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休留在自己常住的听雪阁,斟酌贺颜的前程。
    她想赢得这场考试,之后留在书院。
    那么,什么差事于她是最稳妥的?
    他设想了很多,随后却全部悻悻然推翻:打算得再好,小气包子不肯,就成不了。
    但是,总不能真让她去藏书阁当掌书吧?那差事倒是清闲,常伴书香也有益处,问题是她欠缺的是阅历,而非学识。
    可她若实在喜欢,他也没法子。
    她留在书院的原因之一,是为了陪着他。那孩子不会说出来,可他知道。
    十个年头过去,情分早已胜似亲人。
    学子考试期间,莫坤以在附近办差为由,来书院看了看。
    蒋云初接到赐婚旨,便将余下的欠条还给了他,之前他又在聂祥那里平白得了三万多两,这来来回回之间,等同于发了一小笔横财,因此,他整个人都透着四个字:春风得意。
    张阁老见到他,笑容有些玩味,“依我看,临江侯该从文,却没想到,莫大人抢先一步,先把人举荐到了锦衣卫。”
    莫坤心说你可真会放马后炮,面上则显得有些惊讶,“哦?首辅大人是这么想的么?怎么不早说,我要是看出您有那层意思,怎么敢跟您抢人。”
    “我要举荐人才,需得等到他学成之日。”
    “我不用。”莫坤笑道,“上到八旬老翁,下到几岁孩童,只要适合进锦衣卫,我就会不遗余力地举荐。”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到这些,我想起一事。首辅大人,这么些年了,还没说动陆先生?”
    张阁老神色一滞,道:“官场不比以前,有些人不愿涉足,也是情理之中。”
    “一直就是你们剃头挑子一头热,陆家根本不用稀罕一官半职。”莫坤讽刺地笑了笑,“我只是替陆先生可惜,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到沈家那么一群不识数的?当初真是流年不利。”京官家迎来送往间的大事小情,锦衣卫最是清楚。
    张阁老敛目吁出一口气,已然不悦。
    莫坤点到为止,退后一步,转头与别人寒暄起来,没看到陆休,也不询问,随意转了转,便带人离开。
    .
    赵子安纳妾的事传入杨素衣耳里,她毫不在意。那个畜生,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只是一日日在为自己要嫁给他而不甘、恼恨着。
    祖母因是自尽,只能停灵四十九日,随后,她就要从速嫁入赵家。
    她反复思量,认为祖母出事是关键,只要能找到谋害祖母的元凶,杨家便能追究其罪责,荒唐的婚事也能取消。
    要命的是,顺天府根本没有追查到底的意思:两桩悬案都快正式结案了,却办不了光天化日之下掳走高门贵妇的案子——除了不想查,还能是什么缘故?
    恨,恨的人何其多。
    同一时间的杨素雪,睁大眼睛,问一名婆子:“当真?”
    “千真万确。”婆子回道,“皇上亲自为临江侯、贺大小姐赐婚,下个月,临江侯就要进锦衣卫当差。府里在办白事,这种消息,外院的人有意瞒着,怕惹得夫人、大小姐不快。”
    “她倒是鸿运当头。”杨素雪眼中闪过羡妒之色,很快就逸出愉悦的笑容,“到底同窗一场,这样的好消息,不透露给姐姐怎么行?”
    婆子立时会意,促狭地笑道:“奴婢明白了,小姐放心。”
    没出一个时辰,杨素衣听说了贺颜、蒋云初的事,巨大的落差迅速化为恼怒,把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杨素雪观望着,心里暗笑不已。来日的昌恩伯世子夫人,并不比王家二少奶奶高贵,出嫁之后,明里暗里,她都不需再忌惮杨素衣。
    .
    熬过长达两日的考试,贺颜没在书院等放榜,回到家中。
    她要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当日午间,陪母亲用饭的时候,她一本正经地问:“您私下里有没有跟蒋家嫂嫂说说话?”
