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山。
    狂刀杜伯扬接到传音阁的传书,大喜过望,让傅谦将二爷、三爷、四爷都请过来。
    杜伯扬先嘱咐冷无常:“公子刚回关内,盘缠一定吃紧,你带上银票,马上送去。”又安排萧三郎和殷十三轮番在道上做好接待公子一家的准备。
    但是,让他们颇为失望的是,不管他们在那个咽喉要道布置,最后都没等到程倚天一家四口。
    太行山区,隐秘山道,两匹白马一前一后疾驰。
    奔到一个坡上,下面,是一片很大的平坝。
    程倚天怀中兜着沈越,勒马道:“杜叔叔的人应该被甩了,前面有城池,我们去找间客栈歇歇吧。”
    云杉搂着沈灵,撅着嘴巴:“说好直接去江南的,平白绕这样大的圈子。便是遇到大当家派来的人了,还真的打紧了吗?即便逸城都送给了程嘉风,但那到底还得是你百年之后才全算的事情吧,这会儿便避之不及,有没有那个必要?”
    进了那座叫博源的城,寻了家很小的客栈住下,安顿好俩孩子,程倚天这才对云杉说:“我以为我将逸城留给嘉风,你会不在乎。”
    云杉收拾着桌子,过了会儿才说:“本来就不在乎啊。”游目低矮简陋的房间,闷声道,“只这里的情状,连北汗还不如。”又过了一会儿,她主动在程倚天身边坐下来,“我也知道你的心,要彻底告别江湖,再也不踏足武林,逸城便是半点也不能再沾惹的。其实,我也有个秘密,一直都没和你讲。”
    程倚天微怔。
    “当初你不在,要和那个人结盟,我曾许下过条件,会把从蓬莱带来的银两、田地,都分享给那个人。”
    那个人?
    连名姓也避讳,自然也只有一个人了!
    “今非昔比啦,”程倚天感叹,“一年光景,展铭接掌了玄门,又重新铸了一尊紫金剑神送到江南,这一回,可没有任何阻碍,你说的那个人,现在正式改剑庄为神剑庄,上官剑南,已是无可更改的神剑派掌门人。再把你的财物分享给他?你是要让他再继续做大吗?”
    “都已经淡出权力场,这些,和我们都没关系了吧?就像当初,如果我们一直没有离开蓬莱,天都如果把整个蓬莱洲占领,对于你我而言,又有什么坏处呢?塞外非是我们的安身之所,关内如果想安稳,处理好和大当家的关系,同时争取和那个人之间的和平共处,我觉得,势在必行。”
    “你的意思,用这些东西,去买我们需要的安稳?”
    云杉凝视着他,须臾,点点头。
    程倚天却笑起来:“好了,云儿,我们都别闹了。我会留线索,让杜叔叔慢慢找到我。我离开关内,一年未归,蓦然大张旗鼓回来,必然会引起许多猜疑。上官剑南的势力太大了,再给他补给金银,我怕,未来他的野心,连‘神剑派’三个字都装不下。鹰王的钱留在那里,必要的时候,你再给别人。比如——”
    云杉二目灼灼。
    程倚天低头一哂:“只要不是上官剑南,谁都可以。”
    云杉嗔怪:“明说就有那么难吗?钱又没标具体的名字,给了我了,实际上还不就是我的。”
    可到底拗不过程倚天,云杉跟在程倚天后面,又潜行了数日,这一天,他们到了洛城。从这儿去江南,最好的方法便是乘船。然而,程倚天武功高绝,偏偏有个很大的弱点:惧水。短暂坐船还好,要他长时间乘船而行,那是要他命的。不过,正是因为此,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乘船往南。
    这么一来,冷无常、萧三郎和殷十三又被完美错开。
    三个人在道上忙活了二十来天,连公子的影子都没找到,垂头丧气回逸城面见杜伯扬复命,被杜伯扬骂了个狗血喷头不谈,又隔了数日,一个震惊江湖的消息被传音阁的鸽子带进颐山。
    时间倒回二十多天前。
    程倚天一家刚入秦玉关,消息不胫而走,到达可不只有颐山一处。
    湖北,云非凡一剑劈断了接连五根竹子,身后传来大弟子凌元松略带惊慌的声音:“掌门,神剑派上官掌门到了。”
    剑庄、玄门合二为一,统领南北的神剑派掌门上官剑南风头一时无两。连少林都在年中的十三省掌门人大会上缺席,主位上做了十三位掌门,正中间的位置谁都没敢坐,只留给了他。
    云非凡刚刚兴起滔天巨浪的心,再度波澜不定。收了剑,他在凌元松的陪伴下回去太极殿。
    空荡荡的太极殿上,上官剑南背对着他。
    云非凡挥挥手,凌元松急忙退下。
    云非凡这才上去,轻轻拱手:“上官兄。”
    上官剑南回过身,嘴角挑起一抹笑,尔后点头:“你来啦。”
