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师爷躬身道:“老朽是知府大人的师爷,总管只管叫我莫师爷就是。这是侯爷在知府府里时,服侍过侯爷的丫头,特特送过来,以代我们大人给侯爷敬孝心。”
    管家听了吓了一跳,道:“莫师爷,此时我可不敢做主,请稍待片刻,我前去禀报一下。”
    此时的严箴却不在,只道自己要出去一趟,不耐烦季匀跟着絮叨,季匀无法,只得留在院子里喂马。管家急急慌慌的走了进来,季匀道:“郭老头,你撞鬼了?”
    管家道:“差不多了,我的季大爷,侯爷在知府府里还让丫头服侍过?如今那知府大人送了两顶小轿来,这可叫我怎么办?”
    季匀听了,想起了竹林下棋一事,一时也傻了眼。
    管家道:“怎么办?爷又不在,如若是自作主张留了下来,爷会不会怪罪?”
    季匀扔了手里的刷子,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二人大眼瞪小眼,管家想了想,道:“不如先留下来,如果爷说不行再遣回去?”
    季匀道:“你要留自己留,反正爷怪罪下来不要牵扯我!”
    管家哀声求季匀,“我的季大爷,你好歹给我个话儿啊,你们去知府府上有丫头伺候过爷?爷不是顶顶烦丫头的嘛?你瞅这府里,除了洗衣婆子和灶上婆子,哪里还找得着一个像样的丫头?”
    季匀想起严箴的异常,迟疑半晌,道:“说起这俩丫头,我与你说说,反正你自个儿拿主意。”
    季匀说起严箴与扶风二人下棋的异常举动,却略过了那日严箴与扶风初遇和救了未风的事体,只怕此事再说出来,这管家当即就能收下二人,万一严箴不同意,自己可就遭殃了。
    不料管家听了季匀的话,大喜,道:“侯爷一向冷清,夫人都操碎了心,我们虽远在扬州府,也都有所耳闻,如今好不容易有看上的丫头,就是收了又怎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也不管季匀,转身就走了。
    季匀半张了嘴巴,半晌没有合上,只想着要不要趁严箴没回来,上哪儿躲上一躲才好,回头看看形势再出来。
    前院里郭管家与莫师爷客气了半晌,到底同意收下了扶风二人。丫头们打了轿帘,扶了扶风二人出来,郭总管打眼一看,嘴巴张了老大,这、这、长得也太好看了。郭总管五六十岁的人了,看到扶风二人都觉得眼热。当下立刻就信了季匀的话,看来侯爷还真是有些看上这俩丫头了,当下态度便客气恭敬了起来,招呼了婆子给扶风二人安排住处。
    易嬷嬷将扶风二人交给了侯府婆子,便与莫师爷回去复命去了。
    扶风与未风紧跟着侯府的婆子穿过了二门,婆子道:“二位姑娘,老奴姓金,府里地方大,姑娘们可要老奴唤了软轿来?”
    扶风与未风初来乍到,哪里敢如此张扬,纷纷客气了,道是能走的。
    金婆子这才又闭了嘴巴,只偷偷抬眼看了几眼,心里惊讶之情就露了出来。这两个小姑娘长得如此绝色,说话行事又得体,看着竟是很有教养的样子,也不知道知府哪个房头的侄女。
    金婆子带着扶风二人走了约一盏茶功夫,才到了内院厢房,扶风还好,未风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金婆子让扶风二人先在偏厅坐了,又特意寻了两个未留头的丫头来伺候泡了茶,才现去寻人布置房间住宿。
    扶风二人坐在偏厅,打量了一下布置,家具均是紫黑木,看着大气厚重,又别于江南本地的婉约秀气。想必是因为主家是北地的缘故,如此布置会比较合主人家的胃口。方才一路行来,亭台楼阁,既有江南的精致,又不缺乏北方的大气,看着竟是分外和谐。
    园林小道修剪得整整齐齐,偶尔下人经过,莫不噤声闭气,分外有规矩。未风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见扶风正襟危坐,道:“妹妹,侯府看着像是比凌府大上许多的样子。”
    扶风虽说一向不喜与未风打交道,只是至此以后,怕是要朝夕相对了,倒不好真冷落了她去,方道:“我瞧着也是。”
    未风兴趣非常,道:“方才我瞧见二门院门那儿有一株冬青树,起码有百来年的树龄了,你说这侯府建在这儿得多少年了?”
