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知道,自己有求于她,如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但哥哥最恨违背他的人。
    如姬虽受宠爱,也不会轻易饶恕。
    更何况是窃符给自己?
    想到她的下场,心如刀割。
    侯嬴完全理解公子的心情。
    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却要让柔弱的女人去为自己冒那血海般的危险。
    以信陵君的为人性格,实在是太痛苦了。
    然而这为了天下茫茫苍生。
    “公子,下决心吧!必要的时候,谁都得下地狱!”
    信陵君咬着牙一点头。
    “那您就得马上回府去想办法通知如姬夫人。
    但此事必须严加保密,涉及到的人都有死罪,所以越少越好。”
    信陵君连夜回府,把侍婢们都支走,就悄悄把窃符之事告诉夫人。
    让她明天进宫去求如姬。
    不料,夫人却摇摇头:
    “我不能去。”
    信陵君大吃一惊:
    “夫人!事关重大,你、你竟不肯帮我?”
    夫人叹口气:
    “你误会了,我若进宫,尽人皆知。
    大王一发现虎符被窃,首先就会怀疑到你。
    只须派一人快马通知晋鄙,大事败露了!”
    信陵君连连点头:
    “还是夫人想的慎密。”
    但派谁去才合适呢?
    两个人皱紧眉头对坐了许久,想出几个联系如姬的方法,又一一推翻。
    急得信陵君站起来在屋中转来转去。
    烛花长了也无心去剪,室中顿时暗了许多,显得他那晃动的身影更加长大。
    主人没睡,侍婢们虽不在屋内,却也不能远走。
    柳叶儿见屋中烛光昏暗,知道是烛花长了,便咳嗽一声,请求进来。
    夫人一拍额头:
    “有了。
    枊叶儿和如烟儿相貌相同,可以让她扮成如烟儿混进宫内。”
    战国时各侯王的宫室虽也不能随便出入,但不像秦汉以后的“大内”那么戒备森严。
    信陵君这才微笑:
    “行,她也最可靠。
    这离营中太远,事成后,可送到夷门监侯嬴处,我在那儿等着。”
    却又皱起眉头:
    “事发后,追究到你们怎么办?”
    夫人的神色平静:
    “窃符罪在公子,他能把弟妇怎么样?
    事发要经过一段儿时间,那时候公子已带大军战于邯郸。
    能成君之志,妾死而无憾!”
    信陵君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真是我最知己的亲人,只可惜,我这一去,不知何时,还能不能回来。”
    西门夫人幸福地闭上眼睛:
    “我相信你!能回来、一定能回来……”
    信陵君突然站起来:
    “我不能留在家里以引起怀疑,大王来追查时,尽量软磨,不能硬顶。
    他终是哥哥,未必把事做绝。
    唉!连累如姬,祸及妻儿,我这是为什么呀?”
    夫人幽幽回答:
    “还不是为了你那比命还重要的‘义’!”
    机灵的枊叶儿果然顺利进宫,见到如姬夫人。
    夫人听完来意,低下头去默默不语,想了一会儿才告诉枊叶儿:
    “钥匙带在大王身上,我得想办法弄到手。
    但三天内我必送到指定地点,宫内不便久留,你走吧。”
    第二天傍晚,一个青衣小帽的青年悄悄溜进侯嬴的小屋。
    其实,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见了信陵君,飘然下拜:
    “婢子如烟儿奉如姬夫人之命,叩见公子。”
    说着,从怀里抱出一个小包奉上:
    “夫人不辱君命,虎符已得。”
    信陵君接过来急忙打开,果然是那半虎符!
    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也只有几两重,但凭它却可调动十万大军,决定千百万人的命运。
    信陵君握着它的手似经不住它的重量,颤抖了:
    “夫人还有什么话说?”
    “但愿公子能凭此符取军败秦,成救赵之功,凯旋而归。”
    “无忌何德何能?只恐有负夫人厚望。”
    “公子不必过谦,夫人因为深知公子,所以才愿为公子舍命窃符。
    但夫人虽成全公子之义,却自觉愧对大王的信任。
    所以,只怕婢子出宫时,她、她已走上黄泉路了!”
    如烟儿说到这里,已哭得唏嘘抽噎地蹲了下去。
    虽然也在意料之中,但听到这个消息,哪怕是心如铁石的侯嬴,也不禁老泪横流,以袖拭面。
    信陵君欲哭无泪,手握虎符,跌坐床上。
    形势却不容他们在这时发泄感情。
    侯嬴擦擦眼睛,拉起信陵君:
    “夫人自尽,主要还是为了使大王一时无法追查虎符的下落,给你多争取一些行动的时间。
    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就得走,姑娘,你也得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公子成功后再出头露面。
    如烟儿凄然一笑:
    “老先生,夫人已去,我还能回吗?
    窃符之事,现在只有三个人知道。
    如烟儿受公子养育多年,夫人待我情同骨肉。
    知遇之恩天高地厚,绝不能因我而坏公子、夫人的大事。
    公子多保重,为免后顾之忧,婢子随夫人去了!”
    一把匕首,已捅入左胸。
    信陵君听她语中不详,忙伸手拦阻。
    如烟儿已倒在他的手臂中,只能动动嘴唇,已说不出话来。
    那手还指着房门,意让他们快走。
    信陵君却再也忍不住了,抱尸大哭。
    侯嬴一把捂住他的嘴:
    “此时此地还容你做儿女之态?
    快帮我把她抬到园中埋藏起来!”
    草草处理完如烟儿的后事,信陵君瞅瞅小屋:
    “这些东西您不会可惜吧?”
    侯嬴摇头:
    “我还在乎这点儿破烂?不过咱们还得带上一个人。”
    “谁?”
    “朱亥。
    你知道,晋鄙一向谨慎小心,忠于职守,何况大王还三令五申不许他轻举妄动。
    公子虽持有虎符,但没有大王的手令,单车而往去取他的十万大军,他能放心吗?
    万一提出再向大王请示,就坏事了。”
    信陵君不能不着急:
    “那怎么办?”
    “这就用得上朱亥了。
    朱亥虽是屠夫,却智勇双全,臂力过人,能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
    此行若是顺利,多一个人,日后作战他也有用。
    如果横生枝节,可由他就地除掉晋鄙。”
    “啊!”
    信陵君不禁惊叫一声。
    侯嬴瞪着他:
    “你害怕啦?”
    信陵君叹口气:
    “晋鄙两朝宿将,忠于王室,有功无过,又是我的挚友,所以我不忍对他下狠手。”
    “此言差矣!
    他虽是王室忠臣,您的挚友,但能保证顺利地把兵权交给你吗?
    事至今日,逆我则击!
    我们已经赌进几条性命去了,怎可做妇人心肠,说出‘不忍’二字?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马上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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