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以他的距离听不清床上女人在说什么,但doctor还是瑟缩在墙角,捂住耳朵闭上眼,把头埋在膝盖里,不敢去看眼前那一幕。
    老板被这么当众下面子,在场的人恐怕都难逃一劫。
    黑鲸大boss被女人赏巴掌,这事要传出去能好听吗?
    豆大汗水从窦任额头滑落,进了眼也不敢去揉,不,应该说无法动弹,仿佛有股无形的压力把他整个人紧紧裹住。
    像只被塑料膜真空包住的麻雀,渐渐的连如何呼吸都要忘记。
    他到底在妄想什么,觉得能从这人手上将春月完好无缺地带走?
    熊霁山也流汗,身体对危险产生了本能的恐惧。
    但他依然死死盯着床上的男人,如果欧晏落想对春月下手,他无论如何都要帮春月挡下。
    可其实欧晏落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愤怒。
    奇怪,为什么他没有觉得愤怒?
    反而有什么在他胸腔里裂开,他能听见石缝分裂碎开,有噼里啪啦的痛苦呻吟。
    恐惧,泪水,懦弱,共情,喜欢,怜悯,慈悲,善良,这些都是无用的情绪。
    最无用的还是爱。
    春月说错,他不是无心,他只是心中无爱。
    欧晏落本以为父亲也是如此。
    父亲没有爱奶妈,奶妈于他而言不过和其他女人一样,都是玩物罢了,所以他放任母亲杀了奶妈。
    可他也没有爱过母亲,夫妻俩在人前伉俪情深,人后争吵不休,两人枕头下时刻放着匕首和手枪。
    欧晏落有一次问母亲,两人整天刀枪相向的难道不厌吗,母亲说这是他们之间习惯了很久的相处模式。
    可母亲最终是死在了这样的相处模式中。
    那一晚他听到枪声后起身,走到书房时母亲已经没了气,地毯上的血迹慢慢扩大,是散着血腥香气的黑色大丽花。
    父亲其实也受了伤,尖刃刺破他胸膛,坐在大班椅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出神。
    后来父亲在盛大奢华的再婚婚礼上对那年轻貌美的女子表达爱意时,欧晏落已经预料到了父亲的结局。
    某个深夜里,经过消音的枪声再一次响起,欧晏落这次没有起身,他只是翻了身,阖上眼皮。
    这是父亲犯蠢,是他咎由自取。
    一旦爱上了一个人,就等同于把自己的心脏性命主动交到对方手上。
    他不会允许自己也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
    春月此时依然被他笼罩在影子里,可欧晏落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影子越来越淡,快要关不住她了。
    月亮要从乌云中冒出尖,鸟儿要冲破铁笼。
    欧晏落眸中宛如淬着幽冥鬼火,阴冷冰寒,却能将皮肉毛发全烧成灰,他嘴角的笑容依然自负且猖狂:“……春儿,你是不是觉得我真拿你没办法?”
    春月呵笑一声,缓缓阖上眼皮,一副要杀要剐都无所谓的模样。
    “我累了,想睡觉,老熊,送客吧。”
    欧晏落狂笑一声,翻身下床,动作干净利落。
    他解开衬衫最上方扣子,不再看床上的人儿,对露台方向开口:“阿九。”
    阿九闻声才从落地窗帘探头出来,声音试探:“老板?”
    “走了。”
    “哦。”阿九挠挠头,不知老板是要从大门走呢,还是沿原路下去?
    熊霁山已经先去拉开了房门:“欧生,我送你。”
    doctor也急忙起身:“欧、欧生,那针还打吗?”
    欧晏落没有理他,径直走出房间。
    阿九本跟着他,突然停下脚步,长腿两步就跨到床边。
    窦任一惊,刚才让面前高个少年踢掉手枪的阴影还在,但还是下意识地挡在春月前面,眼里有警惕:“你要干嘛?”
    刚毕业的少年人长得浓眉大眼,没在对抗状态时显得格外青涩,他双手在胸前接连摆了几下:“别误会,我就想跟前辈说声再见,还有,刚才我是职责所在,希望dot先生别放在心上。”
    窦任拧紧的眉心稍松:“你知道我?”
    “你名气那么大,很难不知道。”阿九笑了笑,低声对背着他睡的春月说:“前辈,你好好休息,我们走了。”
    春月嘟哝了声:“慢走不送。”
    阿九挠挠头,把窦任的手枪放在床头柜上,跟两人道别后走出房间。
    doctor从地上爬起身,没多思索,拎着包跟着阿九走了。
    人都走了之后,闹腾了一会的房间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这还是窦任第一次面对除了春月以外的职业杀手,其中一位还是那传说中的人物,面对面带来的压迫感实在太强,等他调整好呼吸,才发现衣服后背早已湿透。
    他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把落地窗锁上,房门也关上。
    地上还有一把被拆得零碎的枪,子弹硌脚,窦任嘶了声,弯腰把手枪残肢和子弹一块块拾起,一股脑都丢进床头柜抽屉里。
    这才腿软,噗通一下坐到地上,背倚着床头柜,双臂无力垂下。
    冷静了半分钟,窦任转过头,竟见春月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哪还有刚才说话粘粘糊糊的样子?