    扶风方才也瞧见了,那冬青生长缓慢,一年也就是寸把长短,院门口竟然矗立着一株高约两丈的冬青,这岂止是百来年,少说也得有三百年的树龄。可见侯府荣宠不断,地位超然。
    此时却不想与未风讨论这侯府,到底是到了新的环境,谁也不知道哪扇门后面就又一双耳朵,只转了个话题,道:“嗯,看着很高,姐姐走得远,腿脚可还受得?”
    未风双脚小巧,养得又细弱,着实是有些受不住,听了扶风的话,道:“腿脚有些软,怕是稍后要揉上一揉。妹妹可还好?”
    扶风笑笑,道:“还好。”
    二人只将将说了几句话,金婆子就上来了,道:“如今天已经黑下来了,二位姑娘先将就住一晚,明日再腾了时间来收拾。”
    扶风二人忙道了谢,随着金婆子转去厢房。
    说是厢房,其实也是一个独立小院中的厢房,东西两厢都点上了灯,金婆子道:“两厢也都收拾了,姑娘看着任住就是。”
    扶风谢了金婆子,道:“多谢金嬷嬷照顾。”木棉忙从荷包里递了十两银子给金婆子,道:“给嬷嬷买碗茶喝!”
    金婆子有些意外,脸上就露出了惊讶之色,到底迟疑了一瞬,伸手接了过来,道:“谢姑娘赏。老奴先下去张罗了,如有什么需要,姑娘们可遣了丫头去寻老奴。”
    未风满脸的感激的行了礼,金婆子忙闪了身退了下去。
    未风和扶风这才各自挑了厢房进去,里面床单被褥床帐一应都是新换了的,看着料子也都是上好的,只是比起凌家来,似乎也并没有强上多少。扶风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这世家权贵,平日里摆设使用都不如商户一般的奢靡,这又只是一个别院,想必主子都不曾到过几次,这也许也是摆设上稍逊的原因。
    木棉和秋桐忙围着屋子转悠,看看有什么缺的,秋桐转了一圈,转出了屋子去寻丫头给端水来洗漱。
    金婆子此时却与郭管家在一处说着话,金婆子忧心忡忡的道:“我觉得这两个小姑娘来路有问题。”
    郭管家吓了一跳,道:“你说什么?有什么问题,这可是知府府上送来的?莫不是刺客?”
    金婆子忍不住想翻白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看着不像是知府侄女,这两个姑娘浑身气度非常,却被知府以服侍侯爷丫头的身份送了进来。我觉得有些不妥。”
    郭管家有些搞不清楚金婆子的意图,道:“你说半天把我也搞糊涂了,不是知府侄女还是知府女儿不成?我可是问过了季大爷,确确是在知府府里与两位姑娘下过棋的。”
    金婆子一听,有些拿不准了,道:“既然季大爷给了信,暂且先这么着,我打听打听再说。”
    郭管家心里惴惴,也不知道收下她们是对是错了。
    金婆子辞了郭管家,却转了个弯,到了角门,打发了一个媳妇子出去。
    到了戌时,那个出门的媳妇子这才忙忙慌慌的进了角门,三步两步拐到后院,寻到金婆子。
    一见到金婆子,媳妇子就满脸神秘的压低了声音,道:“金大娘,我打听了,说是凌家养的瘦马!”
    金婆子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惊道:“什么?”
