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熠挑眉,垂眸看着她不知所踪乱眨的眼睫。
    翟似锦心下郁结,不知陈熠信了她的解释没有,再抬头时,陈熠正对着自己低笑了声。
    “陈廷尉笑什么?”
    这很好笑么。
    要不是从前她亲眼见到他为她收尸,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她现在肯定会跟其他人一样,见到活阎王突然笑得这般亲切,被吓得不轻。
    陈熠瞧着她,笑容软和得不像话,“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廷尉署与郡主府顺路,可否请郡主赏个脸,让臣再送郡主一趟。”
    翟似锦觉得他有些过分,竟然学会了蹬鼻子上脸。
    他不是已经看出来她有意避着他了嘛。
    他怎么还想着跟她亲近?
    然,廷尉署确实跟郡主府顺路,她刚才已经说过没有避着他,那也不好再自打嘴巴拒绝他的好意。
    “好啊,那就劳烦陈廷尉了。”翟似锦微笑点头,“只是不会耽搁你的公事吧?”
    记住你是个有公事在身的人,别送我了,快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陈熠隐约察觉到了她话里的疏冷,脸上笑意渐淡,温柔有礼地道:“不耽搁,原本就是顺路,郡主请吧。”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翟似锦硬着头皮,讪讪笑着点头,转头看见燕燕好奇得双眼冒精光的模样,深觉自己被陈熠拿捏得死死的。
    “还愣着做什么,走啊,回府去,别耽搁了陈廷尉的公事。”
    燕燕被翟似锦无缘无故呵斥了一番,吓得小身板一抖,连忙让开了路,扶着翟似锦往朱红夹道上走去。
    一路行至宫门,翟似锦坐马车,陈熠骑马。
    陈熠今日似乎比往常话多,翟似锦坐在马车里心绪乱杂时,不其然听见他在外面询问,“郡主过些日子也要去晋阳侯府给老太君贺寿?”
    这话适才在景阳宫的时候,萧皇后就当着大家的面问过两回了,她也如实回了萧皇后的话,当时陈熠肯定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翟似锦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已脱口而道:“我与晋阳侯府并无深交,他家老太君高龄寿诞,我照着规矩给她送份贺礼去就是了。但张贵妃指名让我陪着她一起去,此事舅舅也已应允了,我便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了。”
    她能拒绝的前提下,就是赵宜乐坚持要与晋阳侯府退婚。
    但赵宜乐要是一直坚持退婚,张贵妃肯定会想法子再为难翟似锦,这就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翟似锦依着车厢壁一阵长吁短叹,过了一会儿,才想起陈熠还未回话。她凑到窗边去掀起了帘子,瞧见陈熠略阴沉的侧脸。
    陈熠注意到马车的帘子被寒风雪花吹得动了动,下一刻就显露出一张明媚娇丽的面庞来,配着衣襟上勾着一朵朵的梅花,犹似在红梅林中,立在枝头最显眼处俏然的那株红梅。
    他不知不觉看晃了眼。
    翟似锦凝视着神情恍惚的他,突然出声提醒道:“陈廷尉小心。”
    陈熠攥住缰绳,驱使马儿绕开了一块半人高的拦路石,“……”
    翟似锦撩着帘子,一本正经地笑话他,“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我要是不提醒你,你是不是就要撞过去,然后摔得人仰马翻?”
    陈熠掩嘴咳了下,喉结滑动,凝视着她的笑靥,她笑得眉眼弯弯,甚是娇媚撩人。
    “郡主笑得十分不厚道。”他声音略沉,似是不悦了。
    翟似锦顿时懊恼起来,回想起两人关系并不亲近,甚是连朋友都算不上,自己还这样笑话人家,确实不厚道。
    “陈熠,要不咱们交个朋友吧,这样以后我就能光明正大笑话你了。”
    她敢保证,这话要是换做别人来说,估计会被陈熠瞟过来的冷眼戳得浑身是窟窿。但她没这个顾虑,她只是想有个合适身份跟陈熠说话。
    朋友这个身份就很合适,能说话,能开玩笑。而且她也不用为了忤逆长宁帝而感到苦恼,朋友嘛,走得亲近点也无妨。
    那厢陈熠闻言,气氛却再次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之后,久到翟似锦以为是自己失礼逾越了想要收回这句话时,陈熠轻喃着问,“只是朋友?”