    他苦笑,说:“我好没用哦。”
    春月皱了皱鼻尖,她知道窦任在着急什么。
    她伸手,没用什么力气地捏了把男人的脸颊肉:“你做得很棒啦。”
    窦任歪头,像只大型犬在她发烫的手心蹭了蹭:“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再说一次好不好?”
    “……哪一句啊?”
    他握住春月手腕,闭眼时睫毛微颤,唇落在她手心,想要表达他的虔诚。
    你刚说我是你的人,可不要反悔啊。
    *
    熊霁山把这几位不速之客送出大门,医生哆嗦着腿走到轿车边,不知欧晏落同他说了什么,他又哆嗦着腿回来。
    他打开包,取了些药包递给熊霁山:“欧生说,就算不打针,药也要吃的……”
    熊霁山婉拒:“我刚才给她买了退烧药了。”
    “拿着吧,外面的药应该没有这个见效快,留着以后用也好……你不拿的话,欧生那边我不好交代……”
    “……好。”
    脸色苍白的医生没和欧生同车,另外一辆黑轿车接走了他,熊霁山正想回屋,这时那辆一直隐在树荫下的黑轿车驶了过来。
    后排车窗降下一半,欧晏落的眼神依旧清冷,是深不见底的暗海,没了镜片遮挡,更不知海底隐匿着多少暗礁和漩涡。
    熊霁山看得出对方有话要说,二人对视许久,最终欧晏落什么都没说,车窗缓缓关上,车很快驶开。
    直到看不见车尾灯的血红,他才吐出一口浊气,关上铁门。
    春月已经重新睡过去了,窦任给她把家居服脱了,正重新给她擦干身上的汗,她不喜欢浑身黏糊糊的感觉,没弄干净等会醒来又要发脾气。
    “他有跟你说什么吗?”窦任嗓子有点哑。
    “没有,只留了些药。”熊霁山把药丢到一旁,没到必要时他不想让春月服用。
    “哦。”
    给春月擦完汗,窦任将薄毯拉至她胸口。
    “老熊。”
    “嗯?”熊霁山整理着春月吃剩的白粥和其他垃圾。
    “你刚才听见她说了吗?她说我们是她的人。”窦任扬起嘴角,笑得有点儿傻里傻气。
    熊霁山停下动作,转头望向毯子里那一小团人儿,声音软下来:“听见了。”
    “以前吧,我总觉得她无心。我是钟意她,越来越喜欢的那种,但有的时候热脸贴冷屁股久了,也会难受的,你明白我的心情吧?”
    窦任想了想,补充一句:“就是一颗总是捂不暖的石头。”
    熊霁山心想,我的心情跟你可不大一样。
    但他还是捧场地点了点头。
    把她耳侧微潮的发丝掖至耳后,窦任凝望的目光专注且痴迷:“所以听到她刚才这么说,我真的好开心。”
    熊霁山回想刚才,那一声“我的人”着实让他破防。
    与其说他们叁人是性伴侣或工作伙伴,不如说他们如今更像是家人,在这魔幻却无比现实的世界里相互陪伴,一直走到了今天。
    “小子。”熊霁山突然叫了他一声:“你之前说的退休计划,讲我听听看。”
    窦任两眼发亮:“你要一起?”
    “先听你说说看,而且你又怎么确定,她退休了还跟我们在一起?就不能满世界去风流快活?”
    “嘿,凡事无绝对。”窦任开心地去勾熊霁山肩膀,带他往房间外走:“我挑了几个岛,我发你看看啊……”
    突然熊霁山脚踢到一样物品,轻飘飘的,锵一声。
    弯腰拾起,窦任先认出来:“哦,他的眼镜落在这了。”
    落在地上的金丝眼镜是欧晏落的,镜框镜片都没有损坏,熊霁山思索片刻,把眼镜腿迭起,放到床柜上。
    两人走出房间,楼梯昏黄灯光慢慢让阖上的木门掩住,最后只剩下寂静。
    等听到脚步声走远,床上的春月才缓缓睁开眼睛,全然没了“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的生病迷糊样子。
    她侧躺着,摊开刚才打欧晏落巴掌的那只手,指尖还有些发麻,仿佛她刚才打的不是人的皮肉,而是一堵厚墙。
    许久,她掀开薄毯起身,拿起那枚金丝眼镜。
    欧晏落总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除了偶尔杀人时和做爱做得汗水淋漓时,才会取下眼镜。
    以前一次欢爱之后,她偷偷取了他的眼镜想要戴上,却让他拉住脚脖子扯到身下打至两瓣屁股肉红通通。
    这假模假式的别扭老男人,她才不知道应该拿他怎么办。
    嚼着还有些味道,可要她弃也并不觉得可惜。
    春月掂了掂眼镜的重量,猛地朝墙角扔出个抛物线,精准地丢进了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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