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国来使的卫队渐渐地又远去了,师玟清走的时候,从驿馆出发,她不肯让渊重华送,正如那时候在温泉庄子的时候,渊重华不让她去送一般,只恐离别伤心,徒增伤感。
    玄国的特使拿着师玟清的御赐令牌与云国援军已然先行一步,快马加鞭行军前往玄国丽国交战之处。玄国卫队在后,旌旗飘扬,如云般卷动着,缓缓地驶出了云都的城墙。
    白雪呼啸,马车在雪上印出一道道的车辙,慢慢地消失在远处。
    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城墙上,身上披着一身玄色斗篷,他伸手握住一片飘飘扬扬落下来的雪花,看着逐渐看不清的玄国卫队,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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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慎垮着眉眼,手中捧着一个锦盒,仿佛甚么烫手山芋似的,他不敢放在一旁,只敢放在怀里,又不愿意抱着,左不是右不是的,十分便扭。
    慕枫原本守在城楼下头,渊重华吩咐了,无事便不要去打扰他了,待他自个儿下来便是。魏慎从他身后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一面的苦色。慕枫见他十分为难的模样,便以眼神询问这盒子里头是什么,要交给郎主么。
    “我的祖宗,你还不认得这个吗,这上头的花纹谁常用,你看看便知道了。”魏慎果然大倒苦水,又不敢大声说话,唯恐被城楼上显然不大愉快的郎主听见了,只得压着嗓子,一张俊俏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慕枫便悄悄地将一旁的伞撑开了,撑在了魏慎头上,自己的大半边的身子却还在雪里,他垂下眼仔细看了看锦盒上的花纹,辨认出一大团一大团的极乐花图样。这天下用极乐花的人大概许许多多,只是与他家郎主有关的,恐怕只有那位师小世子一人。
    “世子送甚么来了?”慕枫见魏慎急的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眉间也带上了一丝焦急。
    “唉,我给你看罢。”魏慎探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站着的渊重华,见他还是仿佛塑像一般静静地立着,看着师玟清离开的方向,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锦盒盖子打开了,那锦盒里头放着几只清澈透明的琉璃瓶,瓶子里头装着暗红色的液体,看不出是甚么。琉璃瓶下头还垫着棉花蚕丝等的,显然是为了保温了。魏慎将锦盒盖子打开了,接触到外头的冷空气,那琉璃瓶身便极快地凝起一层水雾,里头的液体显然还是温热的。
    慕枫隐隐想起一些事儿来,他皱着眉轻轻地碰了一碰那琉璃瓶,果然连瓶身都是热的。魏慎给慕枫看过了,又赶忙地将锦盒盖子覆上了。
    “这是……血?谁给你的?世子的卫队不是早出城了么?”慕枫的眼神一下子便锐利起来了,他亦压低了声音,十分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你别甚么东西都给郎主拿,若是阴谋,有你好受的!”
    魏慎面上都快哭出来了,他急得跺了跺脚,又拼死压着嗓子道:“我又不是傻子!自然是祺娘来的,还带着小世子的郎主令,我才敢拿,祺娘被世子留下了,说是忘了东西在驿馆里,实则将我约了过去,将这一盒子血给我。”
    “那你慌什么!不过是血罢了!”
    “我的亲娘嘞,你知道这是谁的血么?”魏慎急的头上都冒汗了,“你可不知祺娘看我的眼神都能给我看杀了!她那样温和的娘子,能为了谁这般气!我猜到了两分,她倒是说了些我都不敢听的话,还要我转述给郎主,这……我哪敢!这盒子我尚且不敢拿上去,别说将祺娘子说的那些话告诉郎主了!”
    “祺娘要你和我说什么了?”
