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面面相觑,霍公子的脾气,那是问了就肯说的嘛,到现在他在捕房里也只跟大头一个人亲近此。
    霍震烨从城郊开车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原来这时,家家都拎着煤球炉子在弄堂里烧晚饭,小孩子们穿来穿去,要好的小朋友还会去吃百家。
    隔壁楼上烧了葱油芋艿,楼下是干煎带鱼,四邻八舍,互相端一点尝尝味道。
    现在弄堂里面就只有大人烧菜,小孩子们关在房间里,隔着窗户探出头来,还要被姆妈骂一句:“小燕!赶紧把窗户关起来。”
    小燕就把窗关上,袖子揩一下玻璃窗,眼巴巴看着白家小楼,昨天跟阿秀说好了,今天还要一起踢毽子的。
    邻居们有消息灵通的,也都知道霍震烨在捕房当顾问,看他回来,都围上来问他:“霍先生啊,案子破了伐?”
    “还没有,快了。”
    “听说那个人专门拐童男是不是啊?”有儿子的人家都紧张坏了。
    霍震烨微笑点头,侧身穿过一家一家的煤球炉,走到白准门前,闻闻身上没有烧煤球的烟味,这才敲门。
    屋内灯火通明,白准坐在天井前,面前摆着香台香案,供上鲜花净果。
    霍震烨走到白准轮椅边,他昨夜为小凯寻生魂,今夜又设香案找纸人小鬼,他怕他的身子支撑不住。
    白准看他一眼:“它接连杀人,凶性大发,不赶紧追住它,说不定会真的披上人皮。”
    他是七门主,这是该他管的。
    每到此时,霍震烨便觉得自己特别无力,他会的东西,都没有办法帮助白准。
    白准说完便从香筒中取出三支香来,他点火之时对霍震烨道:“去将二郎神君请过来。”
    给这人找点事做。
    二郎神君既是神君,做的便比人高出许多,更像是寺庙中的神像,但因是纸竹扎的,并不很重,霍震烨力气大,一个人也能搬得动。
    他将二郎神君搬到天井,有些好奇:“这回怎么不请无常?”
    “无常爷是管鬼魂亡灵的,那东西还不知是不是鬼。”也许是因怨恨痴爱而滋生的灵,不论是什么,天下邪祟在二郎神君的天眼下,都无处盾形。
    请的神越大,耗的精力越多。
    那个纸灵,虽是匠人给了它形,却是宋瑛给了它“神”,它连杀三人,最后又杀了宋瑛,脱出缔造者的束缚,还不知它会干些什么。
    白准恭恭敬敬点起香,调出朱墨,笔上沾墨,为二郎神君点眼。
    然后他跪在纸扎神像前,将纸扎点燃了,纸竹分明燃烧却一占声响也无,燃尽之前,风阵中便站着二郎神君。
    以纸为献,借神君一分神威,捉拿恶灵。
    天井之中倏地卷起风阵,二郎神额间天眼倏地迸发金光,隐入黑夜不见了。
    阿秀捧了个坛子来,白准将坛子放在风阵中央,写了一张化灵符贴在坛上。
    做完这些,白准的唇色又淡几分,霍震烨扶住他的肩膀,拿个羽毛垫子垫在他腰后:“这个,能学吗?”
    白准恹恹看他:“怎么?”
    他就是师父教会的,再有几年也该给自己找个弟子,才好传承七门。
    只是小孩子,全都烦得很,性子未定,善恶未分,一想到以后要收个小孩当徒弟,还得耗费心血不让他走歪路,白准浑身骨头都发疼。
    “那,你看我能学吗?”霍震烨掏了块牛奶巧克力来,剥开银色的锡箔纸,递到白准嘴边。
    这东西长得黑乎乎的,可闻着很香甜,白准皱眉头,有些怀疑的嗅一嗅:“我不吃咖啡块。”
    霍震烨笑了:“这叫巧克力,吃了暖和还提精神。”白准的手脚都开始发凉了。
    白准伸出舌尖舔了一口,霍震烨没想到他会伸出舌头,他指尖一紧,白准已经咬了一口,暖和提精神,他暂时还没感觉到,但这东西苦中带甜,有种醇厚香气。
    白准十分满意 ,家里可以常备。
    “我说认真的,我能学吗?”霍震烨继续问,他起码可以帮上点忙。
    “你会什么?你的刀连竹丝都劈不开。”年纪大了,手指头就硬,从小教起,手才听使唤。
    霍震烨笑了:“我会雕刻,还会画画,国画西洋画都还行。”
    白准微微诧异,想不到这纨绔懂的还挺多。
    霍震烨嘴角一勾:“不会琴棋书画,不通金石篆刻的,那叫什么纨绔,只懂放鹰走犬抽大烟,那叫败家子。”
    他留洋去,先是学西医,然后他又学了画画,他在家中便学国画。霍老夫人希望他聪明得能压过四姨太的儿子,但上进心又不能强过大哥。
    琴棋书画,他学了个遍,最喜欢的就是画,他越是侵浸,老夫人就越是高兴。
    洋人技法与国画不同,色彩光影更讲究写实,两边结合,霍震烨觉得自己画的还不错。
    呵,他还骄傲起来了。
    白准看他一眼,让阿秀捧出纸来:“你画一张,我看看。”
    霍震烨到厨房去,烧了根碳条,白准这里多的就是竹丝,他用竹丝裹起碳条,当铅笔用。
    在白纸上勾勾画画,涂涂抹抹。
    白准能用黄雀的眼睛看,却不能用二郎神君的眼睛看,只能眼看着线香烧越短,越烧越快。
    火星“啪”一声爆开,线香熄灭,最后那一点没有烧到头。
    白准沉下脸,那个人果然在干预他,他冷哼一声,两指微动,又取出一支香来,黄纸点燃续在炉中。
    “你那个巧克力呢,再给我吃一块。”刚才不觉得,这东西还真的暖身提神。
    白准把一整块儿都给吃了。
    直到第二支香快烧到头时,风阵之中现出二郎神君淡金色的影子,他赤手捉着团灰影,将那团灰影塞进坛子里。
    陶土坛子是混合朱砂烧制的,灰影源源不断被吸出其中,激起一阵风浪,坛子左右摇晃,发出“咚咚”声响,它竟还想脱逃桎梏。
    白准指尖一点,坛上黄纸飞起,“啪”一声封上了坛子。
    二郎神君就此消散,化作淡色金点,消散在空中。
    地上那堆“簇簇”而动的纸灰也都被风吹散,没了余温。
    霍震烨就这么看着,看到那坛子无风摇晃的时候,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问白准:“这东西,要怎么办?”
