你急什么啊,看你这眼睛,都红了。我又不是要死了。”
    申婷擦擦蓄了泪水的眼睛,又哭又笑:“我这不是紧张嘛。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好人反而多病多灾,恶人都活得逍遥自在。乔姐你心地好,肯定会有好报的!”
    “老天爷公平得很。你不就活得挺好的吗?”叶乔的声音正常些许,开她玩笑。心里却似在说,公平得很,自己本来就不曾为善。
    千里之外的杨城,周霆深踩下刹车,右眼皮突然一跳。
    伍子看见不打一声招呼就大驾光临的周霆深,从按摩榻上蹦起来迎接。周霆深从车上下来,面无表情却教人挪不开眼,大厅里坐着的几个女侍应都用露骨的眼神打量他。伍子搓搓手说:“深哥你怎么来了?你看那群小丫头片子,眼睛都直了!”
    “我不能来?”周霆深从后座上把ophelia和德萨抱下来。
    “没有的事!我这不是最近新讨了个媳妇,怕您一来给我拐跑了!”伍子满嘴跑火车,突然“哟”了一声,“怎么还带着猫猫狗狗?现在都兴给宠物文身啦?”
    德萨认识他,友好地冲他“嗷”了声,伍子拍拍它的头,说:“乖哈,哥等会儿赏你口肉吃。跟着深哥天天吃草吧?”
    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刺激到了周霆深,他脸色陡然一黑。
    伍子当他面瘫,又去抱那只猫。没想到小家伙气性挺大,对陌生人上来就是一爪。伍子险险躲开,骂:“这谁家养的猫啊!长这么娘炮,脾气还挺大。”
    周霆深声冷如冰:“行了,进去说话。”
    伍子帮周霆深把简装的行李放好,周霆深倒只关心那一猫一狗,喂上水了才管顾自己。伍子店里没有合适的宠物盆,一个女侍应凑上去,红着脸给他递了两只给客人用的浅口大果盘,盛水正合适。周霆深说一声“谢谢”,那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笑得跟朵花一样。
    伍子啐骂:“胳膊肘都往哪儿拐!拿哥哥的东西献佛呢?”
    一群小姑娘嘻嘻哈哈没个正经,都围在ophelia和德萨旁边。德萨看着凶,小姑娘们躲得远远的,就喜欢猫,一人一只手摸它,把ophelia摸得有点抑郁。
    周霆深淡淡看了会儿,点上根烟,说:“别碰它。”
    他声音不大也不凶,但凝眉的样子让人心里没底,小姑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地退下。
    伍子“啧啧”两声,瞧她们那没出息的样子,还盯着人家看,真是越碰钉子越不死心。
    他领着周霆深回他的那间vip客房,屋里暗,伍子摁亮壁灯,说:“深哥你尽管住,要什么就跟兄弟说!”他认识周霆深也有四五年,深知他的背景底细,也知道他只有心里不痛快的时候,才往这边跑,权当散心。
    周霆深从包里取了个红包出来,递给他:“你结婚的时候没赶上,补你的礼金。”
    伍子接过去一掂量,这数目,他拿着都不安稳:“不就结个婚嘛……深哥您千万别跟我这么客气,我这辈子还不知道要结几次呢!”他笑得没心没肺的,但周霆深偏偏不领他这个情,他笑着笑着也僵了。
    周霆深没明说,只道:“你一个休闲会所招那么多漂亮小姑娘,现在做的是正经生意?”
    “唉,哪里的服务员都是年轻漂亮的好啊!”伍子扯了一段,看周霆深油盐不进的那张脸,终于蔫了,“最近行业是有点不景气,我……”
    周霆深抬手打断他,用眼神指了指红包:“拿着吧。”
    伍子把钱收了,怪不好意思,讪讪道:“我这都是新招的一批,刚培训好……要不先给深哥您试试?”  周霆深没有应允,只说开了一天车想休息。
    一觉直到日落西沉才醒来。
    受叶乔影响,他白天睡觉的时候也爱把厚厚一层窗帘拉上,昼夜不分。起来的时候感觉不到时间,只是腹中饥饿感提醒他,已经睡了很久。
    周霆深起身穿衣服,刚套一个袖子,门口就响起两声谨慎的敲门声。
    他以为是伍子,披着衬衣开门,门口却站着个小姑娘。他扫了一眼她金色的胸牌,米荼,是白天给他递果盘的那个。
    米荼年纪小,容易脸红,看着他袒露的胸腹,脸又烫成红番茄,把食盘举得比自己的脸还高,声音小得像蚊子:“深哥,老板让给您送吃的。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周霆深扣上扣子,说:“进来吧。”
    一道虾一道汤,其他的都是素食。
    米荼看他碰虾碰得少,只捡些绿油油的菜叶子吃,怯声问:“是不是不合口味呀?老板就说要清淡的,我就在厨房挑了这几样,也不知道您爱吃什么。用不用我下去再弄点儿别的……”
    周霆深说不用,又转身看她:“你不用陪着我吃。”
    米荼愣了一下,还是没走。
    她安静得像根木桩子,没什么存在感。周霆深吃完一顿饭,回身看见她,挺惊讶:“米荼?”
