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天晴,日内瓦下雪,而羊城此时正下着雨。
    南方冬季雨水并不多,偶尔下一场也只是毛毛细雨,但今天不知怎么,那天好似破了洞,哗啦啦往外淌水。
    看看日历,离春节还有许多天呢,如今春雷尚未响,这雨倒是阵势挺足,雨大得想把整个城市都淹没。
    从落地窗望出去,远方站立在城市中央的高塔在雨水中显得格外孤独凄冷,仿佛是哪个原本驻守在人间、最终对人类失望透顶的天神离开时遗忘在这里的火炬,没有火种能让它再次燃起。
    春月刚做完一小时高强度混合有氧训练,运动内衣前后都湿透,从浅紫变成深紫,不停有水珠沿着腰部人鱼线下滑,沾湿同色瑜伽裤的裤腰边缘。
    滑落的汗水进了眼,有些酸疼,她像淋了雨的小狗甩了甩头,汗水四处飞溅。
    乌韫递了水杯和毛巾给她:“休息一下吧。”
    春月摘下箍住大半张脸的黑色面罩,普通的训练已经没办法满足她,带面罩能让她减少氧气摄取量,身体很快能够进到极限状态里头。
    乌韫本来一开始还跟在她身后做运动,没戴面罩的状态下也只能跟上半程,后半程高难度动作一出现,他便乖乖坐在健身房角落里看他的梦中情人挥汗如雨对着假模特练招数。
    这几天他们都住在窦任家中,一是因为这里是窦任的老巢,附近的每一个天眼监控都是他的眼,他们就像住在蛛网中央,有虫子撞到其中一根蛛丝,他们都能立刻知道。
    二是窦任最近需要追踪深挖的事情较多,光靠移动网络和笔电已经有些不够用,家里的设备齐全不少,用起来得心应手如虎添翼。
    叁当然是因为地方够大,五个房间,一间电脑房,春月一间,他和窦任各一间,剩下的空房间拿来做了健身房。
    熊霁山没在这里住,他之前有别的“任务”。
    乌韫看了眼腕表,估计熊霁山差不多回来了。
    窦任之前开玩笑说等熊霁山回来就让他睡沙发,这样能给他们守夜,还说这“保安”牛高马大的,贼看见了得立马掉头就跑。
    果然,门被“叩叩”敲了两下。
    窦任推开门,瞧了眼屋内两人,对春月说:“他回来了。”
    春月小口小口咽水,点点头,表示她听到了。
    熊霁山回来时还顺路去买了菜,大包小包的正在厨房整理,听见脚步声,洗了手走出厨房。
    他从裤袋摸出一张折起来的纸,走到春月面前递给她:“这个,是那大块头给的。”
    春月没直接接过来,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转过身看着屋外的大雨继续擦头上的汗。
    窦任知道他们最近十分别扭的相处模式,撇了撇嘴,从半空截了那纸张,摊开来看。
    纸上的手写字体谈不上好看,好似出自八九岁的小孩儿,落款处的名字倒是写得端正,金寅。
    “金寅,是金先生的……”
    窦任还没问完,纸让春月夺去。
    “嗯,金先生的养子。”春月逐字看过去。
    傻金寅能有什么坏心思,无非就是想要她有空就去看看他。
    熊霁山后退几步,手背在身后,也不等窦任传话了,直接开口汇报:“金先生不在,金条我留给了金姑娘,那人火化后的灰我也找地方处理干净了。”
    被火化的是一个礼拜前跟踪窦任的那家伙。
    ……
