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魏珠便携带珠宝去相国府拜望自己的姨娘,相国夫人也是赵国人,所以有此称呼。
    公主驾到,魏齐出来要行君臣拜迎之礼,魏珠含笑着拒绝接受:
    “罢啦,都是自家亲人行什么礼啊?甥女给姨娘带来些小玩意儿,还请姨娘笑纳。”
    魏齐只得让下人收入府内,恭敬又亲热地说:
    “公主不吝千金之躯下临老臣蓬荜之居,还以亲戚相论,实在让老臣受宠若惊。
    受之固有愧,然却之不恭,老臣只得赧颜妄自尊大了。”
    说笑着进入府中,既是“甥女”便请入内室。
    魏齐并不糊涂,公主轻易不到外臣家,还带来贵重礼物,此行必有目的,还不是一般小事。
    但公主没开口,又怎么问?
    公主不是一般普通人,地位高、而且是赵国平原君的未婚妻,说话须得注意轻重,礼貌还得有分寸。
    不料,魏珠只和夫人唠起家长里短的闲话儿。
    以相国的身份,对妇人的谈话内容实在不感兴趣,可又不能起身回书房,实在忍不住,轻轻咳了一下。
    魏珠扭脸一笑:
    “相国,近日朝中事务可忙?”
    “哦,不忙,朝中也没什么重大事情。”
    “怎么没重大的事?我听人议论,父王有易储之意,没对您说过吗?”
    “这,这是大王的家事,怎会对老臣说?”
    “家事?”
    魏珠收去脸上笑容:
    “王储乃国之本也,若有动摇,不仅涉及国家安危,也直接关系到相国您的荣辱利害,岂止是家事?”
    “公主言重了吧?”
    “非我危言耸听,请您细思。
    储君年幼,他日登基恐怕掌不住国柄,父王必然为他物色托孤辅臣,当首选之人除了相国还能有谁?
    辅政之臣,位高权重,荣耀之极无人能比,但其责任也重,宵衣旰食、呕心沥血为国操劳。
    干不好,休说会受惩处,便是自己扪心也觉得愧对先王而无颜面世人;
    干得好呢?国泰民安、举国称颂。
    可是月盈则亏,功高震主,大王心里能安稳吗?
    所以自古辅政大臣少善终。
    再则,君少懦弱,怀不逞之心者丛生,托孤之臣有护主之责,一旦变生突然,能救主则救,救之不及必殉主之义。
    做托孤大臣是进也忧退也忧,真难啊!姨夫,小丫头信口胡言,休要笑话。”
    魏齐对于更换太子之事当然听说过,甚至也没少听魏昭王亲口之言,却只是哼哈应付,从没考虑过对自己有什么利害。
    今天还真不能不佩服魏珠这番分析确有道理。
    无忌为储君,对自己的未来也真是有利也有害,但是昭王如果决心废立谁改硬拦阻?
    无论未来如何,先吃个眼前亏不划算!
    其实,他也听出来魏珠之意是倾向于同母弟弟,必是想请自己帮忙,但力保魏圉有害无利,谁肯帮这种傻瓜?
    于是对魏珠这番话不做具体分析,只是夸赞:
    “公主果然有见识,老臣佩服。”
    魏珠听魏齐说“佩服”还就不谦虚,继续夸夸其谈:
    “依甥女浅陋之见,储君若年长,对您则是有利而无害。”
    魏齐一听心中暗想:
    “来啦不是?进入正题了!”
    不禁一笑:
    “这,老臣倒不明白,当今太子固然年长,自然对老臣也无害;
    但是,由嫡长子立为储君顺理成章,对老臣也谈不上‘有利’吧?”
    “当然有利啊!魏圉毕竟还年轻,登基后总还需要用老臣,您是三朝元老,又是他姨夫,怎会不用您做左膀右臂呢?”
    “他会用老臣,但不一定必须用老臣,比臣年轻有才之人多了,何必重用无能之老朽?”
    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历代君主确是只用他的资格,而没重视他的才能,坦率的说,他的能力也并不强。
    “那,您若再立拥戴之功,他可就得对您另眼看待啦。”
    “他已是太子,以后的新王,老臣还能立什么拥戴之功?”
    “挑明了说吧,父王已有废立之心,魏圉被废就不再是以后的魏王;
    您若能保住他的储君之位,不就等于重新拥戴?”
    “这?”
    魏齐舌头不禁打了个结,谁敢、谁能拦阻?
    “老臣实在是无回天之术,拦阻不住大王啊!”
    “其实,也不是要您去以死相谏,死了也没效果。
    但您可以串同几位老臣向父王讲些废立之害的事例,委婉的劝劝父王也就可以,事成之后,就立您个拥戴之功,如何?”
    就连劝说魏昭王,魏齐也不情愿,但一则收了人家的重礼不好拒绝。
    再则,看她的样子似乎有把握,只要能劝劝,大概魏昭王就会死了废立之心。
    果真如此,若自己不同意去劝,岂不与以后的新王结了怨?那就更没好果子吃了!
    其实,魏珠对于“劝”的效果如何也没把握,但正如范雎所说,这是一条不得已的缓兵之计,走一步看一步吧!
