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丑时。
    楚仇离的呼噜声从房门中传来,落在客栈的大厅中,来回响彻经久不息。
    苏慕安一只手撑着脸颊,一只手按着桌上的长刀,有些昏昏欲睡。
    听说江来已经苏醒了过来,方子鱼与蒙梁趁着夜色前去那里查看对方的状况,这客栈中便只余下苏慕安、楚仇离以及十九和她那位“师父”。
    对于十九,苏慕安自然不会有诸如方子鱼所言的那般特别的情感,他自己才堪堪十四岁,懂不得这些,况且他老爹曾说过,对于刀客来说,感情都是累赘,只有腰间的酒背上的刀才是刀客最重要的东西,嗯,当然还有脸上的面子。
    苏慕安虽然不喜欢酒,但这个道理他却记得真切。
    但同时,小十九在苏慕安的心中却是一个重要的同伴,作为刀客保护同伴同样也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所以他强打起了精神,又摇了摇头驱散了自己心头的睡意,双目炯炯有神的看向那位周渊所住下的房门。作为刀客的直觉让他意识到那个老头一定心里藏着不轨,他得看好他。
    吱呀。
    这时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响,那是一只脚轻轻踩在客栈木制的地板上所发出的声音。
    “谁?”警觉的苏慕安一把提起了桌上的刀,另一只手摁住了刀柄,转身看向身后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而在那里,一道娇小的身影正停在他的身后,笑盈盈的看着他。
    “十九?”在看清对方的容貌之后,苏慕安眸中涌出的警戒之色散去,但却不免有些疑惑,现在已经到了丑时,苏慕安却是不知道十九为何还不睡下,反而出现在了这处。
    “慕安哥哥。”十九却像是并未看出苏慕安的困惑,反倒是朝着苏慕安甜甜一笑,然后脆生生的唤道。
    苏慕安一个激灵,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那时竖起,他可太了解小十九了,这个女孩子平日里可是作威作福,不到有求于人大抵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方才散去的警备之色,再次浮出了他的眉梢。
    “怎么了?”苏慕安问道。
    “人家睡不着。”小十九轻声说着,脑袋低了下去,两颊处也忽的泛起阵阵羞红之色。
    当然这本应该是女孩子娇羞无比,欲语还休的美妙场景,可十九毕竟是一个才八九岁的孩子,这般模样落在她的身上却并无多少美妙可言,反倒是有些滑稽。
    而早已心生警觉的苏慕安自然也不可能被十九的这般模样说迷惑,他一本正经的言道:“睡不着那就练刀吧,我爹以前就是这样教我的,要把每一份闲暇的时间都用在要紧的地方。你不是想学功夫吗?”
    十九闻言,眼前一亮,又娇滴滴的言道:“那你教我吧。”
    “教你?不是早就教过了吗?”
    “那是十九已经学会的东西,难道慕安哥哥就不教我些新东西吗?”
    苏慕安皱了皱眉头,言道:“我爹说这世上再厉害的刀法都逃不过一劈、一扫、一挑、一挡,你现在只学到了皮毛。单是这四招你就得练上四五载,方才算有所小成。所以,在那之前我是不会再交给你任何东西的!”
    “哎呀!慕安哥哥!”小十九拉起了苏慕安的手一个劲的摇晃着:“你就教我点新东西吗?或者咱们不学刀了,咱们一起出去玩一玩?”说着小十九还朝着苏慕安眨了眨眼睛,那模样倒是可爱至极。
    可苏慕安却很是不解的看着十九,困惑的问道:“玩?我跟你有什么好玩的?”
    听闻此言的十九顿时气结,她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脸色垮了下来,她跺了跺脚言道:“苏慕安!”
    “嗯?”苏慕安显然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十九。
    “你这样下去,会娶不到媳妇的!”十九怒斥道。
    “这有什么。”苏慕安不以为然,可正要再说些什么,十九的手却忽的朝着他一挥,一道白色的粉末顿时涌入了他鼻尖。
    “这...”苏慕安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恍惚了起来,身子也开始摇摇欲坠,然后在数息之后,猛地栽倒在地。
    “略略略。”见苏慕安到底,十九得意洋洋的朝着苏慕安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这才看向客栈的某个房门方向,兴奋的言道:“师父!快出来!”
    而那房门也在这时应声打开,周渊那干瘦的身子在那时探出了房门。
    ......
