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阳光明媚动人。更动人的是如初楚楚含羞的面庞和金珠玉配的嫁妆。
    面相多么丑陋的子临到嫁人那天都会变得艳光四射、光彩照人。何况如初不仅不丑,还很美,何况如初嫁还是钱庄的公子。
    喜庆的笙歌、熏醉的美酒。钱庄的喜气,随处可见。连庄上的门童腰间都系上了红绸满面笑意。
    刃换上了他的‘春水一色白’,高大俊朗。纤小云一袭粉色箩裙,走在刃一侧,看起来宛如一对壁人,足以令人生羡。刚踏入庄门,便有一个人朝他们走来。
    纤小云暗自对刃道:“此人便是墓生。”
    刃听罢忙仔细打量,墓生已走上前来,神色有些冷峻,眼角不经意见皱起的鱼纹,勾他谦卑又自负的笑容。
    只见他躬身客气道:“这位一定是清风门的少主。能前来为在下的事捧场,真是钱庄的荣幸。”
    刃连忙还礼。心中忖度:难怪南海云道人肯把掌上明珠嫁给他,此人举止不凡,心平气。事故成熟。
    刃竟自在心里连连叹气,自愧不如。
    墓生又向纤小云客气一番。
    笑容已热许多,随后叫来家奴。命他领至大堂,好生照顾。
    大堂中已有多人聚坐闲聊,在坐众人,皆是武林领头人物,刃走进来,顿时感到多道光射来。
    纤小云用目光指了指不远处身着素衣,谈笑风生的中年儒士,轻声说道:“那便无情剑派的掌门人行天涯。”
    “行天涯!”刃禁不住小声呼出。多年未见,刃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眼睛随之落到了他身畔那柄剑上,色泽平淡的剑鞘,黑黄的剑穗,“那就是他的多情剑?”纤小云仍旧轻声道:“
    ”正是。因为他的剑锋所向都是该千刀万剐之人,剑下救得都是该救的人。他的多情剑从不会让人死的很痛苦。也许这便是所谓多情。”
    刃听罢笑意盈现,向行天涯走过去,行天涯显然也看见了他。
    剑修千年,练剑练气,言不虚。
    行天涯剑气夺人,他的剑似乎与他已溶为一体,他的动作、语气、眼神……处处是剑,是剑气!
    能把剑练到如此境地,靠的已不仅仅是苦功。还需要天赋、悟性、机缘。够把这几个条件集于一身的恐怕没有几个。
    刃随之恭敬行礼,语气谦和的说道:“小侄拜行前辈。”
    行天涯朗声一笑,拍了拍刃的肩膀,目光中充满赞许道:“转眼几年过去,刃贤侄都长成英俊少年,真是后生可畏啊。”说话间神色暗下去,接着说道:“闻听萧石峰他……”
    行天涯并没有问关于不知道之死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却只字未提。刃没做深想,忙回礼道:“前辈的剑风小侄还应多虚心学习才是。只是家师失踪,烦劳前辈惦记……”
    话未说完,南海云道人朝他们走过来,纤小云怕刃不认得他的身份,连忙说道:“南海云前辈,清风门堂主纤小云先向您道喜了。”
    刃见罢故意大声说道:“晚辈刃拜见云前辈。几时来清风门做客,让晚辈略尽地主之宜。今天晚辈前来,只备下清风门的清风红印。还望前辈见谅!”
    云道人回道:“清风门的事老夫略之大概,正值多事之秋,也难为刃公子了。”话语中含轻笑,随即又问:“公子所说红印,做何用意?”