    凉飕飕的仿佛凝着寒冰的嗓子,是二人熟悉而敬畏的声音,渊重华不知何时站在了二人身边。
    魏慎几乎是瞬间便跪了下来,他扑地一下实打实地跪在了雪里,根本不敢抬头看渊重华的脸,慕枫亦跟着跪了下来,他比魏慎冷静些,低着头还同渊重华见礼:“郎主。”
    “魏慎,祺娘子要你和我说什么了?”渊重华的语气里只有冰冷并无怒气,魏慎却比听到斥责还胆颤,他颤巍巍地将锦盒举过头顶,硬着头皮说:“郎主先看这个罢,这个是小世子要我交给您的。”
    “嗯。你俩先起来罢。”魏慎不敢起来,慕枫先起了身,又拉了他一把,他却纹丝不动——慕枫还不知道方才祺娘同他说了什么,若是他知道了,恐怕也不敢拉他起来——左不过一会儿说给郎主听的时候还得跪,干脆不起来了。
    他不起来,渊重华自然是猜到了缘由。他并未言语,只是将锦盒打开了,那三瓶子满满的血便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将他的眼都刺痛了。他吸了口气,便将其中一只瓶子拿了出来。
    瓶身温暖,渊重华的手原本被这等寒冷的天气冻得都有些发凉,这瓶子握在手中,却仿佛烫在了心上一般。说起来渊重华是认得这几个琉璃瓶子的,那时候师玟清碧眼有异,他说送她几面水银镜子,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听到外头手下说小小女郎皆喜爱玲珑剔透的物什,便又添上了一批新制的琉璃瓶子,送给师玟清赏玩,讨她一个开心。
    渊重华何等聪慧,他想了想这几日师玟清如何依赖他,又想起那日在温泉庄子时,说好了不去送他,却又悄悄地早早到了山口,心中便一片酸涩。师玟清这样依恋他,如何肯不让他去送她?想来只是为了支开他,免得这盛着她心口鲜血的琉璃瓶送不出去。
    这里头必然是师玟清的心头血,师玟清一贯十分记挂他这中了毒的破落身子,因着当时那该死的巫医的话,屡屡想着放血救他,他原本想着师玟清会听他的话的,不想这样不听话。
    “微微……你可真是……”渊重华苦笑了一声,他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气师玟清不听他话,竟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又是感动师玟清竟真的愿意放血治他,千头万绪凝在心中,渊重华紧紧地握住掌心那只琉璃瓶,那瓶中鲜血的温度温柔地贴在他掌心,仿佛和师玟清一般,缱绻地安抚着他。渊重华想起师玟清捧着他的脸时掌心的温度,他心口都疼了。
    于是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渊重华将琉璃瓶放回了锦盒之中,交到了慕枫手中:“你快马加鞭赶回去,请谟宗等人为我制药,不可浪费一分一毫。”慕枫得令,捧着锦盒便走了。
    渊重华抖了抖自己斗篷上落着的雪,便将目光投向魏慎。魏慎明白郎主这是铁了心要听祺娘留下来的话了,咬了咬牙这才开口说道:“祺娘子先是说了世子留的话,世子只留下了一句‘千般珍重’,便未多说。祺娘子说,她也有话要告诉郎主……”
    “祺娘子说甚么了?”
    “她说……说……世子瞒着她将心口剖了,血流了一身,人快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只是这血既然是给您的……便拿来给您,也省的小世子心血白费……若是您……您敢负了小世子……祺娘咒您不得好死……”魏慎说着,浑身冷汗直冒,这样的话,便是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当真同渊重华说,说到后头,脸都快埋到地上的雪里去了,根本不敢抬头看渊重华。
    魏慎听见他的郎主静默地站着,末了叹了口气:“确实怪我,不怪旁人。若不是我中了这样的毒,哪消得她取心头血来救我,你起来罢。”
    渊重华的话里确实并无责怪之意,魏慎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惊觉后背都被冷汗汗湿了,如今被裹杂着雪的寒风一吹,便发起抖来。
    “师玟清是她自小看到大的,比亲人还亲些。换做我,看到她那般血流满身的模样恐怕是要杀人的,祺娘子说两句狠话也是常理之中。”渊重华抓住一把雪,紧紧地握在掌心。掌心的温度将雪融化了,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地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冷一般,只是用力地攥紧着拳。“魏慎你先回去罢,看着慕枫做事。”
    魏慎忙不迭地点头,就算他眼睛长在脚底也能察觉出渊重华情绪十分不好,恐怕现下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一溜烟地便走了。
    渊重华静静地立在原地,雪花簌簌地落了他一身,他一动不动的,仿佛雪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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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国的卫队走得比来时慢些,出了云都,云国的援军便先行一步了,师玟清的卫队在后头走的十分慢,说是师玟清身子一贯不大好的,在寒冷的大云受了凉,病倒了,受不得颠簸,故而走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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