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谈谈
    据说社会上如此之看重教授,因章周二君在《新性道德号》上有提倡一夫多妻之嫌疑为陈百年教授所严重抗议,社会遂大加迫压,有嗣后该杂志不得再发表此项违碍文字此令之倾向。章君在《莽原》上提起抗告,表明他们之被视为理屈,并非别事,只为他们不是大学教授。以我的偏见观之,理屈当然是理屈,至于说因为是教授,遂能迫压他们,我却以为未必。他们之被迫压,决不由于陈先生之一纸抗议,实因他们主张足为一夫多妻之护符,万不能为实行严格的一夫一妻制之中国社会所容许耳。夫中国为四千年文明礼义之邦,辟谬惩邪,国民有责,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群起匡正,本事理之自然,正不待教授之抗议而始起,亦决不以教授所主张而轻恕也。不观《新青年》之事乎?胡适之先生反对贞节,以女子遇强暴为不该死,一时舆论大哗,胡先生与其友二人几饱荆生之老拳,(事见林畏庐孝廉著《蠡叟丛谈》,或云系捏造,待考,)此己未年事也。夫胡先生亦堂堂大学教授也,徒以立言乖谬,致受迫压,社会何尝盲从教授而犯拍马屁之过哉!善夫,朱深总监之言曰,“要知共和国家人民地位平等,自不应存阶级观念,”章君所言非唯未明共和真谛,抑亦侵犯人权,愚窃以为不可不纠正也。何则,盖如章君言,则凡为教授者以地位故失其言论之自由,可乎哉?此亦一大流弊,我本其拥护三大自由之决心,特不辞辞而辟之。
    有友人见此文,曰,中国诚无一夫多妻,但一男多女则有之,且往往然而亦比比然也。纲常,名教,道德,法律,习惯,经训,舆论,以至什么,固无不许可如此,无不为之保障,所要者只是钱耳,而钱亦无须很多,子不闻《上海》中载有送报人蓄一妻一妾乎。夫如是,更何需乎护符;若要,则旧护符亦已太多,取之不尽,更何需乎新洋货之护符哉?陈先生与社会之抗议得无有察秋毫而不见舆薪之概乎?余闻言憬然,闭目沉思者历两小时之久,终乃彻悟曰,所恶于彼等者即以其为新护符也。旧护符已尽足用,乃犹输入新货,流弊所及必将使送报人以下的苦力亦群起而纳妾,诚足为人心世道之忧已。然则国人即不本道德观念提出抗议,若以国货潮流而排斥之,亦正当也。此节理由即使改正,但迫压行为全由国民自主,并不关系于发议的教授之身分,则仍彰彰然也,余此文之主意不因友人之反驳而无效,故仍发表之,聊以表示拥护言论自由之微忱云尔。
    * 刊一九二五年六月四日《京报副刊》,署名揖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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