    小姑娘被他吓到似的:“哎,哎?”
    “没走吗?”
    “没……”她的脸又一阵泛红,忽然绽开笑容,“深哥你真有文化!来这儿的第一次见我都管我叫米茶呢。”
    周霆深一直自诩不是书生气的人,但乍然被人用这种理由夸“有文化”,还是被噎得无言以对。
    她没有走的意思,周霆深却惦记起他的宠物来了,问:“ophelia和德萨在哪儿?”
    “奥……奥什么?”米荼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幸好后面那个名字她是知道的,笑说,“老板切了两条牛肉给狗吃,伙食可好了。”
    周霆深用中文重复一遍:“奥菲丽娅。”
    米荼算机灵,眨巴了两下眼睛道:“您说那只猫呀?它好像挺怕生的,缩在吧台底下不让人碰。我们老板都被挠了。”
    周霆深问:“谁都不让碰?”
    “好多人都不敢碰呀。”米荼有些骄傲地说,“不过它大概记得是我给它的食盆,让我碰的。”
    周霆深终于找着理由把她支走:“把它抱过来。”
    米荼唯唯诺诺地去找猫,没一会儿又折返,ophelia极不情愿似的,在她怀里死撑着四条腿,喵喵喵地叫唤。
    周霆深把盘子里的虾仁挑出来,一个个喂它。
    米荼还是戳着不走,仿佛看他抛虾仁也是种乐趣,艳羡地说:“你对猫真好,当你家的猫都比当人幸福。”
    “……”周霆深跟她沟通很艰难,便说,“它不是我养的。”
    ophelia全然不觉,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舒服地蹭了蹭。
    “不是你养的还能跟你这么亲呀?”米荼赞许地说,“都说猫是养不熟的。哪怕是第一个主人,都没有狗亲。别人家的猫就更难喂熟了。”
    周霆深突然扭头,嘴角轻嘲地牵动:“你们老板养你们,养熟了吗?”
    米荼矮,周霆深蹲着这么一回头,正好对上她的胸口。侍应生的制服是特殊剪裁过的,米白色的收腰小西装开一个大v领,里面穿的内衬也是v领,看似包得严实,其实衬得身材很性感。
    她心跳得飞快,胸口也跟着起起伏伏。
    再看她的脖颈,清瘦得和上围不符,锁骨突出,中间凹陷下去一块,玲珑有致,配合一张天真无知的脸,是天然的情感催化剂。
    周霆深笑着转头,用纸巾擦净了手,说:“你们老板挺会挑人啊。”
    米荼闹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周霆深侧过脸,指着自己半边脸颊,说:“来,往这儿扇一巴掌。”
    “啊?”
    “让你扇。”
    米荼都快哭了:“我可以直接出去的,不用这样,老板也不会说我的……”
    周霆深这才发现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多善解人意的恩客,宁愿自己陪她演戏,不让她老板责罚她。想象力挺丰富。他失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笑得岔气,说出来的话却无端的吓人:“我就是让你扇。你不扇好了,今晚别想出这个门。”
    米荼“哇”一声瘫坐在床沿,直说扇不得扇不得,是她自作主张来的,不是老板的主意,求他放过她。
    周霆深轻笑,还真没看出这个胆小又怕羞的小姑娘有这么大主意。看她哭得那么伤心,像他强迫了她一样。
    他去书桌上把自己换下来的皮带取过来,哄小孩儿似的:“别哭。换点别的,不让你扇了。”
    米荼止住眼泪问:“啊?”
    周霆深把皮带塞她手心,半开玩笑地说:“用这个。抽我。”
    米荼直接被吓跑了。
    伍子来找他,发现房门猛地被撞开,小姑娘衣衫凌乱,一边穿衣服一边哭得妆容凌乱地夺门而出,连撞到了老板都没道歉,头也不回地溜了。
    世道清奇啊。周霆深居然沦落到要强一个小姑娘。更清奇的是,居然有小姑娘不乐意。
    伍子怀揣着碎裂的三观进屋,发现周霆深在逗猫,怡然自得的样子,旁边散放着一条……皮带?
    这还真是被抽了啊?他感同身受地坐在周霆深旁边,递过去一根烟,帮着骂:“小丫头片子能耐了,深哥,没事,回头我帮你好好训她。”
    周霆深笑着把猫抱进怀里,说:“不是她的错。”他轻轻挠着猫下巴,ophelia惬意地眯着眼,连什么时候被人扭了个方向都不知道。
    周霆深把猫脸对准伍子,说:“知道它是谁养的吗?”
    伍子一愣:“谁养的?”
    “叶乔。”周霆深松手,小猫儿懵懵懂懂地想下地走,轻盈的爪子刚一碰地,就被他拽回了膝上一顿揉抚。
    他意味深长地看一眼伍子:“准备好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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