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侍郎怔怔地看着尹孜玫,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之所以能认出尹孜玫,不仅仅是因为她那般和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容,更是因为,她看着自己的眼神。
    虽然早就忘却了女儿的模样,他却一直记得,女儿在拒婚之后,被自己下令打得半死的时候,那幅仇恨的模样。
    那时少女面容还很稚嫩,却老成的宛若三十多岁的妇人,彼时她声音决绝,目光如电,直直地向着尹侍郎和侍郎夫人掠来,虽然浑身是血,却字字清晰、决断,带着一股割裂一切的气势:“有朝一日,我会成为人上人,在这京城开辟出一片天地,我会让我的命运再不由他人主宰,我会看着你们——全都毁灭!”
    她原本就伤及了内脏,情绪一激动,最后一个字才说出口,便喷出了一口鲜血。
    最后几个字更是字字切齿,声声含恨。
    多年来,表面维系的虚假亲情终于如在空中撕裂的锦缎,“撕拉”一声,碎裂成块。
    少女口齿染血,眼神如咒如怨,直直地看着他们,明明是阳光正烈的白日,尹侍郎和侍郎夫人却觉得遍体生寒。
    那时尹侍郎还有些惊惧,侍郎夫人却很快地反应过来,她虽是离王府庶女,却和离心郡主关系极好,性子也正如离王一般狠决。
    她当机立断,令几个下人将尹孜玫拖去了柴房,并吩咐下人不准送任何吃的和伤药给尹孜玫。
    明面上是要她去柴房思过,实际上确是要生生地饿死她。
    尹尚书虽然心底有些不忍,却不敢得罪了自己的夫人,夫人虽然只是庶出,但也是离王的女儿,他一直靠着夫人才得到了如今的位置。
    念及此,他便也随她去了。
    再后来,柴房失火,尹孜玫不知所踪。
    十年过后,她再次出现,这一回,她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命运全靠他人控制、空有世家贵女名头却无贵女之命的少女,而是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以商业奇才著称、家族企业被授予了皇商称号的薛家家主!
    作为商户的薛家,却比许多京中的世族之家都要富足,
    尹孜玫走到尹侍郎面前站定,神色平静。
    尹侍郎却分明看到,她那眼波之下所蕴藏的暗潮汹涌。
    这眼神不阴沉不骇人,却无端的让人心惊。
    旁人或许不知,尹侍郎却敏感地感受到了,她内心深处深沉的恨意。
    尹孜玫目光略过尹侍郎,转了个身,中规中矩地对着刑部尚书、离王和百里未荨都行了礼。
    礼毕之后,她又转过了头去。
    这一回,她直直地看向了尹侍郎。
    四眼相对,一人眼神惊惧,一人眼神看似淡然却暗含杀机。
    她轻轻地开了口,声音低缓却森凉,如寒冬的一抹冷风,于颈后冰凉地掠过,让人忍不住寒毛耸立。
    “父亲,十年已过,我已名扬京城,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了,而您的毁灭,也很快就要到来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一阵飓风,毫不留情地将往事的帷幕掀起,隐约地露出了当年尹府之内,利欲熏心者为了权势所作出的罔顾人伦、颠覆了良知的事件的一角。
    这话语语调平静,声音淡然,远不若当年那般字字切齿,恨意四溢,可在尹侍郎耳中,这话却显得鬼气森森。
    多年的压抑沉闷,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和亲弟横死、满怀恨意却什么也不能做,因拒婚而被父亲所下令毒打到奄奄一息,以及孤身在外的颠沛流离和在商界的艰辛拼搏……
    这一桩桩,一件件浸满了泪水与苦难的经历,如一块块砖,层层叠加,如一座没入了云端的、代表着她内心深处滔天恨意的高塔。
    眼前女子的面容和十年的少女面容渐渐相叠,尹侍郎一如十年之前,由心底生出了恐惧。
    只不过,十年前,他觉得女儿只是说着不切实际的狠话,在十年后,他亲眼看到女儿功成名就,心底的恐惧相较于十年之前,更为之甚。
    正午之下,天略有些热,在穿得略多的百里未荨觉得浑身发热的同时,他却打了个寒战。
    他神思已乱,只得回过头,呆呆地看着离王,希望岳父能帮自己说上几句话。
    离王淡淡地撇开了目光,语气凉薄:“既然郡主找到了尹侍郎的女儿,尹侍郎定是有罪的。”
    若是他这个女婿有用,他说不定还会舍弃自己的庶女来救他,到时候只管把他杀死亲生儿子原配夫人的罪责推到庶女的身上,就说庶女心生嫉妒,容不下原配夫人和继子。
    可他偏偏是个没用的,混了十年也还只是个侍郎,还时常需要让自己给他收拾烂摊子,自己又何须费心去救他?
    尹侍郎原本还只是有些仓皇,听闻离王这般一说,顿时如当头被浇下一盆冰水,心寒至极。
    他早知离王无情,却也未曾在意,只觉得为了权势,有时无情一些是难免的事情,如今这被牺牲的人轮到了自己,他立时觉得不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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