    翟似锦道:“像你跟皇兄那样的朋友,虽然相处甚短,但是能无话不谈,引为知己。”
    陈熠唇角的弧度彻底淡下去了。
    翟似锦:“……”
    一人在外面的霜雪寒风里,一人在华丽温暖的马车里,两两对视,翟似锦用手抠了抠眉心,局促道:“你要是觉得不行的话,那就算了吧……”
    陈熠眼底的诧异闪得极快,再抬眸时,他脸上只剩下一抹淡笑,轻嗯了声。
    翟似锦听着他嗯了一声,却也不知他应承的到底是前面的“交朋友”,还是后面的“算了吧”。
    她视线划过陈熠寒冽的侧脸,最终落于他神情晦涩的双眼。
    所以他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做朋友多好啊,有了光明正大说话的机会,她也不必担忧他被长宁帝责罚。
    他要是拒绝了,那他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终究还是翟似锦耐心差了些,额头抵在窗边的木条上,再三踌躇才问出了口,“你这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陈熠骑着马伴随在马车旁边,距离翟似锦的不算近,但也不算远,能轻而易举看到她垂眸时掩下的一片深浓失望。
    “郡主千金之躯,若要与臣交个朋友,怕是于理不合。”陈熠注意着她神情的变化,嘴角翘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但郡主开口了,臣岂有不从之理。”
    朋友……那就朋友吧。
    他看见翟似锦恹恹的双眼遽然间绽放光亮,像春日里最灿烂的那抹暖阳,暖暖的,似乎有着能熨帖人心的能力。
    “当真?”翟似锦是真的高兴。
    “嗯。”陈熠也是敷衍得十分违心。
    翟似锦沉溺在终于解决一件大事的喜悦中,并未注意到陈熠的不妥之处。
    陈熠将她送到郡主府,亲自下马替她掀了车帘,唇畔带着浅浅笑意,“郡主,到了。”
    燕燕被人抢了掀帘子的活儿,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翟似锦因为没了燕燕的搀扶,不太方便下马车,索性提着披风裙角,用力一纵跳下了马车。
    只是地上的积雪甚厚,她不知道一脚踩到了哪里,落地时压根没踩稳,整个人失去重心往旁边栽去。
    刚好就栽到了陈熠的肩膀上。
    翟似锦:“……”
    陈熠:“???”
    两人咳得尴尬,紧张得四处张望。
    陈熠伸手扶着翟似锦的肩膀站稳,垂眼朝她轻笑,“郡主可要站好了。”
    翟似锦耳梢发红,磕磕绊绊地道:“多谢……陈廷尉。”
    陈熠轻轻颔首,松开她,后退半步保持着身为朋友应该有的距离。
    燕燕上前扶住翟似锦,后知后觉关切道:“郡主可有伤到哪里?”
    翟似锦摇头:“没。”其实伤到了。
    好像还伤得不轻,右脚整个脚踝都火辣辣的疼,似要断了般。
    她瞥见陈熠盯着自己瞧,耳梢更是觉得发烫,忍着疼稍蹙起了眉,“陈廷尉还有公事要忙吧,你快去吧,我这已经到门口了。”
    嘶,好疼啊。
    陈熠你赶紧走吧。
    陈熠一愣,问道:“可是伤了?”
    翟似锦深深蹙了眉,不在意道:“没事,你走吧。”
    陈熠眸底几经波澜,最后只得轻嗯了声。
    翟似锦看着陈熠上了马,目光追着他肆意的背影,正要扶着燕燕倒抽一口凉气,就看见陈熠又转过头来,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往后郡主可以随时到廷尉署来,臣会吩咐到下面的人,不会让郡主白交臣这个朋友。”
    陈熠说的有些大声,被寒风吹过,显得有几分凛冽冰冷,没等她回答什么,他双腿夹了夹马腹,就策马离开了郡主府前的视线。
    翟似锦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景逐渐化成一块细小的黑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她忽然觉出他最后那句话有些不对劲,但也来不及琢磨哪里不对劲,脚踝的疼痛就使她揪着衣襟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要说:  翟似锦: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陈熠:哦,为了能有光明正大去廷尉署探视我情敌的机会是吧。
    第16章
    翟似锦这一跤,摔得右脚踝肿得跟拳头一样大。
    燕燕伏在床头一边抹眼泪,一边吩咐人进宫去请个太医来。
    等太医来了,替她看了脚踝的伤,上过药,唉声叹道:“郡主这伤要是再耽搁一会儿,怕是以后都会落下病根儿。”
    翟似锦眉心微蹙,犹豫着没说话。
    燕燕哭嚎着嗓子,“那现如今我家郡主的伤势如何,严重吗?往后可还会留下病根儿?”
    太医道:“不算重,但也不可再下地走动,须得安心静养,每日隔三个时辰就要揉一下药酒。”
    这都还是能接受的范围,翟似锦点头一一应下。
    燕燕起身送太医出门去。
    回来时,常夏便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殿下刚出宫时就听闻郡主府派人进宫请了太医,但手里还有陛下交代的要紧差事脱不开身,就让属下来瞧瞧。听闻是陈廷尉送郡主回来的,您怎么伤成了这样,摔的吗?怎么摔的?严重吗?”
    常夏的话尤其多,多到一口气问出来都不带烫嘴的。
    翟似锦回过神,有些哭笑不得,“你一口气问那么多,我先回哪个?”
    常夏兀自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属下也是担心郡主,殿下那里要是知道郡主伤成了这样,怕也是要心焦得不行,定要亲自来看望郡主一番。”
    恐怕不止,赵奕要是知道她受伤,肯定会跟常夏刚刚那样刨根问底,且赵奕并没有常夏那样好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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