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子的叫声提醒了黑皮,他也放开声音跟着叫道:“快起来——快去救火呀——”
    两人一路高叫着奔向村尾,一出村就看见那片火海,那片桃柳林根本挡不住视线,因为火起处是在地势较高的山上,冲天的烟柱在半空随风飞舞。隔得近了,就觉得那猛烈燃烧的火焰,仿佛就在眼前,热浪扑面而来。
    槐子转头对黑皮大喝道:“去,把村里人都叫起来,请他们挑上水桶,来帮忙救火。”说完策马窜进树林,直奔山边而去。
    山边的住户已经被惊动了,呼喝喊叫声不绝,畜生仿佛也知道大难临头,狗儿狂吠、鸡鸭狂躁,连牛也跟着“哞哞”地叫个不停。
    槐子见迎面跑过来两个人,疯狂地高喊“救火”直撞上来,忙一带马缰,擦着他们奔过去,借着大火的映照,依稀辨出是郑家的下人。他也无暇询问,径自去了。
    那两人见了他大喜,其中一个喊道:“是姑老爷回来了。老天开眼,姑老爷回来了哩!”
    另一人忙拉他道:“快去叫人。姑老爷回来了也要叫人来帮忙,他又不是神仙,一个人就能把这火给灭了。”说完转身又跑,那人方才惊醒,跟着他一边喊救火一边往村里去了。
    槐子经过郑家门口,只见郑家院门敞开,院子里火把照耀,亮如白昼,几个下人忙碌奔走,不知在干什么。
    槐子也不停留,只放慢了马速,对着院子里大喊道:“拿几床棉被送过来。快!”
    然后就飞奔过去,眼角余光依稀瞥见刘云岚端坐在正屋厅堂上,娃儿们站在她身边。
    他知道,郑长河跟青木肯定已经带人去了橡园,留下怀孕的刘云岚照料家里。
    他一阵风似的刮过,又喊了一番话,早被郑家的下人看见了。立即有个小子跑进屋跟刘云岚回道:“太太,姑老爷刚才骑马过去了,还叫送几床棉被过去哩。”
    刘云岚穿着厚厚的大衣裳,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坐在椅子上。面色如霜,眸光清冷。她一手紧搂着紫茄,手指微颤,指节发白,也不知是为了安慰闺女,还是借着闺女柔软温暖的小身子安慰自己。
    妞妞正往她腿上盖薄棉毯子,完了又往她脚下塞了个小火坛子。葫芦、黄瓜、青山和黄豆,都聚集在她身边,神色惶惶不安。
    听了那小子的话,刘云岚急忙问道:“真的?小六你瞧清楚了么?”
    小六忙道:“我瞧得准哩,姑老爷虽然跑得急,那身形我不会看错的,那白马我也认得。再说,他不是还喊着让咱送棉被过去么。”
    刘云岚忙道:“快去。赶紧拿了送去。多抱几床。姑老爷要这个肯定有用处。妞妞,你去拿给他。”妞妞答应着跟小六去下人房里搬被子。
    槐子回来了就好,虽然不能马上把火扑灭。但多一个主事的人,青木也有人可商议,总能多些主意不是。
    刘云岚想起青木临走时说的话,只觉心都揪紧了,张家那边,一家老小生死不明,自己这里,还要防着坏人。
    想起菊huā,心里一阵难受,那肚子就不舒服起来。她急忙喘了口气,压下焦灼和烦躁,她一定不可以在这时候出事,否则家里更乱了。
    紫茄似有所觉,忙用小手摸着娘的胸口,仰头担心地瞧她。
    葫芦小脸绷得紧紧的。听着外面越来越嘈杂的人声,奔跑喊叫,忽然对刘云岚道:“娘,我要去橡园。”
    刘云岚沉脸喝道:“你一个小娃儿,去了能干啥?要是出点岔子,那不是更让人忙?这时候谁顾得上你?”
    葫芦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听娘的话,他坚定地说道:“我小心些就是了。外面这么多人,我跟小六过去,能有啥事?到那,指不定能帮爹一些忙,跑个腿,喊个话,总成吧。”
    青山早就忍不住了,立即叫道:“我也要去。嫂子,我姐姐还在橡园哩,我……我要去……呜呜……”
    昨晚上,是他忍不住想家,所以他们几个才没在姐姐家过夜,回家来了。可是,回来了却进不去了。
    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这一哭,葫芦和黄瓜也跟着垂泪,黄豆和紫茄则小声哭泣着,他们很想放声哭,看看娘的肚子,又怕惹她烦。
    黄瓜含泪对刘云岚道:“娘,我们往常也跟着爹办事儿的,也不是啥都不懂。姑姑不是常说,小娃子就是要多做事,才能学东西快么。”
    刘云岚还在犹豫,葫芦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娘,要是姑姑和板栗他们不好了,爷爷奶奶怕是都活不了了。黄豆,你在家里照顾娘和妹妹。娘怀了小宝宝,不能让她操心烦神。你平常鬼主意多的很,今儿让哥哥瞧瞧你是不是真有本事,管好下人,安排他们在前后院仔细巡查,不要慌乱,干事不能偷懒。小叔,黄瓜,我们走。”
    黄豆闻言一抹脸上泪水,大声道:“哥哥你去。我在家里看门,照顾娘和妹妹。”
    葫芦却没有回答他,他已经带着青山和黄瓜跑到了院子里。
    刘云岚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瞧着三个娃儿跟着搬棉被的马小六等人出了院门。
    葫芦三个娃儿跟着马小六跑出去一看,外面人声鼎沸,人们挑着水桶奔走呼号,忙忙地涌向张家橡园。那映红了半边天的火焰,使得三个小娃儿强装的稳重立时崩溃,嘴里哭喊着“姑姑”“姐姐”没命地往橡园赶去。
    且说槐子,赶到橡园门口,面对那滔天的大火,只觉得头晕目眩,他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踉跄地走了几步,站立不稳,被一只胳膊扶住了:“槐子,你回来了!”