    云非凡心中不快,可也无可奈何,请客入座,自己也坐下:“上官兄竟然撇下神剑派的大小事务,来到这里,想来也得知程倚天竟然从关外回来了。”顿了顿,接下去,“当初他蓦然退出武林,江湖上传言纷纷,有的说他在玄门门主争夺战中,被上官庄主算计,内力走火,伤了心脉,武功虽在,但修为已经大打折扣,这才不敢逗留,以免露馅。可是,据关外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讲,他在北汗,不仅没有销声匿迹,反而帮助北汗人做了不少事。譬如举手投足杀死二十几头雪狼,或是动动衣袖,便打死护崽的大熊。连北汗第一勇士赫连宸都难以匹敌。显然,说他武功不行的说法是错的。’
    “可是,说他仅仅为了云杉,而退出和你的权力争斗,这也十分牵强。只要他还活着,别说你还顾忌云杉是你亲口承认了的女儿,便是把云杉给他生的沈灵、沈越直接放在你面前,你也不敢真的杀了这两个孩子吧?程倚天的一双儿女唉——这江湖上谁敢乱动?”
    一开始,上官剑南还在有条不紊品茶,云非凡说着说着,他便坐不住了。放下茶杯,他说:“你说得一点都没错。非凡兄,想当年你还是非凡剑客的时候,去南疆想要诛杀凤凰教主,所为何来?”
    云非凡呆了呆:“自然为了扬名立万。”
    “那就对了!我尾随凤凰教主一直到达湘西,所为可不和你一模一样。如今,千难万险我们都已趟过来,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那都是为了得到我们想要得到的,而必须付出的代价。重点是,如今你已是武当掌门,而我,也掌握了南北道上大部分势力。未来的武林,我支持你掌管六大门派,而我,只要道上的势力,你我相互扶持,彼此呼应,岂不甚好?”
    “说你真正想说的吧。”云非凡一针见血。
    上官剑南老脸竟然红了一下,但他的目光旋即阴狠起来:“必须杀了程倚天!”
    这个念头,云非凡早就动过,可真实情况越来越不容乐观。“你的九花落英剑不是臻入神境了吗?”这个烫手的山芋,他还得丢回去。
    上官剑南张着嘴,好半天,哑笑两声:“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手下一直秘密训练了一个死士,九花落英剑练到了最高境界‘清’字诀,除了我之外,神剑派绝无他的对手。但是,一次狙杀任务中,被程倚天一招杀了。”容鲧的死,让从未失去过自信的他失去了信心。“神音谱心咒的威力只在于无形、快速,本质上说,它和寻常招数一样,都是可以抵挡、消解。但是我的‘清’字诀,他还是破了。”
    “这说明什么呢?”
    “离开玄门之后,他失踪过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连天行剑都悟出来了!”
    云非凡闻言,吓了一跳:“这也可以?”
    “所以,无论怎样,程倚天必须杀,而杀程倚天,必得靠你我联手。”
    再回到程倚天一家到达博源城之后,为了避开逸城的人,程倚天带妻儿坐上了开往南方的船。这一路,程倚天确实过得有点辛苦。不仅他晕船,连身强体壮的沈越,也破天荒得哭闹不休。父子俩都茶不思饭不想。为了调整,船走一段,他们还是上岸走一段。
    这一次,他们来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子上。
    刚进镇不久,一个穿黄衣的少女携同一个穿白裳的少女联袂而来。
    “小姐,公子。”黄衣少女、白裳少女开口,一个绵软细腻,一个脆若黄莺。
    云杉和程倚天面面相觑,良久,他们不约而同说了三个字:“莲花宫?”
    黄衣少女莞尔一笑:“公子好眼力,奴家正是莲花宫黄箭侍女倪诊。”
    白裳少女脆脆道:“我叫何涵儿。”
    莲花宫主依然是肖静虹。
    许久不见,当初那个被逼入死角、遭受下人虐待的中年妇人,摇身一变,又成了一开始看到的华裳美妇。五寰飞天髻上雀鸟宝钗光华闪闪,耳朵上的南海珍珠硕大闪亮。伸出手来,除了叮当响的和田美玉镯,一枚晶莹剔透的老坑玻璃种翡翠夺人眼球。
    即便只在一个小庄子上,程倚天夫妇也被这等容光压得有些自惭形秽。
    云杉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倒又有两天没有沐浴过,更衣什么的,从去关外的途中,就不怎么奢望。
    程倚天也是一身江湖浪人的简朴。
    肖静虹掩了掩鼻:“你们这是怎么搞的,还是我女儿和女婿吗?”吩咐倪诊、何涵儿,“速去准备,小姐和公子要沐浴。”
    云杉忙说:“不必了。”
    肖静虹微微一笑:“你不在乎羁旅奔波,孩子也是要休息的呀。”从程倚天怀里将沈越抱过来,“啧啧啧,瞧我这小外孙,被你们这对父母折腾成什么样了?”
