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六章 ·
    很容易地,狄君璞就找到了萧雅棠的家,那是一栋简陋的、两层楼的木造房屋,楼下,开着一个小小的洋裁店,一个蓬松着头发的中年女人,正在缝衣机前工作着,缝衣机旁边,是个铁制的模特儿,上面横七竖八地披挂着一些衣料。他跨了进去,那女人立即抬起头来,狐疑地望着他,问:
    “你找谁?”
    “一位萧小姐,萧雅棠小姐!”
    “二楼!”那女人说,不耐地指了指旁边一个狭隘的楼梯,就又埋头在缝衣机上了,那轧轧的机声,充塞在整个房间里。
    既然她并无意于通报,他只得自己拾级而上,到了上面,他发现是一间长长的屋子,被三夹板隔成了三间,最前面的一间就算是客厅,里面放着几张简单的藤椅,还有一个婴儿用的摇篮。现在,正有一个少女在那客厅中逗弄着一个半岁左右的孩子。听到他的声音,那少女回过头来,吃惊地问:
    “是谁?”
    “我姓狄,我找一位萧雅棠小姐。”狄君璞说。
    “我就是萧雅棠。”那少女说,慌忙站起身来,把孩子放进摇篮中。“请进来,你有什么事吗?”
    狄君璞走了进去,他惊奇地看着这个萧雅棠,一时间,竟眩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自从他搬到农庄来以后,见到了梁氏姐妹,他总觉得这姐妹二人必定是这小镇市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是,现在他看到了萧雅棠,这推翻了他的观念。他再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简陋的小房子里,竟藏着这样炫目的一颗珍珠!
    她穿着一件黄毛衣,一条咖啡色的裙子,脸上没有任何脂粉。双眉入鬓,明眸似水,那挺秀的鼻梁,那小小的、厚嘟嘟的、性感的嘴唇。以及那美好的身材,细小的腰肢,浑身都带着那种自然的、毫不造作的、慑人的美。狄君璞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叫狄君璞,几个月以前,我才搬到梁家的农庄里来住,”他解释着,“我听说了那个坠崖的悲剧,刚刚我去看卢云扬,他要我来看你。”他毫无系统地说,自己也觉得措辞得十分笨拙。
    她的反应却是激烈的,瞬息间,她的脸色已经死一样的惨白了,她那又大又黑的眼珠直直地望着他,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她看起来像个被迫害的幽魂。
    “我不想谈这些事,”她很快地说,“你也没有权利要我说什么。”“当然,”狄君璞不安地说,“你可以拒绝我,萧小姐。或者你也无法告诉我什么,我抱歉来打扰你。”他望着摇篮里的婴儿,那是个十分美丽的小东西,现在正大睁着一对乌黑的眼珠,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好漂亮的孩子!”他由衷地称赞着,“是你的小妹妹吗?”
    “是个小弟弟。”她叽咕着,低声地。
    “哦,对不起,”他转过身子,“我还是不打扰你好,如果你有时间,来农庄里玩,好吗?”
    “我永不会走到那个地方去!”她发狠地说。
    他抬抬眉毛,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开始往楼梯的方向走,这是一次完全不得要领的拜访,他有些懊恼。可是,他才走到楼梯口,那少女却忽然叫了一声:
    “等一下,狄先生!”
    他站住了,回过头来。萧雅棠正望着他,那眼睛是研究性的,然后,寒霜解冻了,她脸上浮起了一丝温柔的悲凉。
    “是云扬要你来的吗?”她问。
    “是的。”
    “那么,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哦,”他有份意外的惊喜,走回到客厅里来,他说,“我想,你或者知道,那次悲剧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吗?”
    她呆了呆。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她说:
    “是的。”
    “是怎么回事呢?”他迫切而惊奇地问。
    她看着他。
    “你是警方的人吗?”她问。
    “当然不是,你可以放心,我只是以梁家朋友的立场,想知道事实的真相。”
    “你要知道真正的情形吗?”她强调了“真正”两个字。
    “是的。”
    “那么,”她轻声地,却肯定地说,“她杀了他!”
