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散在地上的竹简,就弯腰一个个拾起来,按序号重新整理好。
    她知道丈夫轻易不生气,能让他上火也决不是一般琐事,便微笑劝道:
    “怒则伤肝,你一向很有涵养,还是冷静些吧!”
    信陵君还是愤愤不已,指着信简:
    “你看赵胜都胡说些什么?颠倒黑白,信口胡诌!”
    夫人草草看了一遍,笑道:
    “你原谅他吧,处在这种危急关头,他是无计可施了,所以才拿你泄愤。
    同时也想激你去为他寻条出路,现在他也只能指望你了。”
    信陵君叹口气:
    “谁都以为我是王弟,能够一言九鼎,决定国家大事。
    一旦赵亡,我难辞其咎。
    有谁知我日夜思念姐姐的安危?
    又有谁知道大王已不愿我参与政务,更厌恶我力主援赵?
    盛名之下,其实难符,我不全是发怒,而是更急呀!”
    夫人指着信说:
    “你可以拿去给大王看看,让他也想想兄妹之情。”
    还没大亮,信陵君就赶到宫门。
    这天不是“上朝日”,安釐王可以多睡会儿懒觉,还在梦中便听内侍在门外报告:
    “信陵君求见。”
    被搅了好梦本来就不高兴,听说是信陵君更不高兴,便很不耐烦地吩咐下去:
    “让他等着!”
    “他说有急事,请您立刻接见,而且,而且已经闯入宫门。”
    安釐王大怒:
    “让卫士把他赶出去!”
    还是如姬给劝阻住:
    “无忌一定是有特急的事情才擅自闯宫,你当哥哥的别那么粗暴,快穿上衣服去见他。”
    信陵君站在寝宫外的便殿中,一见安釐王出来先跪下行礼:
    “请大王恕臣擅入之罪,实在是急不可待!”
    安釐王哼了哼:
    “起来吧!又不是在朝中,一家人就别行君臣大礼啦。
    坐下,什么急事?”
    信陵君并没站起,只膝行两步到安釐王面前,双手把平原君的信奉上。
    安釐王皱着眉头默默地把信看完,放在几上:
    “看样子赵胜对你是非常不满啊。
    不过,寡人已派晋鄙率十万精兵支援,你尽了自己的心力啦,他不该还责备你。”
    “可是大军到了荡阴就止步不前,对赵无异于画饼充饥,于事无补啊!”
    “晋鄙老啦,偶感风寒而不愈,总不能逼他带着病上战场吧?”
    “我大梁战将近百,为何不令人替代?”
    “将虽多,有几个顶用的?忠勇可信又知进退的,惟晋鄙一人而已。”
    信陵君咬咬牙再次要求:
    “既然如此,臣愿领大军去解救邯郸的燃眉之急,您总不至于认为臣弟也不可靠吧?”
    你领兵?最不可靠的就是你!
    我现在一点儿实权也不敢给你,何况十万精兵?
    无忌啊!掌握了十万军,你就如虎添翼,蛟龙入海,什么事你都干得出来,谁还能制服你?
    而且,我根本就不想对秦作战,又怎能把军队交给你去援救邯郸?
    当然,这些都是心里话,是说不出口的,只得一声叹息:
    “寡人怎能让幼弟身冒刀枪锋镝、赴生死不测之险?
    军国大事,自有寡人与文臣武将操劳,你就安享富贵吧。
    时间不早了,留下一起用早膳吧。
    不?那就请回吧。”
    说着,转身入内。
    把信陵君晾在那儿,又不能再追进去,只得怏怏而归。
    以后一段时间,安釐王干脆停止临朝办公,信陵君求见,答复都是:
    正在与有关人员商讨制定对秦作战计划,公子之职,不宜参预……
    好个“不宜参预”,你不是曾宣布过可以代替你临朝听政吗?
    现在怎么连军事会议都不能参加?
    分明是躲着不见!
    但信陵君只能等待,在传到的消息越来越让人揪心的忍耐中等待……
    安釐王最宠幸的是辛垣衍,魏齐死后,他是尚未正式任命的相国。
    尽管信陵君素常讨厌他的谄佞,对他的身份也有怀疑。
    但此时此刻已是“在人房檐下”,万般无奈,只得去拜访他。
    一方面想探听些消息,一方面也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
    辛垣衍同是恭敬的态度把信陵君迎进府内,当年魏齐曾住在这里,“黄鹤已去,空余此楼”。
    信陵君心中突生凄楚之感,自己当初不肯救他,是对是错呢?
    不论怎么说,那家伙在外交上还算强硬。
    而新换的这位房主,则只惟大王之命是从,以逆来顺受为基本原则。
    魏国的腰板儿,就愈发直不起来了!
    落座后,辛垣衍则亲自端水倒茶,十分殷勤,但听了信陵君的来意,则一声长叹:
    “公子扶危救亲的心意,在下非常理解,但援赵之事非同小可。
    与秦对敌,难得必胜,谁敢轻易引火烧身?
    六国之中,赵卒最强悍,尚且被坑杀四十余万。
    魏如果贸然参战,一旦挫败,‘合纵’盟国必作鸟兽散,令魏独受其害。
    到大梁成为第二个邯郸时,谁又肯来救我们?
    所以大王不能不慎重。
    不救赵,确实有损公子的‘侠义’之风。
    但保公子盛名是为私,救赵会使魏蒙受战火、殃及社稷,大王之怯懦畏惧是为公。
    何轻何重,公子自会衡量,让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进言?”
    辛垣衍把不肯救赵的理由设定在以国家社稷为重的基础上,说出来果然冠冕堂皇;
    却把信陵君救赵的主张贬低为只是为保自己的“虚名”。
    其口舌之利,在战国游士中也算个人物。
    信陵君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评价:
    “先生说要以魏国的安全为重当然正确,但无忌救赵也并非为己扬名。
    众所周知赵亡之后,韩、魏都难保性命……”
    辛垣衍不让信陵君再说下去,话也不太客气了:
    “唇亡齿寒确是众所周知,但‘唇亡’之后毕竟还有回旋的余地。
    若硬要往‘割唇’的刀上碰,把自己的头都碰丢了,‘齿’的寒不寒,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魏国发一兵一卒都必须以不损害国家根本利益为准则!”
    忽然他一笑:
    “但您自己甘心冒险去伸张正义,则不受限制。”
    信陵君知道跟他辩论下去没有任何作用,只是白费口舌、耽误时间,便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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