    纤小云见状大声解释道:“清风红印,印如门主,持此印发号示令,清风门子弟将唯命侍从,但此印只能做一次之用,在哪方地界,便能调起此界清风门堂下弟子。今日特地呈上作为贺喜之礼,。”
    堂中众人听罢,已有人在私下议论。还有声音大些的,在赞叹清风门的大手笔。墓生再次拱手道谢。刃只注意到两个人,行天涯的神色丝毫未动,沉着含笑,只是多了一分赞同。
    令刃颇有些失望。倒是对面刚道过客套的南海云道人,神情激动,两撇白眉毛微微竖起,过,刃内心对这个局面还是满意的。
    至少堂上的武林众人皆已知道这清风红印的用途、去向。日后有人企图暗中捣鬼,也以作为一个见证。特别是行天涯和钱庄的人都听得明白,就足够了。
    何况他并不希望无情剑派对清风门有什么不轨,无情剑派与清风门几乎是同期所创,年论剑比武,师傅与行天涯的剑法在伯仲之间,本就未分出什么结果。二位武林前辈虽在学上互为强敌,但同为南北正派,约束着整个武林秩序,并没有什么厉害冲突,再者说习之人皆有惺惺相惜之意,一旦成为敌人,对两门派具没有好处。
    刃想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心头顿觉一宽。
    忽又转念一想,舞霓裳的怀疑和茶奴临之时的话又做何解释?
    行天涯行走江湖多年,身上的剑伤可能比刃用的招式还多,还是应提高警惕,处处小心才是。‘暗箭难防’的滋味,刃已经深有体会。
    随后,刃拜过纤小云的师傅无剑大师,得知禅真大师正在闭关,也不再多问,纤小云师傅多日未见,自然有些话要说,自然是刃不便打扰的。
    剩下刃一个人陷入沉思,钱庄庄时财为何不见?
    刃在笑,弯弯上扬的嘴角,拉出一抹笑意。
    他发现,从茶奴之死开始,只要有事情发的时候,他总是在笑。
    因为他刚想到钱庄的庄主时财,就有一个家奴走上来,告诉他,时财庄主正在后院静等候,请他立刻前去。
    他岂能不笑。
    喜堂后是一个花蕾热闹的小园。
    只是寂静如坟。
    一只云燕扑翅飞起,发出惊悸的尖叫带着载浮载沉的凄厉。
    刃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冷战。
    蓊郁丛中,一点光亮照出一间屋子。
    没想到钱庄庄主的静室,根本与豪华、气派这些相关的词饰搭不上关系。
    从外面看,只是一间普通的屋子,普通到找不出一点可说之处。
    看来时财庄主能够做到的事还不止纤云嘴里的三件。
    只是这里实在**静,静室里也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
    静得刃可以听见自己怦怦心跳。
    绝不该如此静!
    刃已经感觉到这里的异样,可他的脚步仍向前走,哪怕他下一步一脚踏空掉进陷阱,他都得跳下去。
    或许这里就是众多迷团的入口,所以,他别无选择。
    眼见着已到了门口,没有陷阱。只有一扇门,每间房子都有门。
    刃抬起手,十分轻的开那扇门。门轻轻的开了,轻得另刃分辨不出门是他推开的,还是被风吹开的。
    窜进屋的立刻走在前面撩起时财摈边白丝,带着诉不尽的沧桑。
    屋内也没有陷阱,只有一个人,端堂前的时财。
    刃马上看到两件事,时财的胸前已经多了一道很长很深的刀痕,还有,红色的血浸透服,正顺着身体流下来,地上有一滩正在蔓延的鲜血……人的生命竟如此脆弱,只是一道口子,一片血迹,时财这个人就已是一个死人。
    刃已不能动,他的身体正在迅速冰冷,甚至比眼前这具尸体冷得还快。他简直冷得要命!
