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曦冉的心中,究竟将他当成什么?
    点燃野心的火种各式各样,与之相应的,让野心之火越烧越烈的燃料也有无数,极致的伤、极致的痛、极致的割舍、极致的追求,还有,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渴望。
    小白的一只手抓在石桌边缘,只可惜他没有妖兽那么一副踏石留印的铁爪,桌子还是完好无损,没有被他印下半分痕迹,倒是之前登山时裂开的指甲,硬生生的被被剥下了一片。那一边的曦冉也不知正在想些什么,竟然丝毫没有留意。
    这一回小白并非为了施展什么博取同情的伎俩,也不会装作有意无意的将伤口拿到对方眼前去晃荡,他悄然将手缩回了袖中。疼痛并非都是坏事,至少可以让人清醒。他终于想起方才忽略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妖兽一族如日中天,怎么看都不像是走到尽头的样子。你是不是……弄错了?”还从来没有人敢当着面指出皇帝的错误,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证明这家伙胆大包天。
    倘若不是曦冉自身一人扛着无形中的压力,任凭那股力量扩散出去,如今妖兽一族中只怕已经出现了伤亡,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力量最差的老弱病残。
    如日中天?小白说的没有错,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这个样子。只不过这份虚假的欣欣向荣天下太平,全然就建立在曦冉一人的脊梁之上。
    然而这件事却是连灏湮都一无所知的秘密,尽管曦冉已经决定要向对方交底,可还没有到全盘托出的程度。只要他的脊梁还没有被彻底压垮,曦冉是预备着将这个秘密一直带到坟墓中的。
    “我大概真的只是想多了。”曦冉顺着对方的意思说下去。手中还无疑是的握着一块碎瓷片,曦冉顺手扔到一边。“我近来一直在想妖兽要如何与人类相处,想着想着,难免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说到这里,曦冉还附上苦笑,充满了自嘲的意味。
    小白原本便聪明伶俐,一点即透,况且此刻曦冉所说的话题正好也迎合了他长久以来的追求,是以立时醒悟过来,“所以你才会想方设法让我来管理风钩山。”
    曦冉点了点头。这件事势必要向小白交代清楚,而且这个原本才是今日的正题。方才谈论的那些,到底还是他操之过急了。
    对于矿区自治那件事,虽然是经过多番曲折才在大朝会上讨来的赏赐,可直到此时小白依然没有什么实感。他此时的心情,曦冉一定不能理解吧?不过是一块贫瘠荒凉的山区,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说赏赐便赏赐了,他这样的妖兽一定无法想象这块土地对于人类而言意味着什么。
    此时的小白就像是得到梦寐以求礼物的孩子,过于珍视,反而难以置信。
    曦冉正色下来,他并非不相信小白的能力,只是临到头了总是忍不住要多叮嘱两句,“说起来以往并没有类似的传统,要怎么做才能堵住众人的嘴巴让所有人皆大欢喜,只能靠你自己慢慢摸索。有句话我必须说在前头,倘若一切顺利,这份功劳自然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可若是风钩山再出什么乱子,你同样难辞其咎。”
    他毕竟还是一国之君,设法保全小白的功绩已经算得上偏袒了,如果再掩饰其罪责,曦冉怕是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
    直直的盯着小白的眼睛,曦冉看起来无比严肃,“你如果想推了这份差事,现在提出来还来得及。”
    “不,我不会。”小白答的斩钉截铁。
    顿了一下,小白又道,“风钩山只是开始,我希望将来,能够让我们人类安居乐业的土地越来越宽阔。土地用不着如何肥沃,也无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只要安全,在自治的土地上,我们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成为妖兽残杀的目标,我们只需要有一片可以安安生生活下去的净土。”
    在说这些的时候,小白十分明白,他眼中的野心之火想必已经炽烈到无法遮掩的地步。但是他还是竭力加以控制,只是将其中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展现在妖兽皇帝的面前。
    饶是如此,曦冉还是被吓到了吧?要不然他为何沉默不语?