    “你怎么知道?”他惊愕地问,望着面前那张严肃的、美丽的,而又奇异的充满了悲凉的脸。
    她盯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那眼中放射着异彩,神情是奇怪的。
    “我知道,”她说,喃喃地,“她一定会杀他,她把他从悬崖上推下去,这是最简单而生效的办法!”
    “但是,为什么,她爱他,不是吗?”
    “她也恨他!”
    “你怎么知道?”他再一次问。
    “因为卢云飞不是人,他是个魔鬼!”她咬了咬牙,眼神更加悲凉,还有层难以掩饰的愤怒,“梁心虹是个有骨气的女人,我佩服她,她做了一件她应该做的事!如果她不杀掉他,我也会杀掉他的!”
    “怎么!”他更愕然了,“你与他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云扬的女朋友吗?”
    “云扬!”她冷笑了一声。“云扬从头到尾,心里就只有一个梁心霞!我告诉你!”
    他摇摇头。
    “我糊涂了!”他说。
    “云飞告诉她,我是云扬的女朋友,多荒谬的谎言!而她也会相信!但是,我们谁不相信他呢?云飞,”她虚眯起眼睛,长睫毛静静地掩着一对乌黑的大眼珠,沉重的呼吸使她的胸膛起伏不已,她的声音骤然喑哑了,一种空虚的、苍凉的、梦似的声音,仿佛从什么遥远的深谷里回响而来。“我们谁能不信任云飞呢?他可以制控我们的思想、意识,和一切!他要我们活,我们就活,他要我们死,我们就死!有时,我们明知他说的是谎话,却宁愿欺骗自己去信任他!哦,云飞!”她叹息,忽然用手蒙住了脸,无声地,压抑地啜泣起来。然后,她放下了手,面颊上一片泪光,她的眼睛水盈盈地望着狄君璞。“你满足了吗?狄先生?”她幽幽地问,“你看到了我,一个被云飞玩弄过又抛弃过的女人,一个永远生活在惊恐和患得患失中的女人!云飞曾是我的世界,但是……”她的眼光调向了窗外,好迷茫,好哀怨,好空洞的眼光。“现在,他去了!没有人再来抢他了!”
    狄君璞吃惊地看着萧雅棠,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后者已沉入了一份虚无缥缈的、幻梦似的境界里,她固执地望着窗外,不语也不动。好半天,她就这样像木偶一般站着,眼里一片凄凉的幽光。然后,摇篮里的孩子突然响亮地哭泣了起来,这惊动了她。她迅速地转过头,从摇篮里抱起了那婴儿,紧紧地揽在怀中,她摇撼他,拍抚他,呢呢喃喃地哄着他。她重新看到了狄君璞,一层红潮漾上了她的面颊,她的眼光变得非常温柔了。
    “对不起,狄先生,”她仓猝地说。“我想我有点失态,请原谅我,并不是常有人来和我谈云飞,你知道。”
    “是的。”他点点头,凝视着她。“我想我了解。”
    孩子不哭了,她仍然继续拍着他。
    “是云扬要你来的吗?”她再一次问这问题。
    “是的。”她凝视他,这是他进来后的第一次,她在深深地、研究地,打量着他。
    “那么,你绝不是警方的人员吧?那案子早已经结了,栏杆朽成那样子,谁都靠不住会失足的!”她忽然又重复地问,而且前后矛盾地掩护起心虹来。
    “我不是警方的人!”他再一次说,迎视着她。这是个有思想、有教养、有风度的女人啊!“我写小说,笔名叫乔风。我住到农庄来,是想有个安静的、写作的环境!”
    “乔风?”她惊动了。“你就是乔风吗?我知道你!《两粒细沙》的作者,是吗?”
    又是《两粒细沙》!他头一次知道这本书有这么多读者。没有等他答复,萧雅棠又接了下去:
    “你写了《两粒细沙》,事实上,这世界上岂止两粒细沙呢?有无数无数的细沙呵!”她叹口气,又说,“那么,你追查这件事,是在收集小说资料吗?”