    也不知是谁的声音,这时候,他哪里会管谁是谁。
    不到近前。是无法看清这大火是怎样的狂猛和肆虐,整座山除了竹园那边,几乎快被大火淹没了。
    低处便是张家居住的五十亩橡园,再往上是两百亩毛竹林。毛竹林上面一直到山顶则是四百亩橡树林。这近七百亩密林下半部燃起滔天大火,那里正是橡园张宅。
    大火逐渐向四周扩散,风助火势,火随风窜,那什么隔离带,什么防火墙,完全形同虚设。这片火海里,火浪翻腾,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人通过。
    最早赶到的几十个人,在这大火面前显得是那么单薄和弱小,他们团团乱转,徒劳地喊着、问着,完全的束手无策。
    便是看门林大爷家,此刻也淹没在火海里。不过。因为离大门近,他们一家倒是跑了出来,正跟人哭着说如何发现起火的。等发现已经来不及喊山上的人了,可是他孙子还是往山上去了。
    青木挥舞着手臂狂呼,喊这个去叫人,喊那个去拿家伙,又叫人拿锯子把身边的树给锯了,防止火漫延下来。乱糟糟的,也不能立时见效。
    有人挣得脸红脖子粗,从山下水塘里挑来一担水,泼上去根本无济于事“滋啦”一声。只不过让火焰闪了闪,腾起一阵青烟,马上又被旁边的大火扑过来吞没了。
    郑长河和杨氏见此情景,绝望万分,对着大火哭喊道:“菊huā,我的闺女呀——老天爷。你下场雨,救救我的闺女吧——”
    杨氏疯魔一般扑向那上山的路口,全然不管前面是无情的火焰。
    青木见了,冲上去抱住她,嘶声喊道:“娘,你这样不顶事。爹,你咋也跟着添乱?快去喊人救火,救菊huā——”
    杨氏稍微恢复了些理智,靠在青木身上哭道:“这么大的火,要咋救哩?青木啊,娘不要活了……”
    青木喊道:“菊huā还等着咱们救哩,娘咋能不活了哩!啊——槐子回来了!娘,槐子回来了。”
    几人扑向槐子,可是他们发现这个更失常,站在大火面前呆了一瞬间,忽地如受伤的野狼,仰天惨嚎:“啊——”
    他双手揪住胸前的衣裳,双目充血,只顾拖长了声音嚎叫,却没有叫任何人。
    让他叫谁哩?
    爹?娘?菊huā?板栗,还是小葱?
    他爹娘妻儿都在里面哩!
    槐子痛悔万分,若是昨晚赶了回来,不说正好能发现火起,救出家人,至少也会跟爹娘菊huā在一起,死也死在一块,哪会像现在这样,只留下他独自面对这大火,除了煎熬和哭泣,想不出任何的办法来。
    这比任何酷刑都折磨人,真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木快疯了,对着槐子肩头就是一拳,打得他原地转了个圈:“想办法啊,槐子!叫有个屁用啊!”
    槐子站定,睁着血红的双眼,盯着那大火喘息,他也想想办法,可是,此刻他的脑子里混乱一片,哪里还能思想问题?他仿佛看见爹娘和菊huā领着娃儿们在院子里四处奔逃、呼喊,看见板栗他们绝望地哭泣、哀嚎,他心痛得麻木了,对周围一切都视而不见。
    村里人陆续赶过来了,赵三挑着一担水桶,对着青木和槐子大吼道:“挑水浇!甭跟个老娘们似的,哭也不能把火哭灭了。长河大哥,快呀!”
    郑长河见来了不少人,稍稍燃起一丝希望和侥幸,抄起地上一担水桶就冲向水塘。
    于是,人们蜂拥赶往水塘边去挑水,尽管那水泼到火上根本不顶事,但他们依旧来来回回地挑水,忙碌不停。
    槐子忽然看向村路,只见马小六等人扛着被子飞奔过来。他如同发现了救星,冲过去抢了一床棉絮,然后拦住一个挑水的人,将两桶水都泼在棉絮上,连身上也从头到脚淋了个透——亏得面对大火,不然立马就要在寒风中冻僵——然后头顶着湿哒哒往下滴水的棉絮,向大火里面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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