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霍震烨就只吃了素,他觉得自己半个月都吃不了荤了,白准却心情大好,吃了小半碗八宝鸭。
    等沏上茶来,霍震烨喝了一大口,白准越看他的脸色,就越是吃得慢吃得多,他到后来干脆故意愁眉苦脸,好逗他多吃几口。
    “你今天怎么不说案子了?”白准手里托着个秘色瓷茶盏,用茶盖撇掉浮抹,放到嘴边轻轻一吹,他还真有点吃撑了。
    他抿一口红茶,淡白的唇色沾上茶色,显得气色都活了几分。
    霍震烨犹豫了。
    白准目光莫测,不着痕迹的扫过霍震烨的西装口袋,指尖一点,黄雀飞起,扎猛子似的扎进霍震烨怀里,钻进他的西装口袋里。
    “哎,哎”霍震烨想把小黄雀从袋里丢出来,又怕伤着它,刚摸到它的尾巴毛,被它反身啄了一下,虎口处被啄出一个白印子。
    黄雀啣出那张纸,飞到白准掌心中,一抖脑袋,得意洋洋。
    这鸟简直恩将仇报,霍震烨瞪它一眼。
    白准却挠挠它脖子上的一圈黄羽,点头赞它:“做得很好。”
    他看完又把纸叠起来,黄雀小嘴一啄,叼住了又还回去,还要往霍震烨口袋里钻,霍震烨张手抓住它,惩罚似的在手心里搓了两把:“坏东西!”
    “骂谁呢?”白准怀疑他指桑骂槐。
    “我骂我自己。”霍震烨搬了张小竹凳坐在白准身边:“宋福生夫妻养了个纸人娃娃,那个纸人像是成精了,这是纸扎店的地址。”
    “养了一个纸人?”白准脸色不变,有此技艺者都是七门中人,既是七门中人怎么不来拜见他?
    “那纸人里,究竟附着什么东西?”霍震烨胆子极大,要不然也不会看见女鬼还想奋力一搏了,可他想到纸娃娃,还是有些毛骨悚然。
    “是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反正不是他们的儿子。”
    “万物之老者,其精能假托人形。”白准慢悠悠啜一口茶,物老成精,成精还要变人形,得花上百来年的功夫,所以对野鬼孤魂来说,没有比纸人更好的附身物了。
    纸人当然也会有灵,浓烈的爱意会让纸人越来越“活”。
    白准垂眼喝茶,又抬头看向天井。
    隔着天井墙,外面传来一下一下踢毽子的声音,小燕拍着巴掌在替阿秀数数,“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五彩的鸡毛毽子在阿秀脚上翻飞,她越踢越高,那毽子就从灰檐上方一隐一现,坐在屋中也能看见。
    阿秀踢得越多,小燕的声音就越高:“阿秀!你好厉害呀!你会不会跳皮筋啊?那我教你跳皮筋吧。”
    阿秀越来越像活人,就是从小燕那里得到了足够的痴迷,所以她晓得要好看的衣服,学人办家家喝下午茶,踢毽子。
    白准没有特意阻止,是因为小燕的心思足够纯净。
    “那它为什么要杀人呢?它不是小杰,却杀掉了绑架小杰的绑架犯。”霍震烨不能明白,他原来也以为纸人中附身的就是小杰的鬼魂。
    “有人给了它足够的爱,和足够的恨。”白准轻轻揉揉肚子,糯米的东西果然难消化,他好像真的有点吃撑了。
    纸人完全承袭了宋夫人对绑匪的恨意和杀意,所以它才会去杀掉绑匪,用的还是残忍虐杀的方式。
    “宋福生说它想当人,它要怎么当人?”
    白准长睫一阖,打个哈欠。
    七爷累了,七爷什么也不想说。
    霍震烨纵容的轻笑一声,他推着白准进内室,伸臂将他抱起,放到床上,这么近看,根根睫毛都看得分明。
    霍震烨环抱白准,这个“放”的姿势停留的实在太久,白准微睁开眼,浓目望着霍震烨。
    霍震烨喉节滑动,被他这么盯着,心口先是一顿,跟着急跳起来。
    但他没有放开,白准在枕间微动,大发慈悲地告诉他:“它想要一张人皮,得不到,就会一直找。”
    所以宋太太才会拐那几个孩子回家,她在替“小杰”找一张合适的皮。
    霍震烨觉得荒谬,同时又觉得阴森:“有张人皮,纸人就能变成活人了?”
    白准把头一撇:“不知道。”竹骨披人皮,是门内禁术,行此术者,遭天谴。
    “那跟你有关联吗?”纸扎人,七十七,霍震烨直觉这事情没这么简单,这是冲着白准来的。
    “有。”白准声音渐轻,说起来他还得承霍震烨的情,如果不是他这么快就追查到了宋家,那个纸人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不管是不是冲他来的,七门都有逃脱不掉的责任,由着纸人行凶,城隍那里,不好交待。
    但他不打算提醒霍震烨。
    白准说话的时候,鼻息拂过霍震烨面颊,带些茶香气。
    霍震烨倏地将他放开,脸色有些不自然:“那我回捕房,搜捕一定要加大力度。”那东西可能会杀人剥皮,“有什么办法能克制它吗?”
    “火。”白准慵然打个哈欠,窝在被子里。
    霍震烨问完扭头离开了白家小楼,白准撑起头,看着门边,这人一向脸皮比城墙厚的,刚刚那是,害羞了?