    还果真有效果,魏昭王后来同魏齐等老臣谈论起“废立”之事,他们虽仍是唯唯诺诺,却都流露出可以察觉到的“不赞同”。
    国内缺乏支持,赵国也频频发送“反对”的信息,昭王“立幼”的热度未免降低。
    魏齐把当前形势报给魏珠,当做自己立功的成绩,魏珠姐弟俩的信心倍增。
    不料,风云突变,孟氏夫人的体质本来就弱,最近又患了病,多方医治不愈。
    昭王心中烦躁,认定孟氏是因为不立无忌心中焦虑,几次以言语试探,孟氏却只是默默流泪,不说一句。
    昭王怕她因此心中郁郁病情加剧,便向她表态,决定冲破一切障碍,定要立无忌为太子。
    或许是过于激动,孟氏竟掩面大哭。
    然而决心易下,冲破一切障碍却需要具体的措施和后盾。
    于是通过思想工作甚至威逼利诱争取国内支持;
    以军事实力应击外敌。
    孟氏夫人的病渐渐轻了,因为操劳过度,魏昭王却又病倒。
    为防意外变生,昭王在病中还迅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国内一切政务交给魏齐处理,但要写成奏折交给无忌的老师与孟氏夫人共同审阅,然后再报告给昭王批示。
    邺郡是魏国和赵国接壤的重要边境地带,加封西门豹后人西门永成武职,又调来五万“武卒”交他指挥应对赵国;
    调升将军晋鄙为御林军统领,率三千铁甲日夜巡逻保卫王宫。
    此人的特点是忠心耿耿,除了魏王的旨意,谁的话也不听,绝对放心。
    对于父王生病,魏圉又喜又忧。
    因为他现在还是太子,一旦父王驾崩,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登基继位,再也不用担忧“废长立幼”啦。
    这魏王的宝座算能稳稳坐定。
    可惜父王还躺在床上没死呢,他当然还得尽儿子之孝。
    所以与姐姐一日数次进宫探视,端药尝汤尽力照顾,让天下,现在更重要的是要让父王看到、感到大儿子最孝顺,要比无忌强的多!
    但夜间魏王还是由孟氏夫人照料,魏圉只得退出寝宫。
    令他和魏珠担忧的是孟氏夫人时刻守在寝宫,一旦发现父王病危,她就可以催促父王留下“废长立幼”遗诏;
    而且父王玺印也常由她保管,伪造一个,在灵前当众宣布无忌登基王位,谁能证明是假的?
    那么所有的付出全都泡汤了,怎么才能扭转这个局势呢?
    快急疯了的魏圉胡思乱想,遍体汗水,跪在门外却是一动不动。
    夜深了,无忌熟睡在窗前小榻上,宫外一片寂静。
    忽听昭王与孟氏夫人开始谈话,声音很轻,姐弟俩屏住呼吸,极力想听清谈话内容。
    “大王,妾身有一事想请求大王恩准。”
    魏圉大气不敢出,只是张大耳朵。
    “说吧,说出来好睡觉。”
    “妾为此事心焦非一日了,每次想起来便彻夜难眠,唉!可怜的是当娘的心啊!”
    “何事?可是为诸君之事?”
    魏圉猛地心中一跳,父王在死前没把储君确定,她当然睡不着觉了,恐怕连饭都吃不进吧?这个可恶的婆娘!
    “嗯。”
    孟氏只答应了一个字。
    “夫人放心,寡人自患病后,唯恐不起,便暗中修下一道遗诏。
    大去之后,必扶无忌为王,天下人有不遵遗诏者视为叛逆,人神共殛之,死后不得入祖坟!”
    孟氏听了抽噎地哭到:
    “大王为无忌可是用心良苦!”
    魏圉和魏珠听了几乎放声痛哭,险些昏晕过去,幸好是跪爬在地才没跌倒,但听着孟氏的反应却惊喜之极。
    “妾所忧心之事,并非无忌能否得到王位,岂不知大王之心?必然会给无忌,怎需妾身心忧?”
    “无忌为王,子孙可世代相承,你还有什么可忧的?
    普天之下谁无当王之心?你这个做母亲的应该高兴才对,为何反倒心焦?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确实,魏圉也不理解,这狐狸精该不是又玩什么新花招吧?她可阴着呢!
    “诚如大王所言,欲为王者,世人何止万千?
    可是能为王者,千万中惟有一人如愿,为王者喜,不如愿者哭,是一人喜而全国哭啊!
    哭者必怨喜者,喜者孤而怨者众多。
    大王有两个儿子,无忌当了王,圉儿未得到王位能不怨恨吗?”
    昭王哼了一声:
    “此事寡人做主,他又奈何?”
    孟氏叹了口气:
    “但是,按例,应该立长。”
    昭王应声:
    “立贤也遵制!”
    魏圉心中暗骂父王偏心,只是不敢反驳,但听孟氏之意并不赞同:
    “可是,圉儿已行成年礼,无忌还是个小孩子,君幼臣长谁能忍耐?”
    这倒是实话,完全符合魏圉的心理,然而她说此话又有什么目的?但昭王又说道:
    “他忍与不忍、服与不服又有何用?
    臣不服君便是叛逆,乱臣贼子人人可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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