    一周前。
    从婚纱街接走春月后,他们把跟踪者载回原来住的别墅,地下的影音房正好可以拿来当拷问室用,还自带隔音效果。
    为了方便处理,熊霁山还从车里取了防水布,认真铺在影音房的地毯上。
    乌韫朝窦任竖起大拇指,专业的就是不一样,他又上了一课。
    跟踪者是个年轻男子,中等身材,身上没有身份证和驾驶证,但有手机。
    窦任只用了不到半分钟就破解开密码,并把手机内容复刻进电脑中,粗略翻了一下,微信聊天记录、短信、通话记录都删除得干净,看来是每用一次就删一次,相册也是空白的,整部手机乍看之下像个空纸壳。
    但这难不倒窦任,几下便查到了这个手机号码近一个月来的短信内容和通话记录。
    通话记录中每天都会收到虚拟号码的来电,每天的号码都不同,看来是没办法直接追到对方的踪迹。
    短信中倒是有些有用信息,例如银行发来的余额变动短信,电费缴纳成功信息,快递物流信息等等。
    很快有了跟踪者的全部资料。
    陈昆,28岁,未婚,无业。
    25岁时有过尾随女子进屋并意图强奸的案底,被判两年零十一个月有期,叁个月前出狱。
    看见自己的资料没一会儿就被翻个底朝天,被反绑在椅子上的陈昆不停发抖,他被剥光全裸,嘴巴被自己的内裤塞住,无法说话,口水滴得到处都是。
    春月睥睨着他,像打量一块即将要腐烂的鱼肉。
    绕到他身后,勾勾手指让乌韫来剪开他手腕的扎带。
    乌韫不解,问如果解了扎带对方反抗怎么办。
    春月轻笑。
    让他失去反抗的能力就行了呀,她说。
    到底还是熊霁山有经验。
    他接过乌韫的剪刀,在剪开扎带的同时,一手往后扯住男人发麻还未恢复力气的手臂,一手摁紧他后颈,毫不犹豫地把对方的手臂弄脱臼了,就像折断蝉的翅膀那么轻松。
    陈昆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左手的痛还没过去,右手也被折了。
    两条手臂像断了的皮筋,在身侧松松垮垮晃着,春月用两指捻起男人的手掌,好像多嫌弃似的。
    男人手背上纹了身,左手纹了个「l」,右手是「r」,黑色的花体英文。
    她沉思了一会,没给陈昆开口解释的机会,直接让窦任搜索有没有什么组织用了这样的纹身。
    有黑手党和黑帮成员有类似的纹身,但纹的是家族或个人名字的缩写英文,和陈昆身上的不同,但窦任从警方资料库里查到了,前段时间竟有一名纵火犯也有着同样的纹身。
    黄明,有纵火案底,目前因几起公寓纵火及入室盗窃案正在看守所呆着。
    看着第一次纵火案的发生地点,春月有些愣神。
    竟是佟永望家?
    也就是和菲妮娅有些关系的那一次?
    她飞快回想那次事件的细节,一直缺了几块拼图的画面在这时渐渐补上了空缺。
    那个指定她去杀美咲和max的委托,委托人的声音和她的一模一样,他们怀疑是菲妮娅做的事,之后菲妮娅就失踪了……
    佟永望在电梯里遇到的那几人,春月大致上确定是黑鲸的“清洁工”和另一名女性,而箱子里极大几率装的是尸体……
    阿九说,鵼的声音和她的几乎没差……
    所以是鵼为了得到某些东西,把菲妮娅杀了?
    譬如那枚有她声纹的蝶形变声器?