    “不尽然是。”他望着她,对她有了更高的估价,“主要是想挽救……”
    “梁心虹?”她问。
    “是的,我在尝试恢复她的记忆。”
    “何苦呢?”她说,“如果我能患失忆症,我会跪下来祷谢上苍。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失去记忆的幸运,她何必还要恢复?狄先生,你如果真想帮助她,就帮助她忘记这一切吧,否则,恢复记忆的第一件事,就是无边无尽的痛苦!何苦呢?”
    “但是,生活在黑暗里,也不是快乐的事。假若这是一个脓疮,我们应该给她拔脓开刀,剜去毒疮,让它再长出新肉,虽然痛苦,却是根治的办法。而不应该用一块纱布,遮住毒疮,就当作它根本不存在。要知道这样拖延,毒疮会越长越大,蔓延到更多的地方。将来对她的伤害反而更大。”
    她迟疑片刻。
    “或者,你也有道理。”她说,在藤椅上坐了下来,示意让他也坐,狄君璞这时才坐下了。她把孩子抱在怀中,孩子已睡着了。她低头望着那婴儿白白嫩嫩的脸庞,低低地说,“既然这样,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事告诉你。而且,既是云扬让你来,我也应该告诉你,这世界上,如果我还有一个尊敬而信任的人,那就是云扬了。”她抬起眼睛来,看着狄君璞。“云扬和他哥哥完全不同,他是热情而耿直的,愿上天保佑他!”
    狄君璞望着她,颇有一些感动的情绪。她又低下头去,整理着孩子的衣襟,不再抬起眼睛来,她很快地说:
    “我认识卢家兄弟已经有五六年了。我的家在台中,我的父亲是个木匠,我上面有两个哥哥,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父亲很穷,却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他让我们兄妹全读了书,六年前,大哥到台北来读大学,把我也带了来读高中,因为台北的学校好,将来考大学容易,那时我只有十六岁。来台北才两个月,就认识了云飞,他是大哥的同学。”她顿了顿,再看了他一眼。“这就是我噩运的开始,这个卢云飞,他征服了我,走入了我的生命,再也和我分不开来。大哥责我为荡妇,要把我送回家去,我逃走了,住到这个镇上来,为了靠近云飞,可是,云飞却认识了梁心虹。”她注视他。“你知道他的野心和哲学吗?他一径要征服这个世界,却不想循正当的途径。他告诉我:
    雅棠,我要打入上流社会,我要那个食品公司,我做给你看!”
    “于是,他在受完军训后,就顺利地打入了梁家,得到了食品公司的工作,同时,他也开始对梁心虹全力进攻了。我成了什么呢?幕后的情人,黑市的情人!但他常拥着我,要我稍安勿躁,说他真真正正是爱着我的,梁心虹只是他进身之阶而已。他向我指天誓日,说一旦得到了金钱和权势,必定娶我为妻,他常说得声泪俱下。哦,我相信他,我百分之百地相信他,相信他是为了我要闯一个天下,为了要给我一个安定舒适的生活,和美丽高贵的家!但我求他不要玩火,不要欺骗那个女孩子,我说我甘愿跟他吃苦,甘愿陪他讨饭,但他捉住我说:
    ‘别傻!雅棠,你这样一个美人,是该穿绫罗锦缎,吃美果茶浆的!我爱你,雅棠,我不忍让你跟着我受苦!求你允许我为你努力吧!我要你生活得像个皇后,你必须给我机会!因为我那么那么爱你!至于你责备我用欺骗的手段,你错了,雅棠,这世界就是一个大的骗局,谁不在欺骗呢?’”
    “好吧!我屈服了。担忧地,痛苦地,惊惧地等待着他。每天我等在他家里,检拾一些他和心虹亲热之后的余暇。你能了解那份痛苦吗?有时心虹来找他,我还必须躲在一边,扮演成云扬的爱人,这样的日子,我一直过了两三年之久。这之中,真正同情我的,只有云扬,他也曾和云飞起过许多次的冲突,责备云飞所有的行为!但是,云飞是我行我素的,没有人管得了他,也没有人驾驭得了他!”