    沈越难得离开水,一路上呼呼大睡,敲锣也不醒。但是,生下来没多久就去了北汗,北地苦寒,吃得又单一,回来后也没一天舒坦,本来一白胖小子,现在还真是又黑又瘦。
    程倚天按了按云杉的手:“也罢,就先在这儿休息吧。”他去沐浴,没多会儿,换了一身轻柔的衣裳出来。头发重新梳理绑过,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于是,翩翩公子又回来了。
    云杉把沈灵放在他怀里,又看了肖静虹一眼,轻声道:“我也去去就回来。”
    山泉水的柔滑,唤起埋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渴望。云杉捧起浮在水面的花瓣,用力一吹,尔后,整个人都埋进水里,好久,才又钻出来。
    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又换上倪诊奉上的月素小衫和天云锦的外衣,她对着镜子,细心梳理着一头青丝,再精心得将几缕挽成发髻。
    倪诊将首饰盒打开。
    云杉选了几样戴起来。
    镜子里的她,又恢复先前的娇艳如花。
    从后宅出来后,程倚天看她的眼神也止不住亮了。云杉暗暗得意,到他身边坐下。
    肖静虹赞赏的目光游走在他们二人身上。
    开了晚膳,吃完后,肖静虹才说:“你们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我突然又成了莲花宫主呢?”
    程倚天没有接茬。
    云杉说:“玄门燕女侠不幸仙逝,阻挡在你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没了,你当然得把你认为应该属于你的位置找回来。”
    她的语气甚为不屑。
    肖静虹脸露羞惭,想要发作,可是不敢,很是悻悻,反问:“你不觉得这样做,对我,对你,都很好吗?”
    “好?”云杉忍不住笑了,“我之前只是一个孤女,后来被人们知道是你的私生女,冠以‘上官’复姓没多久,你和那个人便结成一条战线。光是这样说,是不是就觉得讽刺?何况前面还有一段逼死正室呢?”
    肖静虹再也忍不住,一掌拍在案上:“你看清楚,我才是你的亲娘。那个燕素素,在我后面来的,也正是她,抢了你爹啊!”
    云杉“呵呵”了一声:“随便你吧。没问过我的意思,就生下我,也没顾及过我的感受,就扔了我。现在你想干什么,更加不用在意我会怎么看。”
    肖静虹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些:“云儿,咱们到底是母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倚天侄儿,还有灵儿、越儿,便是我和你最亲。娘是走过很多弯路,但那都是从前。从前,娘孤苦,如今,不仅找回了你爹,还有你、倚天侄儿为娘撑腰。”
    程倚天一听,连忙表态:“我已不问任何江湖事。”
    肖静虹瞟了他一眼:“话不要说这么满嘛。极致的荣华富贵,谁又能真的不受诱惑呢?我年轻的时候,还只是凤凰教里的小人物,后来,如果不是黑翼鹰王,南北武林兴许就是我的。至于如今,也许你们还看不上,但是,我想说的是,未来我所能拥有的,绝不仅仅只有这样。”
    晚上,云杉心情不好,程倚天便独自哄孩子睡觉。都忙定了,程倚天才过来,给云杉倒了杯茶:“算了,老人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对你来讲,姨娘愿意干什么,随她去吧。”
    “她真的是利益熏心了,上官剑南为什么还能接纳她?莲花宫为什么还能再起来?倪诊、何涵儿只是伺候我们吗?她们未来肯定是要走进各门各派,如同当初那些莲花宫女。江南十六堂曾经就被控制过,现在上官剑南反过来要借她的手,去控制其他人。而且,她说什么?她的未来,绝不仅仅只是这样,也就是说,她的人如今已经可以到达比上官剑南还要高的阶层里了?谁?公侯?还是王孙贵胄?真是疯了!”
    牢骚发完,她又回头去看:“倚天哥哥,我这会儿才感到你能激流勇退,多么难得。极致的富贵,我想,我算是看过的。但是,越是极致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倾轧算计越是无情血腥。我不想再执着于锦衣玉食,能和你、和孩子们在一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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