    嚯,石白瑛当时也送了一个给她玩,她还没想过它的用途能被人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
    黄明和陈昆住同个监房,而他们第一次入狱时手上还没有纹身,也就是说,手背的rl英文是他俩出狱后才纹上的。
    别墅没有专门拿来拷问用的工具,春月让乌韫去工具箱里找锤子和钳子来就行,还把他赶出影音房,说接下来的内容儿童不宜。
    乌韫又气又觉得好笑,这句话当年春月来救被绑架的他时也曾经说过。
    但现在的乌韫可不是十岁细路哥,春月说儿童不宜他就真的乖乖闭上眼。
    他躲在门外偷偷看,见熊霁山把桌子拉到陈昆身后,连椅带人往后带,倾斜的椅背呈45度角抵在桌子边缘,陈昆两条无力的手臂仍然下垂,如今双腿又离了地,这会真像是一条砧板上的死鱼了。
    春月想去拿走陈昆口中的布料,让熊霁山阻止了。
    也是,脏男人的内裤,怎么能让姐姐碰,乌韫赞同地默默点头。
    布料刚被取走,陈昆立刻边流口水边求饶,说他只是个私家侦探,收人钱办事而已。
    春月耷着眼皮睨他,声音慵懒,问他手背上的纹身是什么意思呀。
    陈昆哭着说是前女友的名字而已啊,哪有什么意思。
    只听春月轻轻“呵”了一声,熊霁山便朝陈昆口中塞了一枚口塞。
    黑色圆球不大,正好压住了男人的舌头,顶在他上颚,只露出上下两排牙齿。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陈昆瞬间心中有数,他哭得更厉害了,脑袋左右摇得飞快。
    但很快被熊霁山一双大手紧紧锢住。
    春月背对门口,人挡在椅子前面,手里握着钳子落下,乌韫只看见她的背影,但看不见她在陈昆脸上捣腾什么,只能看见陈坤悬在半空的脚趾头颤抖痉挛,从喉咙里挤出的痛苦哀嚎在影音房内盘旋。
    咔嚓一声,听得乌韫牙关一酸,接着就瞧见颗带血的牙齿掉到防水布上。
    我今晚心情不太好,下手没个轻重,你可要忍一忍呀,春月笑道。
    被直接粗暴地拔了五颗牙,陈昆终于受不住了,哀嚎里夹杂了几个其他词语,只不过实在含糊不清。
    但他太迟了,窦任在他坦白之前寻回了他手机浏览器被清空的历史记录,有许多网页都与「f神会」有关。
    包括前一天在日本发起的「梶浦彩子该不该死」投票。
    春月没立刻杀了陈昆,而是把他囚禁在别墅。
    不用她提,熊霁山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看守的岗位,这几天都由他看着陈昆。
    「f神会」和这一连串事情有关?
    春月心里记下,让窦任把之前她没放在心上的「众筹杀人」相关事件全找出来。
    她也一眼便看出了梶浦彩子这件事有些不同,不像这个组织干的事。
    窦任拼上了第一黑客的骄傲,之前是他自个儿说的,只要到了网络就是他的天下,这个时候可不能拖后腿认衰仔。
    一层层抽丝剥茧,他找到了一个叫“大泉舞”的女人,是她模仿做的假投票网站。
    大前天在富华酒店见过欧晏落最后一面后,春月本来要直接去机场飞东京的,但航班临时被取消,改签成了第二天早上再飞。
    错有错着,当晚深夜日网又出现了一次投票。
    署名仍是「f神会」,不过这次投票的人选改变了,从梶浦彩子变成了大泉舞。
    投票限时一小时,赞成「大泉舞该死」的票数不停飞涨。
    这么看来,大泉舞是让真正的「f神会」盯上了。
    春月笑道,如若是她被人模仿,那她肯定会杀了那个copycat。
    鵼的话真是可惜了,她迟了一步,要是当时鵼尚未自杀,落在她手中,下场估计比陈昆还要难看。
    窦任之前已经调查过大泉舞的资料,自然包括住址电话和所有网络社交账号。
    接下来便是他最“擅长”做的事,入侵别人家的网络,通过摄像头窥探别人的生活。
    只不过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大泉舞死亡之前最后的样子。
    大泉舞的电脑是一体机,摄像头只要没被遮挡黑客就能直接使用,麦克风也是,就算电脑关闭了收音,窦任也能从后台打开。
    所以他们看着一个戴口罩的黑发男人在键盘上假扮成大泉舞发出求助,听着那男人耻笑大泉舞,最后自己笑到咳嗽不已。
    中途男人走到光照不到的地方接了个电话,有点距离,加上大泉舞一直在呻吟,所以听不太清男人说了什么。
    但男人说了中文。
    投票结束,「该死」的票数果然遥遥领先,正当窦任他们以为会看到杀人直播时,男人把电脑给关了。
    电源线都拔了的那种。
    窦任长吁一口气回头,发现一直不说话的春月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近一个小时的窥视被窦任录了下来,春月直接上手操作,调出视频,在摄像头最后一次拍到那男人正面样貌的时候按了暂停。
    春月眼里的光芒闪得更璀璨了,好似找到恶龙洞窟的猎人,黑眸里倒映着金灿灿的金银珠宝。
    这不就是她一直在等的猎物吗?
