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按着玄国卫队来时的速度,这会子应当到了达州驿站了,只是因着师玟清病了,卫队也随她放慢了速度,方才师玟清的主车还说是颠簸,小世子头疼难受,叫停下来歇了半天。当下天冷,夜幕降的早,如今已经是黑漆漆一片了。虽说卫队在这官道上,却也是山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如何歇息?
    请示了师玟清的主车,里头小世子的声音果然是虚弱的很,说是辛苦各位,如今也只好寻个安静地方,先扎营生起火来,将就一晚。
    因着师玟清带来的大部分皆是早安排好了的心腹,故而对主子的意思并未异议,个别几个外人不满,也好言好语的劝着了,一时间便静静在官道往东几里处寻了个小溪旁的开阔地方,扎起营来。师玟清的马车大,她如今病着也懒怠下车,便只住在马车里头,也未曾露面,吩咐伺候等的只让祺娘出来传递。
    夜半三更时,众人在火堆旁用过了干粮,换了一班精良守卫,余下的便皆进到了临时搭的帐篷之中休息了。
    祺娘坐在师玟清的马车之中,正用方才烧的热水替师玟清擦着身子,师玟清紧皱着眉头,面上一派苍白,恹恹地靠着车厢壁,闭着眼正在休息。她身上衣裳不整的,只着了一件浅色的中衣,胸口隐隐一块儿血色,外头披了好几件大氅,愈发显得一张脸白得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当真是应了祺娘那句话,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似的。
    祺娘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先替她将面和手擦洗了,又换了一盆热水过来,将她胸口的大氅略略解开了些,便将她胸口的中衣轻轻地撇开了。
    那胸口缠着的布条还沁着血,祺娘眼中一下子便含上了泪,师玟清将眼睁开了,她的碧瞳还是亮闪闪的,仿佛一汪清泉一般,见祺娘眼中含泪,才将将勾起一个温柔抚慰的笑容来:“祺姐姐,哭甚么?”车厢壁上的油灯映着她的笑容,便显得没甚么生气的她更加不似凡人。
    “你好意思说!”祺娘瞪她一眼,眼眶之中的泪便扑簌簌滚落下来,她狼狈地用手背揩了一下面颊上滚落的泪珠子,十分生气地将手上拧干的帕子一下子又丢回到一旁的热水盆里。“莫要叫我祺姐姐!你就不把我姐姐!你就是要活生生气死我!你那个样子,差点将我吓死了!你还好意思说!”
    祺娘从未这般失态,口中语无伦次的,眼里的泪珠子仿佛断了线一般,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再滴滴答答地落在前襟。师玟清知道这回事真吓着她了,忙想起身去替她擦眼泪。祺娘见她挣扎着要起来,又吓得吼道:“你动甚么!原本就只剩下半条命了,还敢乱动!”
    她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泪,一双杏眼被水泡过了便异常晶亮,只是那泪珠全然止不住,仿佛洪水决堤一般涌着。她哭得一张秀气的脸都皱了起来,师玟清不知如何安慰她,一双碧瞳里全是歉意:“祺姐姐,是微微错了,不该瞒着你偷偷划开心口取血的。”
    “放屁!”祺娘被她气的头晕,连一贯的优雅言辞都不再维持了,只是想到甚么说起甚么,“感情你这意思是,该告诉我再划开心口取血?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我十年前就不该信了夫人的鬼话,辛辛苦苦地把你当亲生女郎一般带到这样大,你倒来糟践你自己!”
    师玟清不敢接话,仿佛被母亲斥责一般,这事本来就是她做的不妥,她也不敢诡辩什么。祺娘气也是因为她不爱心自个儿,师玟清一面心口疼的厉害,一面又觉得暖融融的,这世上最在意她的,除了将她当女郎一般疼的渊重华,便只有一直照顾她的祺娘了。
    如今过了早上往自己心口上划上一刀的时候了,到了夜间痛感便愈发强烈,一阵一阵的疼,还是有些难捱的。祺娘还在呜呜咽咽地哭着,她显然是十分崩溃了,刚出发不久时师玟清便直接昏在了车里,她一时间仿佛主心骨都没了,只强撑着安排事情。可是不论她如何吩咐车队慢些,师玟清心口那道深深的伤口还是在汩汩地流着血,她将马车里的金疮药皆翻了出来,强忍着手抖将药粉撒在她心口的伤口上,又翻出师玟清从前备下吊命的金贵药丸不要钱似的按进她嘴里——师玟清倒是知道自己昏了不肯吃药的,这些药丸只需含在嘴里便能化成津水,流入肺腑之中。
    任她昏着了,也决计不肯哼出声来。师玟清制的那些止血的金疮药都是上好的药物,她为了止血的药效能好些,这些药物里头皆没有加上止疼的成分,故而她将那药粉撒在她伤口上时,师玟清身子都崩地发直了。
    当下她清醒些了,有了理智,便还好忍些,祺娘在一旁掩面低泣,师玟清略略地动了动身子,却陡然皱起眉,捂着心口吃疼地轻哼一声。
    祺娘听见她出声,连面上泪都不顾了,慌慌张张地又凑上前来将师玟清扶好:“微微,可是伤口又疼了?”
    师玟清一改平日的模样,眉头紧皱着,一双碧瞳之中还隐隐有些水光,显然是疼的厉害了,祺娘看得又气又心疼:“可要我连夜赶去附近药铺要些麻沸散?”
    师玟清却并不讲话,只是看着祺娘,祺娘便回过味来了,这小兔崽子竟是诳她心疼的!只是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女郎,哪里真的舍得苛责她,何况心口上那大一条刀口,如何能不疼。
    祺娘叹了口气:“你啊。”她不再说话了,将手在热水之中洗净了,又拿出酒来冲洗了一番,再轻手轻脚地解开了师玟清胸前缠着的纱布,心口的位置泅出大块的血迹,瞧着分外可怖。“微微你忍着些。”
    换药果然是疼的,师玟清确实好些年不曾受过这样大的皮外伤了,一时间疼的有些发晕。药粉与血混在一块儿,黏黏糊糊地又与纱布粘在一起,所幸那纱布是特制的,不比普通纱布与伤口粘糊糊地贴一块儿,故而撕下来的时候少了许多痛楚。
    这一番擦洗、换药、裹纱布又累人又疼,因着祺娘担心她受寒,马车之中放了不知多少个小汤婆子,将师玟清鼻尖都逼出了汗。好一顿折腾下来,师玟清困意重重,祺娘见她碧瞳里无精打采的,睡意朦胧,晓得她困了,便替她将马车上的塌整理了一番,哄她睡下。
    恐怕这瞌睡虫来势汹汹,师玟清到底是伤了元气,挨着软枕便睡着了,她睡着十分没有安全感,将个软软的手枕抱在怀里,祺娘看了会儿她的睡颜,见她睡安稳了,便替她掖了掖被角,抱着几盆子污水下车去倒了。
    师玟清的马车周围还有心腹在守着,故而祺娘也敢放心暂时离去。她只顾着照顾师玟清,自己一点儿晚膳也没用,如今腹中空空,大唱空城计。祺娘将两盆污水都搬到了车下,便一盆一盆拿去小溪旁倒了。
    月光悄悄地映在水面上,一盆子水倒进去,水面便荡荡漾漾地浮起涟漪来,月光碎了满地。祺娘正欲起身,却见小溪上倒影出一个颀长的影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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