    “放在阁楼里啊。”
    阿秀已经抱着坛子捧上阁楼去了,像这样的灵,用朱砂符咒镇上个七七四十九天,便能化为清气,自行消散了。
    到时再将这坛子放到炉中烧化,土还是土,砂还是砂。
    霍震烨想起自己去阁楼上搬竹床,有了木板床之后,又把竹床搬上去,小阁楼灰扑扑的,贴墙叠着一堆坛子,他还以为那是白准放杂物的地方。
    “楼上那些坛子都是?”
    “封了口的就都是。”
    “那都还没过七七四十九日?”霍震烨头皮有些麻,想到这坛子里全是跟金丹桂一样的东西,这东西还日日都放在家里,就觉得白准真不是普通的胆大。
    “有些也过了。”白准撑着头,想一想,“就是懒得烧。”
    霍震烨一时失语,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他叹口气:“等你有精神的时候,把这些坛子挑一挑,我拿去烧了。”
    总不能一直摆在阁楼上。
    霍震烨说完,把自己画给白准看,时间太紧,他没画完。
    一张方寸大的白纸,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
    画的是云中苍龙,只勾了线条,还未细画,但龙身已有云海翻腾之意。
    白准的目光落在龙目上。
    霍震烨侧头看他脸色,笑了:“怎么样,我这徒弟能收吗?”
    白准哪容得他骄傲,把纸一搁,阖上眼睛:“画得还不错,暂时先当学徒,还得看看,你有没有
    这根骨。”
    白准躺回床上,阖上眼睛,那块人皮,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霍·上等纨绔·震烨:你会琴棋书画吗?你会金石篆刻吗?
    第25章 一把火烧了
    怀愫/文
    白准越说越轻, 说到最后已经入眠。
    霍震烨替他盖上软被,在他床前坐了一会儿。
    白准他一向觉轻, 平日有一点动静, 立即便醒了,可今天晚上他几尽脱力,睡得十分安然。
    霍震烨把那张木床轻轻挪进来, 睡在白准弹簧床边,比他矮上一点,他明天一早睁眼就能看见他。
    屋里站着的两个纸仆盯着霍震烨,霍震烨胳膊一伸,躺得舒舒服服, 笑一笑:“别看了,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那两个纸仆又把脸扭了过去。
    白准睡到日上三杆, 慵然打着哈欠醒来, 睁开眼睛就看见霍震烨睡在他床边,他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儿?”
    霍震烨坐起身,他其实早就醒了,只是看白准睡得这么安谧, 不舍得将他吵醒。
    “哪个小学徒不给师父端茶倒水守夜捶背,你要不要试试我的手艺?”
    白准看他油嘴滑舌, 抽出细竹条点点他:“去, 给为师买碗小馄饨。”
    绉纱的皮子,裹一点点肉茸,他早上起来热腾腾的吃上一碗, 胃里会舒服些。
    霍震烨万万没想到他当学徒的第一天,第一个任务是给师父买小馄饨,但他立刻笑起来:“那师父要不要尝尝广州茶楼的鸭丝粥?”
    如今粤菜馆子在上海滩十分风行,蒸的各种肉馅饺子,还有甜馅包子,白准肯定爱吃。
    白准果然满意点头,这样知情识趣,才算是好学徒。
    白七爷的嘴是很叼的,没味的淡白粥从来不肯喝,可只要连吃两天馄饨,他就又不爱碰了,广式粥花样繁多,正合适“白老太太”。
    霍震烨白准预备了一桌,自己咬了个包子,结果白准每样尝一点,尝完又问:“这包子,是什么馅的?”
    霍震烨叹口气,把包子从中间掰开,露出里面的肉馅丸子,整个儿拨到白准碗里,自己把包子皮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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