    双胞胎杀手之一,是靳安右还是靳安左?
    啊啊,无所谓,来谁都一样。
    狙杀名单上俩兄弟的近照都是好些年前的了,但眼睛没怎么变过,春月拿着相片去别墅给奄奄一息只靠一口气吊着的陈昆看。
    从男人惊恐的眼神中春月确认了自己的推断。
    陈昆也失去他存在的意义。
    ……
    “上个月我去林亚婆那补药的时候,她跟我说了,要陪金先生去别的城市和国家走走,老太婆说,等逛完一圈,找个好看的地儿再给老头子安乐死。”
    春月把傻金寅写的信按原来的纹路折好,抬眸时对上窦任眼下浮着淡淡乌青的眼。
    知道双胞胎再次出现,窦任跟打了鸡血一样,这两天除了吃饭,其他时间都在电脑前查「f神会」的所有细节资料。
    谁让双胞胎的悬赏分数高呢,她的积分刚被清零,窦任呲着嘴说必须让她吃点肉补补血。
    这事还不能声张,不能找别的黑客帮忙,怕走漏风声,让别的猎人捷足先登了。
    她看向另一人。
    熊霁山虽皮肤黝黑看不出有黑眼圈,但眼里布满红血丝。
    也有一个礼拜没睡过踏实一觉了。
    唯独乌韫精气神极佳,也是,其他粗重功夫都有熊霁山抢着干,小少爷只需要提供免费枪支弹药,十指无需沾阳春水。
    她鼻哼一声,指窦任:“你去洗澡,然后睡觉,我没叫你起床你不许起,不然我就把你打晕让你继续睡。”
    再指熊霁山,但还是对着窦任说话:“叫他也去洗洗睡觉,中午不用他煮饭,乌韫去买汉堡给我吃。”
    最后指乌韫,冷眼看他:“你,进来陪我再打一场,再敢偷懒以后就别想再上我床。”
    把叁人安排妥当,春月头也不回转身走向健身房。
    刚把面罩戴好,一直在角落安静躺着的手机震动起来,一声一声,像海面涌起波浪。
    她走过去,低头看,来电是个美国电话。
    美国……
    把面罩再次摘下,春月接通电话,努着嘴有点不情不愿:“喂——”
    “是我。”
    “你是谁啊——”她拉长尾音明知故问。
    石白瑛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海上被倾倒的火炬,哑笑一声:“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春月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被雨浇湿的火炬,轻笑一声:“你这么快就不生气了?还是说,找我有什么事?”
    玻璃倒映着石白瑛微眯的眼,眸中有忽闪忽灭的星火:“上次在酒店,你走之前在我耳边说过的话,你还记得?”
    玻璃也倒映着春月微眯的眼,眸里让倾盆大雨覆上淡淡水雾,影影绰绰看不清:“当然,我做出去的承诺,不会反悔。”
    当时她在装睡的石白瑛耳边说,她欠他一个人情,之后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石白瑛闭上眼,道:“那你这两天陪我去看看雪吧。”
    旧金山天晴,羊城下雨,而日内瓦正下着雪。
    ————作者的废话————
    越写越多就是我本人!
    争取下周周末前正文完结吧,因为下周周末我又要出门一趟了(忙得停不下来
    还有就是,这本可能不会写太多番外,我暂时还没有太多想法,可能会写写第叁人视角的番外,也可能会写写一些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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