    媳妇子缓了口气,稳声道:“我娘家嫂子在知府府里当差,凌家专养了瘦马出售,整个扬州府再出名不过的,没有错的。”
    金婆子身子颤抖着,差点软瘫了下去,道:“这可如何是好?”
    媳妇子道:“大娘,就算是扬州瘦马,出身低了些,但只是伺候丫头,有什么要紧?”
    金婆子道:“你晓得个甚,咱们这是普通人家吗?你是没有看见,那两姑娘长得叫一个绝色,若只是普通丫头我哪里还用得着让你打听来头。”
    金婆子真想撒手不管,就算京里怪罪下来,不是自己做的主,到底牵连不到自己身上。左思右想,一跺脚,还是跑去找了郭总管。
    郭总管听了,目瞪口呆,也吓得一张老脸煞白,也不管金婆子在那说万一夫人怪罪下来的话,丢下金婆子不管就去二门寻季匀。
    季匀正在偏房拾掇弓箭,此时见郭总管,迎了出来,忙道:“是不是爷回来了?”
    郭总管摇了摇头,就拽起季匀又进了屋。
    季匀被郭总管扯着,差点就袢了门槛,急道:“郭老头,你要作甚?快放开我!”
    郭总管拉了季匀进了屋子,脸上仍带着惊骇之色,季匀这才发现郭总管脸色不对,奇道:“到底怎么了?”
    郭总管“嗨”了一声,就坐在了椅子上,唉声叹气道:“季大爷你可害死我了!”
    季匀大奇,道:“我什么时候又害死你了,你可别乱说话。”
    郭总管四顾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你今儿告诉我那俩姑娘与爷下过棋,我这才壮了胆子收了下来,但是你怎么也没打听清楚,那俩丫头,是扬州瘦马!”
    季匀“噌”的站了起来,瞠目结舌的道:“你说什么?”
    郭总管皱着一对老眉,道:“也不知道趁爷没回来之前能不能给送回去。”
    刚刚正要跨进门口的严箴就顿了脚步,微微皱了眉,道:“季匀!”
    季匀大惊失色,“啊”的一声跳了起来,郭总管也被吓得不行,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干脆跪在地上不起来。
    严箴道:“说!”
    季匀挠了挠脑袋,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伸了脚去踹郭总管,郭总管决定装死到底,任那季匀踹得屁股生疼也不吭声。
    季匀无法,脸上拉开了一个狗腿的笑容,凑了上来,道:“爷,您回来也不说一声,差点没吓死奴才!”
    严箴看着谄媚的季匀,抬脚进了屋,自寻了一棵椅子坐了,方才冷着声音道:“给你两句话功夫,说不清楚你自给滚出去。”
    季匀吓了一跳,忙跪了下去,就想去扯严箴的裤腿,严箴一个眼神看过来,季匀忙跪好了,闭了眼睛道:“方才知府送了凌家两位姑娘过来,郭叔已经收了下来,如今在后院厢房里住着。”
    严箴浓黑的剑眉轻皱,星目微眯,心里一动,那只小狐狸?
    这黄平江打的什么主意?按说苏家已经被他解决,自己手慢一着,苏恒裕死在狱中,黄平江该高枕无忧了才对。眼下送了人来,是图的巴结?