    一老一小两道身影鬼鬼祟祟的走出了客栈,来到了桐城街角一处隐蔽之所。
    被大楚接管的景州正在实行宵禁,街道上的除了更夫与偶尔巡逻的士卒便再也看不到任何行人。
    二人在小巷的深处停下了脚步,周渊忽的问道:“你方才对那孩子扔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渊虽然修为不高,但见识却颇广,他早就看出了苏慕安的不凡,虽然那孩子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稚气未脱,但气息绵长,修为恐怕早已到了离尘境。这样的高手不说百毒不侵,但却也远非寻常毒药可以伤到的,更何况十九那东西竟然能让对方在短短数息的光景便陷入昏迷,对于此道还算有些研究的周渊很是敏锐的意识到十九手中的白色粉末必是出自大师之手。
    十九抬头看向周渊,眉宇间有些困惑之色,她眨了眨眼睛很是不解的言道:“困龙散啊。”
    “这还是师父给我的,说是在我遇见坏蛋的时候就冲他们撒上一把,师父怎么忘了呢?”
    这话出口,那周渊顿时身子一震。
    周渊没多少修为,能在森罗殿混到几乎等同于判官一般的位置,靠的除了森罗殿最需要的对妖族的研究,还有的便是这察言观色的本事。
    但此刻他却是如何也无法压下他心头的震惊,并非因为这困龙散他闻所未闻,而相反的恰恰是,对于这困龙散他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所谓的困龙散便是他自己在森罗麾下研究妖族时,无意间配制而成的一种迷药。
    此物药性极大,他曾用约莫十斤左右计量的此物将一位妖王生生迷晕,因此他也曾暗暗想过对于寻常修士此物恐怕也会有着极强的功效,只是具体如何,他因为未有实验对象而不曾知晓。
    但这困龙散他从未与任何人提及过,只是将之当做一件关键时刻可以保命脱身的底牌,只是当时徐寒等人杀入得太过突然,而身处森罗殿的他也未曾想过会遭到这样的变故,故而未有携带在身,否则徐寒等人能否逃出升天可就是未知之数了。
    “可将此物借我一观?”念及此处周渊沉声问道。
    “师父好奇怪,你自己不是有一大筐吗?为什么偏偏要看我的?”十九很是奇怪的问道,但手还是在那时伸出,将一小包油纸包裹的困龙散递到了周渊的跟前。
    接过那包困龙散的周渊神色凝重并未有回答十九的问题,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油纸包裹的事物,入目的却是一摊白色的粉末状事物。
    这东西与他印象中的困龙散并无半点区别。
    这样的发现让他本就紧皱的眉头,几乎在鼻梁上挤成了一座小山。
    正如他之前所想,困龙散是他自己配制的东西,无论是这东西的存在还是它的配方,周渊都未有对任何人提及过。为何这小女孩的手里会有这样的东西?
    周渊的心头有些犯迷糊,世界之大自然免不了有些巧合。
    可是即使有人巧之又巧配制出了这样的东西,那对方又怎会取出一个跟他一样的名字,就算对方取出了一个与他一样的名字,那为什么他的弟子又碰巧将他认成了他的师父...
    这么巧合碰在一起,饶是周渊也能觉察到其中的古怪。
    他沉着眉头再次看向十九,问道:“你师父是不是长得与我一般模样?”
    十九歪着脑袋很是奇怪的言道:“师父你在说什么?你就是我的师父啊,难不成你还能长成其他模样?”
    周渊闻言脑袋有些发蒙,他忽然觉得这一切连接在一起,蕴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困龙散所需要的各种原料虽然算不得稀有,但配制时若是随意一样原料所用的数量出了半点差池,最后得到的东西与困龙散便会有极大的差别。甚至就是投放的先后顺序有所改变,都会影响到所得之物。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还有人能够配制得出来?
    他再一联想徐寒等人闯入森罗殿将他掳走,以及之后的种种似乎更像是某个为他特意设下圈套。
    他们难道想要让我自己也犯迷糊,真的将这女孩当做自己的弟子,然后套出那个秘密?周渊看着十九,心底忽的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而他越是细想越是觉得这样的猜测很有道理,否则就无法解释此刻眼前这一系列的巧合,念及此处,他不禁有些暗暗得意。
    “小妮子你想骗我,还是太嫩了一些,想必这困龙散也是你们伪造的吧?”他得意的瞟了十九一眼,嘴里如此言道。
    他的手也随即伸出沾了一抹那白色的粉末,以他侵淫此道多年的底蕴,是真是假一尝便知。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将那粉末放入了自己的嘴中。
    “师父?”十九见状心头一惊。
    “哼,谁是你师父,这假冒的困龙...”周渊冷笑言道,但说到这里他忽的顿了顿,脸色变得古怪了几分。他舔舔自己的嘴唇,“不对,好像是真...”
    这话还未说完,一股巨大的疲倦感忽的袭来,涌上了他的脑海,他的身子一沉便在十九的惊呼声中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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