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郎君,久违了”
    宋璟看着款款上楼来的权策,心情复杂,当日王庆之上奏弹劾权策,他有心回护,却终是没过去自己那一关,按照王庆之弹劾曹骊的处置方式,同时抄送诸位宰相批阅。
    岂料不过转眼,曹骊和王嵩横死街头,王庆之虽升官,却升得郁闷难言,跟风弹劾的刘行感,侥幸多轻松了段日子,转过身就被亲密相交的同僚李义揆卖掉了,一大家子兄弟朝官,在大理寺狱团聚,不可谓不凄惨。
    其才也惊世,其行也酷烈,恨也不是,说爱也难。
    两人见礼落座,宋璟紧接着便开口,“权郎君,不知那李义揆,此番献上投名状,能得全身而退否?”
    权策不由苦笑,来子珣这一手借力打力,使得很是俊俏,丝毫不落痕迹,半点嫌疑不沾,朝野内外,怕是不少人都以为是权策睚眦必报,定要将中元节庆期间对他出手的人一网打尽而后快,他也不辩解,“宋舍人,权策此番邀约,便是敬佩舍人操守公正,处事公允,善能自制,亦敢于仗义执言,今日朝中,心怀鬼蜮者渐多,专心法度者绝少,舍人便是其中难得之士,我敬舍人一杯”
    宋璟见他神色清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并不放松,“我将王庆之奏疏四散,致使局面不可收拾,权郎君能大度宽宥,宋璟感激在心”
    权策呵呵一笑,“宋舍人言重,尽心履职而已,何错之有?权策自认非大度之人,亦笃信凡事有因必有果,但却也无意动辄取人性命,怎奈世间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总难尽如人意”
    宋璟迟疑了片刻,嘿然摇头,隐隐带着些怒意,“刘行感兄弟四人以谋反入罪,性命又怎能保得住?”
    权策淡然处之,“他们的命保不保得住,便要看宋舍人,愿不愿意以正直之身,涤荡恶臭之气?”
    “权郎君此言何意?”宋璟眉头深皱,已然难以读懂。
    “有人赠我如此大礼,权策承担不起,便只好回赠一二,全了礼尚往来之义”权策眉眼轻松,并未当成多大事情,说笑间又给宋璟倒了杯酒,举杯邀饮。
    宋璟端着酒杯到唇边,苦笑一声,灌了下肚,“也罢,既蒙权郎君赞誉持正,那我便在此一诺,若真有良机,可参与此间事,定秉公而行,不负权郎君”
    “舍人又言重了”权策摆摆手,并不肯认下这一节,“陛下朔日朝会有过吩咐,刘行感之狱,要勿枉勿纵,舍人遵从圣命,忠心可嘉”
    宋璟酒喝的有些急,连吃了几筷子菜,擦了擦胡须,感慨道,“我自制科入仕,在朝中已十年有余,常在宫廷行走,颇以见惯风雷自诩,今日见权郎君气度,方知何谓举重若轻”
    “哈哈,这个夸赞,权策便愧领了”权策轻笑两声,冲他拱拱手,脸色渐渐肃穆起来,“只是这重,并不在权策这头,而在舍人肩上”
    两人互相赞誉几回,渐渐聊得热络投机,酒过三巡,天色渐暮,才各自散去。
    太平公主府,克己小院儿。
    权策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踏门进入正堂,唤丫鬟侍女来为自己烧水宽衣,准备沐浴。
    没有听到错杂的脚步,只有一个女子来到他身后,为他解下了衣带,动作有些笨拙,身上还飘着浓香的牡丹花香味。
    牡丹花香味?
    权策打了个激灵,酒意化作汗水出了,赶忙抓住那只为自己脱去外袍的小手,却步躬身,“姨母恕罪,权策失礼了”
    太平公主却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将他身上的披风、外袍,一一褪下,只剩下里衣,“我是你姨母,你没成家就还是孩子,姨母伺候你又怎么了?快去沐浴吧,热水已经备好了”
    权策也没有矫情多言,应了一声便去了浴室,还是孩子?若是真当我是孩子,后面的话能不能就不要再说起?
    显然不能。
    太平公主无声无息坐在坐榻上,四周阴暗一团,待他换好衣服出来,立刻扑上前,揪住他嘶声道,“大郎,李义揆这条疯狗到处乱咬,你上次真不该手下留情,直接断了他陇西李氏的根儿才好”
    “李义揆?他又怎么了?”权策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来子珣算计,人尽其用,有这么好一杆枪,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以他险恶的性子,“可是太常卿?”
    “大郎也听说了?”太平公主不虞有他,气恼地说道,“正是欧阳通,因为欧阳通曾经为刘行感谋取过奉祀郎中的官位,李义揆便弹劾欧阳通是造反同谋,说起来,此事还是我授意的”
    权策沉默不语,这是个新的情况,局面越发复杂了,当时的担忧成真,心中的紧迫感大大增加,刘行感的死活,他其实并不十分在意,但欧阳通不同,他不仅是书法家的儿子,还是书法家本身,他赞扬权策师从一个丫鬟学书法,而不是鄙薄,可以看出,这是个值得敬重的士大夫。
    丫鬟?权策想到了双鲤,立即转过身,“姨母,李义揆手上有刘行感的罪状证据,是真是假?可能设法拿到手中?”
    太平公主笃定摇头,“史务滋与来俊臣同时负责鞫审此案,我令史务滋私下见过刘行感,他说没有写过谋逆交通的书信,那段时日,李义揆经常到他府中,与他切磋书法棋艺,带走了他不少的手迹,应当是临摹了他的书法,伪造的书信”
    权策看着得意洋洋的太平公主,心中一阵阵无力,“姨母,这个时候,你令史务滋与刘行感私下接触?”
    “是啊,史务滋是主审官,见见他又怎样?”太平公主不以为意。
    权策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姨母,若是一般人,自然不能怎样,可是另一个主审官是来俊臣,李义揆是疯狗,他便是饿狼,有陛下支持的饿狼”
    太平公主脸色变幻,冷哼一声,拂袖转身,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我便不信,他来俊臣,还能得母皇庇护一辈子”
    这种话毫无营养。
    权策脑子里急速转了几转,匆忙道,“姨母,您将欧阳通的书信与我几份,我得回府一趟”
    太平公主眉毛一轩,“呵,大郎倒是不隐晦,这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权策哭笑不得,这话用得真是不合适,“姨母,我且去做些事情,看能否有所转圜,以来俊臣没有隔夜仇的个性,不早作打算怕是不行”
    太平公主也觉察自己失言,“就在姨母府中不能做事?我正好想要看看你的人手”
    权策欲哭无泪,他当然不能留在这里,这里没有双鲤,也没有权忠,他也不想让他们到这里来,“姨母,大夜间兴师动众,怕会引起有心人注意,我待会儿去寻世叔,找个由头一道回义阳公主府”
    太平公主不再留难,两手捧住权策的脸颊,摸了摸,“大郎,济事的,却还是只有你”
    “姨母莫要急着夸我,若是有些收效,再寻姨母要赏赐,我先去了”权策心中凌乱,顾不得礼节,将太平公主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轻轻拥了她一下,拍拍她的背脊安慰两下,迈开双腿,飞快消失在黑夜中。
    太平公主错愕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贼胆子越发大了”
    心境一开,也没觉得愁云惨淡了,不过是门下犬,死两条,便死了,并不值当得太在意。
    “来人,将大郎的锦衣选几身送到义阳公主府去,令他好生穿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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