    时财双眼突出,面目带着说不出的惊恐,竟与茶奴死前的表情惊人的相似。他为何如此惊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果真是个陷阱,刃却万万没有想到,用做诱饵的竟是富甲天下的庄主。
    不识相的风继续四处撩弄。
    忽然从时财背后托出一纸白绢,无声无息的飘落在刃的脚边上面有七个箭一样的字刺穿了刃的眼睛:恨无心,杀无意!刃!那刃字上的一点,赫然是滴已干枯的血渍。
    刃又笑起来。他总是在不该笑的时候笑。
    那地上躺着的七个字好象也在冲他笑。
    还有个人在笑,在刃的身后笑,和刃一样的笑声,不知道他是怎样进来,何时进来,他就已经在后面,陪着刃笑。
    刃没有回头,笑着说道:“你终于又出现了!你送给我的麻烦还真不少。”
    身后的人答道:“你为何不转过身来看看我?”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普普通通说出口,可听在刃耳朵里,却好象有多少枚唐门的**耳边炸开。
    因为刃明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另一个人身上传出来,明明是自己的声音飘进了己的耳朵。
    他不能再想,迅速转身,没想到,他竟真的看到了一个自己,一个站在对面含笑看着己的刃!
    漆黑的刀面,刀光锋利,一字平眉,‘春水一色白’绝彩缎……刃再也笑不出来,任谁看到这的场面都已无法再笑。
    刀已出手,‘清风无痕’刀虽不是专门用来杀人的刀法,可杀起人来一点都不会逊色。
    对面的人也出刀,平平的一刀,刀锋温柔,似在化解千万情愁。刃大惊!‘刀用情,情愁!’这与他近两年学到的武功竟是如此相似,只是他的刀中多了几分愁离和肃杀。
    刃在一刻仿佛看见自己与自己在斗,人最无法战胜的岂不是自己。
    刃不是神,是人,人不仅仅有感情,有爱……还有挥之不去的恐惧。
    可以致人于死地的恐惧。
    刃的额角已渗出汗珠,刀法逐渐凌乱……
    对面的另一个自己挥过一柄刀来直切入他的咽喉……
    一股淡淡的檀香入鼻,香气来自一把折扇,挡住刀的折扇,救了刃性命的折扇。
    来人是墓生。借此机会,刃快速发出一刀,招式哀怨,婉转而悠长的怨,好似一个正在等待丈夫回的妇人眼中的期盼与责怨。
    对面的人同样学出这个招式,墓生收扇站立一旁,除了惊愕还困惑。
    因为他已不能再出手,他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刃,谁知对面的那个人好似无心恋战锋回路转,刀已入鞘。
    声音变得阴冷无比:“刃公子,很快,我们还会再见!”说完,又发一阵阴冷的笑声。
    刃缓缓问道:“你总不会也叫刃?你总该有一个和我不一样的名字。”
    那人冷笑一声:“刃本无心……”
    说罢,身影急弛而去,墓生的脚步动的也不慢,随后执扇追去。屋内只剩下两个人,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死人,一个活人。
    活人手里攥着一纸白绢。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外越来越清楚,又突然声音全无。
    刃笑了,放声大笑,他从来没这样笑过,这样笑起来很痛快。
    门外已站满了人,前堂那些武林各派的高手对婚事已经失去了兴趣,他们的兴趣已经移到这间小屋里。他们来的还真是快。
    这里面竟没有行天涯。
    行天涯去了哪里?
    刃看着他们问自己:能让这么多武林前辈站门外对他有兴趣算不算是他的幸运?
    他们当然不只是站在门外来看看他的,他就是长的再看,也没有他身后那个死了的时财好看,如果不是身后的那个死人,他们对刃也许一点兴都没有。
    他们是来主持正义的,钱庄大喜的日子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他们岂能不管?否则林正义何在?
    刃不想解释什么,身后的死人,手中的白绢岂能容他解释?即便解释又怎能释清楚。
    刃知道,他今天比哪一天都要麻烦。
    纤小云站在最前面,目视着他,静默如水,这一她的眼中一丝泪光都没有后,有的是遥远,无法接近的遥远。
    刃知道这一次纤小云不会睡觉醒来就冲他笑,她对他的误会已太深。
    他不怪她,只是担心,今天他若死在这里,这些人的目标会不会是她?清风门会不会入万劫不覆?