    小白开始不安,呼吸的节奏都变了。皇帝的意志左右这全天下的将来,况且还是微末的人类。耗尽心血才得到的风钩山,只怕就要与他失之交臂。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在大姨妈的压迫下,随时性命堪忧。。。
    第113章 第113章—追问
    “我们两人,竟然不谋而合。”
    曦冉的回应钻入小白的耳中,即使字字清晰,可他短时间内依旧没能听明白。直到抬眼遇上了曦冉带着张扬却不失温暖的笑容,小白才终于相信自己听到的。
    “从远古起,妖兽一直就是这片土地的主宰,不仅飞禽走兽,就连空气流水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曦冉十分随性的抬了抬手指,气流随之涌动,八角亭四周垂下的纱幔猛得向外侧翻卷,从上方俯视,如同绽开了一朵青色的花。
    曦冉微微仰起头,声音悠缓的近乎缥缈,“后来这世上有了人类,虽然已经没人能说清楚人类究竟是怎么出现的,但是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每一块土地都有了人类活动的影子。说到底人类终究与其它动物不同,如果我们早一点意识到这一点,或许今日的局面将会全然不同。”
    可惜的是,即使到了今日,在绝大多数妖兽看来,人类——白子也仅仅只是动物的一个分支,可以肆意驱使、杀戮与践踏。
    小白没敢马上应声,尽管曦冉就在自己的对面,伸出手便能碰到他的衣襟,可小白依然觉得,曦冉并非是在对他说话。
    曦冉当然期望自己只是杞人忧天,但他越来越有一种感觉——人类,才应该是这片土地未来真正的主人。
    倘若妖兽一定要站在人类的对立面上,这个世界想必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妖兽在如何接近无所不能,也仅仅只是接近而已,头顶三尺还有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或者称之为天道。
    来自天道的警告如同万千山峦压在身上,曦冉无处逃离,也被迫领悟了天道的意思。
    妖兽与人类如同只能存续其中之一,那么,他们已经被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所舍弃了。
    过于强大的妖兽为了让族人还留存最后一份敬畏之心,杜撰出虚幻的神灵,为之设立祭坛,并由出身显赫的祭司年年供奉。
    可是到头来,妖兽竟然被自己创造出来的虚幻神灵所舍弃,这算不算是天大的讽刺?
    曦冉并不知道,天道是否当真存在于冥冥之中,妖兽先祖们创造虚幻神灵的做法只是无疑中窥见了世界运行的轨迹?
    但不管这种无形的规则究竟从何而来,但在今天,妖兽已经逐渐被规则摒弃之外了。
    即便曦冉只说出了他内心想法的一部分,即便他这些话更类似于某种突发的感慨,但小白还是深受启发,他一直被困于瓶颈中的思维像是突然迈过了一道坎,窥见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关于人类,关于妖兽,关于这个世界的将来……许多东西。
    过去并非是小白不愿意去设想,而是没有这个立场,这个身份,这个资格。即使他多多少少受到妖兽皇帝的青睐,但这依然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他的出身,他身体里流淌的依然是卑贱的白子的血液。
    为了求得生存的一席之地都已经让他殚精竭虑,如今的他凭什么去考虑更多的东西?杞人忧天似的狂妄自大吧?
    然而,曦冉却在十分意外的时机用相当突兀的形式开了一个头,这让小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脱缰的思维。他近乎战战兢兢的问了一个问题,“你的意思是说,今后要让妖兽与人类平和的相处?彼此没有倾轧,也不再有高贵卑贱之分?”
    三言两语之间描绘出的愿景太过美好,美好的近乎脆弱,比起水中月镜中花,妖兽与人类彼此相安无事的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之上,后者似乎更加虚幻与难以捉摸。
    小白也认为自己突然生起的想法天真可笑,于是低头不吭声了。
    “你认为这一切不可能?”曦冉忽然对小白的看法有了十二分的兴趣,以手支颐,竟然摆出洗耳凝听的态度来。“人类不愿与妖兽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繁衍?”
    恶人先告状这句话用在当前或许并不怎么合适,但小白偏偏认为曦冉就是那个先一步告状的恶人。再好的自控力也无法遏制此时的怒意,小白露出满是讥讽意味的冷笑,“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竟然有这种选择权了?就连风钩山这么一块被妖兽弃若敝履的贫瘠土地,你可知道我们用了怎样的代价才能得到它吗?”
    没能忍住的质问,出口之后才惊觉失言,可却已是覆水难收。以曦冉的敏锐,一定会觉察到什么。果不其然,只听他问道——
    “在平叛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之前也问过你,但你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肯说。现在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小白不认为那是一个让人愉快的话题,不,不仅仅听起来会让人十分不舒服,甚至他会因此而犯下欺君之罪。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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