    白准闷声轻笑,满屋纸人都知道主人心情大好,他笑完了半躺在枕中,两指一动,屋中刹时飞出十几只鸟来。
    “去,把那纸人找出来。”是谁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弄这些伎俩。
    十几只纸鸟飞出天井,穿堂过巷,隐入蓝天 。
    霍震烨来到捕房,先问案情进展,大头愁眉苦脸:“什么线索都没有,到有好几件谎报的。”
    各种小报尽力渲染这次的儿童失踪案,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把这些孩子都是同一天生日的事挖了出来。
    甚至还编了个“借尸还魂”的噱头,把有孩子的家庭都吓坏了,有几家的孩子明明是跑出去玩,家人一刻找不到,就急忙到捕房来报案。
    还有说在某处某处看到了宋夫人,巡捕们赶过去,要不然就是扑个空,要不然就是抓错了人。
    上头让他们轮班巡逻,原来是一天派一班的,现在两班人都要出去,骑着自行车满租界溜达,看见可疑的人就盘问一番,倒捉了几个溜门撬锁,小偷小摸的。
    “你们都去什么地方找人了?”
    “火车站呀,还有码头之类的。”他们怕她离开上海,因为宋夫人是女人,所以就没去娼院和烟馆找她。
    霍震烨想了想:“宋瑛养尊处优,她就算逃跑也不会藏到那种地方,她会选一个安全舒适又没人打扰的地方。”
    大头想了半天:“还有这种地方能随便让她进去?”
    “饭店。”只要改换姓名,就能暂住在饭店,何况宋瑛还有钱。
    霍震烨刚说完,就有消息传来,说宋家的汽车找到了,停在浦江边,那边几乎都是豪华大饭店。
    捕房立即开始在各间饭店排查独身入住的女性。饭店迎宾的印度人和客房服务员都记得宋瑛,因为她非常美,拎着一只小皮箱,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宋瑛进了包房就没出来过,可等他们闯进包房,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宋夫人又逃走了。
    霍震烨在包房内仔细搜寻,宋瑛也许会留下蛛丝马迹,指向她下一个会去的地方。他听见窗边“笃笃笃”的声音。
    抬头一看,小黄雀阿啾正站在饭店包房,外墙的窗沿上,它用喙敲敲玻璃。
    霍震烨推开窗户,黄雀飞进屋内,落在他肩膀上,用翅膀拍打他。
    “你找到宋瑛了?”霍震烨避开人,压低声音问。
    小黄雀挺胸点头,雄纠纠气昂昂。
    别的巡捕还在搜寻,霍震烨拍了拍大头:“跟我走,我们去别的地方找一找。”
    黄雀在前面飞,霍震烨开车跟在后面,大头察觉出了:“霍公子……我们跟着鸟啊?”
    霍震烨实在没办法解释,只好不说话,他们一直开出了城,开到远郊农田,那里围着 十几个人,黄雀停在了农田边的树上。
    霍震烨把车停下,大头跟他一起走了过去。
    他们找到了宋瑛。
    确切的说,是宋瑛的尸体,她蜷缩在家田正中,后背的皮被撕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害羞了?
    霍:一点点
    第24章 上等纨绔
    怀愫/文
    还没走近就先闻到血腥味, 大头把百姓们赶开,他们走进一看, 差点吐了。
    宋瑛半身赤裸, 但她此时穿不穿衣服也没什么差别,后背整块皮被撕掉了,十个手指头有的少了一个指节, 有的齐根断了,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齿印。
    她脸上还浮现着一种幸福满足的微笑,在这种场景下,说不出的诡异。
    “小杰”要血,她就给它血, “小杰”要皮,她就给它皮。
    霍震烨扭过头去深吸口气, 抬头就见树上十只几黄雀齐齐盯住他看, 他解释了一下:“我这不是胆子小。”
    是一下子受不了这样的冲击。
    黄雀高深莫测的看他一眼,又齐齐把头转了过去。
    大头托几个百姓进城报案,他得和霍震烨守住现场,他还是想不通, 怎么霍公子就能知道宋夫人在哪儿呢?
    他一边疑惑一边勘察现场,看了一会儿对霍震烨说:“霍公子, 这宋夫人身边怎么这么多小孩脚印啊?”
    又清又浅, 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大头看了很久,指着其中一枚略微清晰的脚印说:“这个, 好像在哪里见过。”
    霍震烨看一眼就想起来了,意大利手工的小皮鞋,跟虹口仓库的那半枚,一模一样。
    大头咽了口唾沫,这付死相,让他想到了报纸上那些神神鬼鬼的报道。
    “霍公子,你说是谁杀了宋夫人啊?”天色渐渐昏暗,四野都是农田,宋瑛的车扔在浦江边了,是人有把她骗过来杀掉的?那这小孩脚印又怎么解释?
    大头百思不得解,敲着脑壳看向霍震烨。
    霍震烨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他靠在车边,大头还是第一次见他不积极的破案,以往这种情况,他总会说出些什么来的。
    霍震烨什么都没说,他心里想的是,这一张皮,够吗?
    巡捕法医来接手,霍震烨转身走人,还有巡捕想问问他是怎么找到宋夫人的行踪的,但他已经开车走了。
    “大头,你们怎么找到人的?”
    大头摇头:“我也不知道,你们谁想知道,谁就去问霍公子好了,看他讲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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