    “接着,就发生了一年多以前的那个悲剧。”
    她停住了,眼中又隐约地浮起了一片泪光,她望着孩子,脸上充满了悲壮之色,狄君璞燃上了一支烟,他静静地抽着,不想去打扰她,一任她陷在那痛苦的回忆里。
    “一年多以前,云飞的情况不再良好了,显然梁逸舟已看穿了云飞的真面目,他在公司中待不下去了。那几个月,他的脾气暴躁而易怒,我一再一再地恳求他,放弃吧,放弃这一切吧,我愿跟他吃苦,我愿跟他流浪,我愿做他的使婢,我愿为他讨饭!但他不放手,怎么也不放手。然后,我常常找不到他,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接着,那使我震惊得要昏倒的消息就传来了,他带着她跑了,你可知我那时的心情吗?”
    她望着他,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带着她跑了,跑得不知去向,我到处找寻他,却一点儿影子也找不出来,可是,十天后,他回来了。他对我说,他将娶心虹做妻子,因为只有造成既成事实,他才能谋得梁家的财产,我求他,我跪在地下求他,我哭得泪竭声嘶,但他推开我说: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等到我谋得梁家的财产之后,我可以再和她离婚呀!而且,我跟她结婚之后,你依旧可以做我的情妇,一切和现在不会有什么不同的!我会好好安排你,你又何必在乎妻子这个名义呢!’”
    “我到这时才发现,我的一切都落空了,我为他已经牺牲了学业,背叛了家庭,我的父母和哥哥们都不要我了,而最后,云飞也将遗弃我!我什么都没有了!于是,我打听出来那晚他们要见面,那最后的一晚!云飞计划那晚将带走心虹,和她正式结婚。我决心要阻挠这件事,所以,那天我整天整晚都躲在霜园的门外,到晚上,心虹果然出来了,我把她拉到山谷里,和盘托出了我和云飞的整个故事,我求她不要跟他走,不要再步我的后尘。当时,心虹的样子十分可怕,她对我咬牙切齿地说,那个人是个魔鬼,她说她恨不得杀了他,为人群除害!她谢谢我告诉她这些事,然后,她走了,走向农庄。我也回到家里,清晨,他们就告诉我,云飞坠崖而死了。”
    她停止了叙述,含泪的眸子静静地望着狄君璞。敘述到这一段,她反而显得平静了。虽然依旧泪光莹然,她唇边却浮起了一个凄凉的微笑。
    “这就是我的恋爱,和我所知道的一切。刚得到云飞死亡的消息,我痛不欲生,几次都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接着,我想明白了,即使云飞活着,他也不会属于我,而且,说不定有一天,我会杀了他呢!他去了倒好,我可以永远死了这条心了。我没有自杀,我挺过去了,因为,我还有个必须活着的原因……”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这个小东西!他出世在云飞死后的六个月。这就是云飞给我留下的最后的纪念品!”她站起身来,把孩子抱到狄君璞的面前来,递进狄君璞的手中。“看看他!狄先生,他不是很漂亮的孩子吗?他长得很像他爸爸。但是,我希望他有一颗善良而正直的心!有个高贵而美丽的灵魂!”
    狄君璞抱着那孩子,不由自主地望着那张熟睡的脸孔,那样安详,那样美丽,那样天真无邪!他再抬头望着萧雅棠,后者脸上的痛苦、悲切、愤怒、仇恨……到这时都消失了,整个脸庞上,现在只剩下了一片慈和的、骄傲的、母性的光辉!狄君璞把孩子还给她,注视着她轻轻地把孩子放进摇篮,再轻轻地给他盖上棉被,他觉得自己的眼眶竟微微地潮湿了。
    萧雅棠站直了身子,温柔地望着狄君璞。
    “你是不是得到了你想知道的东西?狄先生?”
