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难免心中一阵酸痛:
    回首往事,惊天动地、轰轰烈烈。
    给魏国争来空前的地位,经历那么多腥风血雨、出生入死的凶险,付出那么多令人心碎的牺牲为代价;
    执政后,又是沤心沥血、肝胆相照地为国富兵强而操劳。
    但是,仍然换不来哥哥的信任!
    尽管大丈夫行事只要于心无愧就绝不后悔。
    然而“侠义”半生,却还是这个结局,又怎能不让人心灰意冷,热血变凉?
    好在自己并不热衷于权势名利,既不能进以报国,又何妨退而保身?
    尽管心潮澎湃,信陵君仍保持着外表上的冷静:
    “大王安排得很恰当,辛垣衍一向亲秦,此行无论如何都不会遇到危险。
    臣回去立即把相印、兵符缴来。
    只请大王尽快派他动身,换回朱亥,臣,别无所求!”
    可惜,他不知道,朱亥回不来了!
    朱亥抵达咸阳,秦国以对待信陵君的礼义规格,隆重的举行了欢迎式。
    喝过“洗尘酒”,便送入高级驿馆休息。
    朱亥的下榻处豪华程度可想而知,并且还安排了四位美女侍寝。朱亥毫不客气:
    “房间不必换,那四位美女则请驿丞带走,否则就把她们从窗子扔出去!
    秦国方面毫不恼怒,又派楼缓来陪客,每日酒足饭饱后,天南地北地闲聊。
    楼缓阅历宽、知识广,没去过的地方很少,熟悉各地的民风习俗,会十几种方言土语。
    而且他又经受过专门训练,一连聊上一年也不愁找不出话题。
    有这样人陪伴,可以说是一种享受,保证朱亥不会感到寂寞。
    而且所谈绝不涉及政治上的敏感内容,大可不必有“泄密”、“劝降”之虑了。
    伙食标准仅次于国王,餐餐都是特级厨师烹出的山珍海味,各地精选的陈年佳酿。
    但是,楼缓过份的亲切热情,总给人以虚伪之感;
    肉山酒海,轻歌曼舞,也暗藏着搏噬的杀机。
    好在朱亥早已做好迎战各种危险的思想准备。
    内心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外表则泰然处之。
    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喝,尽情享受。
    楼缓屡屡用隐喻试探,却摸不透他真实的内心深处,倒弄得自己心中七上八下。
    当然,虽说是豁出去了,但是朱亥还是期望自己尽快回去复命,以免公子悬念。
    所以几次要求秦国办理交接手续。
    但秦国方面的答复不是秦王“偶感微恙”,就是“吕丞相有要事在身请稍候勿燥”。
    以种种理由推拖。
    他懂得,这种有意拖延,正表明事先对“秦国并不真想归还西河”的判断是准确的。
    幸好没让信陵君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们要诱骗公子还可以理解,羁留自己,又有什么用处?
    显然不会是楼缓所说“仰慕先生”之类的鬼话!
    这些,让朱亥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不急不躁、静待其变。
    终于等到“大王召见”的通知。
    咸阳宫的接见场面,安排得更为盛大隆重,宫门外:
    彩旗飘扬,两队宝象,身披蜀锦,相向而立,居然能做到如石雕泥塑般纹丝不动;
    深红的地毯从门外沿着甬路,一直铺到大殿;
    两旁的卫士,盔明甲亮,戟戈生辉、肃立排列;
    殿内,两廊里奏着轻柔悦耳的音乐;
    殿上,香烟袅袅,迎面扑鼻。
    朦胧中,两位似天女降凡的女官掌着的日月伞下,少年的秦王政,冠冕整肃地端坐在案后的宝座之上。
    自有一种威严之气。
    案东,是做陪的丞相吕不韦;
    案西,设了一个暂尚无主的“贵宾席”,文武百官则恭立在玉阶下等候。
    朱亥一进殿,悠扬的舞曲立即换成热烈的迎宾曲。
    吕不韦走到丹墀下迎接,秦王政也站起身笑着一伸手:
    “朱先生请。”
    司仪官将朱亥引入“贵宾席”落坐,然后,张唐、蒙骜、桓齮、王翦、李信、楼缓、李斯等文武百官才相继入座。
    为了呈现秦国今日风采,他们一改往昔那种大盆牛排、手抓羊肉的习惯;
    而是把什么东海龙肝、西山凤髓、南熊之掌、山驼之峰、白鹿唇、斑虎鞭、猴头、燕窝、鲨鱼翅;
    还有飞龙扇贝、鲍鱼、海参、大闸蟹摆满桌子,令人眼花目乱。
    不要说吃,看都看不完。
    喝酒却还是老传统:
    一个一个大陶碗。
    朱亥本是海量,大碗还是小盏并不在乎,但今天是在“战场”上,不敢掉以轻心。
    三巡过后,便拱手道:
    “朱亥已酒足饭饱,只等与丞相办理移交西河的手续。”
    吕不韦笑着一摆手:
    “酒桌上不谈公事,来、来、来,再满上!”
    挥身就给朱亥斟酒……
    显然,今天的宴会并不是为了办理手续,那么葫芦里装的又是什么药?
    但对方既然还没摘下假面具,如果自己拂袖离席,反会被说成是心浮气躁,首先破了和谈的氛围,处于被动;
    所以暂时不宜闹僵,那就走着瞧吧!
    便笑笑:
    “好,恭敬不如听命,请吧。”
    朱亥喝酒,一口一干,又是在气头上,一连干了十八大碗。
    而且始终神态自若、毫不失礼。
    看得秦王政咋舌不已,暗想:
    “信陵君的手下都如此豪杰,可见他本人又是何等气势?
    怪不得祖若父辈都以他为头等敌人啊!”
    于是便悄悄一扯吕不韦:
    “相父,定要留住他为寡人臣。”
    秦王政现在虽然还没能左右政局。
    但终是“秦王”,这一句话便定下了今天的基调:
    要从“劝服”改为劝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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