    所以,他绝不能死,他求生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
    他想到了这两年他在那处涧练功,情、怨两段他刚刚已用过,还有最后一段,仇!‘仇四起,烟飞灭’!
    仇字本身,就充满杀气,他与这些人本来没有什么仇,可是他只有用仇来对付他们。也只有这唯一的办法,不知道是不是有效的办法。
    他想起他的刀,突然有一种感动,只有刀对他是忠实的,帮他解决麻烦,现在还要帮他救命,救自己的命。
    他们还没有动,是因为刃也没有动,但不会永远不动,果然已经有人在动了,只听见面扑通一声闷响,却是钱庄的家奴,直直的倒在地上,没有了一丝声息。他的手里还攥这把短剑。钱庄的家奴也会武功?
    众人皆回头,就看见走出来一个黑衣人,黑衣人何时来到这里的,没人知道,因为刚他们的注意力已经全都集中在刃身上。
    只见他走在倒地家奴跟前,手一挥,一张脸皮就在手上,那明明是家奴的脸,那张脸明明已在黑衣人手上,可是家奴竟还有一张脸,一张空的脸,仿佛没有烧过的冥纸……
    翻过身来,左臂空空……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那个黑衣人刃却认得,就是那天在烟雨楼唤舞霓裳小妮子的黑衣人,同是前去搭救自已的黑衣人。
    刃忍不住要流出泪来,他知道,他今天或许还不会死。
    黑衣人站在已死的家奴身侧,说道:“你们知不知道他的衣服里藏着什么?”
    众人依言看向家奴,才发现他的衣服好似比别人的宽大些,只是宽大些,却看不出什异样。
    黑衣人接着道:“他的身体里至少有十件火器,那不是普通的火器,只需一半就可把这里炸成平地。”
    寂静,还是寂静。
    每个人都不敢肯定黑衣人说的是真的,可是每个人都不肯冲过去扒开家奴的衣服去验证。
    因为恐惧。一个人恐惧还会连累别人,恐惧竟象会衍生!
    黑衣人笑了。声音明朗的笑声,至少可以驱散一些恐惧!
    笑声中脚步已动,正缓缓象靠近。只有南海云道人注意到黑衣人的变化,开口说道:“阁下未免说的太离奇,让我们么能相信!”
    可惜他说这句话已太晚,他警觉的已太晚。晚上一秒都已算做太晚,因为黑衣人已凌转身,身法惊人的快!顿时上空漫上一片紫色的烟雾,有人惊叫:是毒!叫出着两个字就已足够。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真正的恐惧!
    烟雾散去,黑衣人和刃的人早已不见。
    夜幕已降临,不论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天,也将要过去。暮色中有一个身影跪在地上,无比真诚的说道:“在下感谢前辈两次现身搭救之恩,请前辈一定告之姓名,刃定铭记在心!”话语激动。
    无论谁,在认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没有死,都会抑制不住激动。黑衣人笑着说道:“快起来,清风门的少主跪在这里,老夫怎么会担待的起。我也没什么功夫,只是骗骗他们,弄了些毒而已。”
    黑衣人犹豫片刻,接着说道:“恕老夫暂时不能告之来历,若想要个名字,不防……不妨就叫老夫……恩人吧……”说罢,大笑起来。
    刃见状不能勉为其难,便问道:“那个脸似冥鬼,断臂的人,在下在鹰谭分堂见过同样的打扮的人,他们是何来历?”
    黑衣人缓缓摇头,道:“老夫不知,只是知道背后一定有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在控制、操纵他们,让他们前来送死!”
    刃想不出是谁有这样不可告人的目的,无奈中问道:“日后与前辈是否能再相见?”
    黑衣人毫不犹豫的答道:“当然!”
    刃笑了,这一次,是由衷的笑。夜已完全黑下,两个身影分道离去,掩在了浓浓的夜幕中,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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