    狄君璞熄灭了烟。
    “还有一个问题,”他思索地说,“心虹出走十天之后,为什么又回来了,既然回来,为什么又和他约会。”
    “这个——我就也不清楚了。我想,是梁心虹看清了他的一些真面目,她逃了回来,但是云飞很镇定,他一向有自信如何去挽回女孩子的心,他必定又借高妈或老高之手,传信给心虹,约她再见一面。他自信可以在这次见面里扭转劣局,把心虹再带走。可是,他没有料到我先和心虹有了一篇谈话,更没想到心虹会那样狠,这次约会竟成了一次死亡的约会了。”
    她的分析并非没有道理,相反地,却非常有条理。这年轻女人是聪明而有思想的。狄君璞站起身来,他已经知道了许多出人意料的事情,他可以告辞了。
    “再有一句话,”他又说,“你似乎很有把握,是心虹把他推下去的,而不是一个意外。”
    “真正是意外的可能性毕竟太少,你知道。”她说,“那栏杆朽了,那悬崖危险,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何况他们经常去那儿,怎会这样不小心?不过,我们不能怪心虹,如果我处在她的地位,甚至是我自己的地位,我也会这样做,你不知道一个在感情上受伤的、暴怒的、绝望的女人会做些什么!梁心虹,这是个奇异的女人,我恨过她,我怨过她,我也佩服她!我想,云扬对她也有同样的看法,他知道是她杀了他,但他一句话也不透露,对警方,他也说他相信是个意外。他了解他哥哥,人已经死了,死者又不能复生,他也不愿深究下去,何况,梁家在事后,表现得非常好,他们治疗卢老太太,又厚葬了云飞,还送了许多钱给云扬,但云扬把那些钱都退回去了,他对我说,他哥哥是前车之鉴,不管多苦,他愿意自食其力!至于他哥哥的死于非命,也有一半是咎由自取。但他虽然说是这样说,可是,在他心中,他也很痛苦,手足之间,毕竟是骨肉之亲啊!唉!”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可怜的云扬!他也有多少矛盾的苦恼啊,那份爱,和那份恨!他在忍受着怎样的煎煞!”
    狄君璞注视着她,惊奇于她脸上那份真诚的同情与关怀,她似乎已忘怀了自己的苦恼,却一心一意地代别人难过。怎样一个感情丰富而又善良的女性!那个卢云飞,先有了萧雅棠,后有了梁心虹,他几乎占有了天下之精英,而都不知珍惜!那是怎样一个男人呵!
    他走向了楼梯:
    “那么,我不打扰你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除了我以外,你还曾把这些事告诉别人吗?例如梁逸舟或梁心霞?”
    “不,从来没有。只有云扬知道。我并不希望这些事有别人知道啊!”
    “我了解。”他点点头,再看了她一眼,那张清新、美丽、年轻,而温柔的脸庞!带着一个私生的、无父的孩子,这小小的肩上背负着怎样的重担啊!他站住了,几句肺腑之言竟冲口而出。“多多保重你自己,萧小姐,还有那孩子。别难过,总有一天,你会碰到新的人,再开始一段真正的人生。相信我,以往会随着时间俱逝,不要埋葬掉你的欢乐。我希望,你很快能找到真正属于你的幸福。”
    一片红潮染上了那苍白的面颊,她凄然微笑,眼睛里涌上了一层泪影。
    “谢谢你,”她低声地说,带着点儿哽咽,“你会再来看我吗?”
    “一定会!”他看看那简陋的屋子,“这房子是租的吗?谁在维持你们母子的生活?”
    “是云扬!他的薪水不高,他已经尽了他的全力了,我有时帮楼下房东太太做衣服,也可以赚一点钱。”
    他点点头,走下了楼梯,她送到楼梯口来,站在那儿对他低低地说了声再见。他对她挥手道别,到了楼下,他再回头看看她,她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好孤独,好落寞,又好勇敢,好坚强。他的眼眶再一次地潮湿了。翻起了衣领,他很快地穿过那裁缝店,走到屋外那明亮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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