    季匀说完了半晌不见严箴吭声,方才偷偷睁开了眼睛,瞄了一眼严箴,严箴面上神色莫测,手里抓了惯常摩挲的黑玉麒麟。眼神有些飘忽,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季匀暗道,要踹自己就快些踹,闭了半晌眼睛也不见动静,反倒提了一颗心不上不下更是难受。
    见严箴不说话,郭总管更是大悔,既如此,就该坚决拦回去就是。
    严箴此时想的却是怕是知府寻了凌府打通关系送上来的侍妾,之前倒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只是自己从未收下过罢了。
    “既是收下就收下了,为何作此又说趁我回来之前送回去的话?”严箴冷声传来。
    郭总管听了不仅没有起身,身子反倒越发的矮趴了下去。季匀无法,只得结结巴巴的说道:“爷,那凌姑娘,凌姑娘她们是凌家养的扬州瘦马。”
    ☆、第99章 对单(***家)
    季匀说完了,屏息凝眉,再不敢吭一声。只觉一股寒意在屋子萦绕,浑身发冷。
    郭总管此时方才开了口:“是老奴的错,老奴只当是两个普通丫头,不想竟是此等出身。爷放心,老奴稍后就去处理。”
    严箴此时脸冷如冰,良久,季云和郭总管只觉浑身上下已经冻如冰柱,屋里空气凝结成冰,二人有些呼吸不过来。方才听到冷冰冰的声音:“不用,下去吧。”
    郭总管和季匀才仿佛活了回来,郭总管双唇阖阖,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磕了个头就退了出去。
    剩下季匀跪着不敢吭声,严箴沉默不语,季匀想来想去还是开了口:“爷,如果说是凌家的嫡亲女儿,收下也就是收下了,夫人那边多说些好话就是。如今,凌姑娘这出身一旦传了回去,怕是夫人······
    严箴蓦的站了起来,不待季匀说完,站起身就出了门。
    季匀半截话就卡在那里,只得又吞了回去,伸了头看严箴没影儿了,这才爬了起来。
    郭总管回去之后,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叫了小厮搬来知府送的礼,挨着盒子翻,翻完了又翻了一遍,这才丢了手,又返到严箴书房门口。
    严箴书房里点着灯,郭总管轻轻敲了门,严箴道:“何事?”
    郭总管推了门进去,躬身道:“爷,老奴今儿一时不察收下了这两位姑娘,但在知府送的礼单上礼盒中却都未发现两位姑娘的身契,是不是要以此拿捏爷?”
    严箴正提着一支羊毫写着字,听到这里停了下来,墨水便晕了一坨,严箴干脆放了笔,道:“既如此,你派个人去取就是。”
    郭总管猛一抬头,这意思,是确定要收下来了?本想着既是无身契,以此退了回去也是在理的,不料侯爷竟是认下了。
    那身份怎么办?
    严箴面无表情看着窗外,一管鼻子傲气非常,一双鹰目精光犀利。郭总管不敢再看,忙低了头应了声,恭敬的退了出去。
    未风此时由着红叶给自己揉着腿脚,四下又打量了一番房间布置,只觉看什么都顺眼非常,又想起方才扶风随随便便就打赏出去十两银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平时里凌家每月给姑娘们几两的零花,自己都是攒了又攒,只怕在关键时刻使不上。如今既是到侯府,少不得也要巴结些婆子媳妇,如若能与侯爷见上一两次面,来日一旦能抬了妾,那后半生也就算扬眉吐气了。
    招呼贴身丫头碧潭搬了体己来看,碧潭抱着一个小红木匣子打开,里面放着的多是凌太太打赏的名贵首饰,倒是也值得些许银钱,只是碎银子也就几十两的样子,哪里就够在这后院里打赏了,当下就有些发愁。
    一时又羡慕起扶风了来,这丫头仗着颜色好,又会奉承,倒是让司棋把她当个亲闺女一般看待,也不知道给她贴了多少体己。
    扶风此时却没得那些个想头,只想着目前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吧,自己如无例外,就要老死此地了,有吃有穿。就算是伺候个男人,也是个俊的,再无所求了。木棉端了水来,伺候洗漱后打了个哈欠就爬床睡了。木棉与秋桐面面相觑,秋桐道:“姑娘,万一侯爷过来呢?”
    扶风翻了个身,道:“应该不会,你们下去歇了吧,折腾了一天了。”
    木棉和秋桐无法,只得去歇了,秋桐在外间打了个铺值夜,不一会儿功夫就听见了扶风有规律的呼吸声。不禁晒笑,早些前还怕得要死,这会子却想放下了什么一样,转眼就睡着了,真是个奇怪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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