    “说什么?”贺夫人道,“近日我们坐在一起,说的都是你跟阿初定亲的事。”
    “蒋家大哥、嫂嫂不再做生意了,要享几年清福。”贺颜说,“一定事出有因,我们就算不管那些,也该多与她说说体己话,问问她接下来作何打算,能不能帮什么忙。”
    贺夫人瞧着她,欣慰地笑了,“说的是,我们颜颜长大了,懂事了。”
    “那我等会儿给您写个帖子,派人送到蒋家。那边要是得空,您只管去,我看家。”
    “好啊。”
    帖子写好,着人送出,半个多时辰之后就得了回话:“蒋大太太下午得空,说本就想这一两日来贺府,倒是巧了。”
    贺夫人立刻更衣装扮一番,出门前问贺颜:“你不去?”
    贺颜笑着往前推母亲,“刚定亲,怪不好意思的。”
    “对对对,我怎么忘了这一节?”贺夫人笑得开怀。
    送走母亲,贺颜在自己的闺房习了一会儿字,便去了父亲的外书房,对守门的小厮说:“来找本书,下下棋。”
    贺师虞的书房,闲杂人等连靠近都不行,但他的夫人儿女可以随意出入。小厮一如往常地恭敬有礼,请贺颜进到书房,奉上茶点,垂首侍立在门内。
    贺颜随意找了本棋谱,翻看好一阵,在棋桌前落座,对着棋谱摆下一局棋,对小厮道:“不用照看我,有什么事我会唤你。下棋的时候,有人在,静不下心来。”语毕,对他微微一笑。
    小厮连连称是,退下之前道:“不会有别人来打扰,小姐只管放心。”
    贺颜敛目走了两步棋,侧耳聆听一阵,起身去了里间。
    有了上一次的探底,这一次直接找到机关,按下去。
    并排在一起的书架徐徐向两边分开,现出一个称不上密室的密室:长宽不足一丈,里面很随意地放着几把刀剑,有一张桌案,案上罗列着很多卷宗。
    贺颜取出火折子走进去。
    随着书架缓缓关拢,密室的光线变得十分昏暗。
    她打开火折子,没急着翻找,先看卷宗上有无尘土,不然,一碰就会留下痕迹。
    还好,里面的一切虽然看起来有些乱,但很干净。
    贺颜的心跳得特别快:她想窥探到父亲的秘密,这要是被父亲抓到,挨罚事小,他伤心事大。
    强自镇定下来,她开始查看卷宗。
    抽选了几份,没看出什么蹊跷,只是父亲私下里记录下来的军务上的事情。
    她实在没耐心也没时间看完,小心翼翼地把卷宗按原样放好,熄了火折子,有些茫然无措。
    这就出去?这种机会可不多,一无所获未免太可惜。
    她适应了里面的光线,开始来回踱步,感觉这密室不对劲,存放的东西并没什么要紧的,而且她估算过,不该是这么一点点大。
    或许这只是一个进入密室的过道?
    她静下心来,敲了敲两边的墙壁,有一边的声音反常。
    她心头一喜,开始寻找机关。
    这儿的机关,藏在书案下面。
    按下去,一侧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声音,向一边移开。
    贺颜闪身走进去,打开火折子。
    这间密室就像模像样的了,布置得宛如一间小书房。案上有六角宫灯,贺颜也没点,仍旧用火折子照亮。
    她知道父亲一些存放东西的习惯,因而很快停在了一个小书柜前。
    书柜上了锁。
    难不住她。
    她取出一根细细的铁丝,捣鼓三两回,锁开了。
    这是央着蒋云初教她的,那时并不是为了做贼,是因为钱匣子、妆奁匣子上锁之后,她总弄丢钥匙。
    贺颜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打开厚实的柜门,看到里面存放着很多信函。
    这就必须得点灯照亮了,不然能把她累个半瞎。
    麻利地点上六角宫灯,她站在书柜前,按照次序查阅信函。
    第一封信里面,是一张少年的画像,另有一张信纸,言辞简练地写着:安阳成諟,年十七,身世不详,出生月日不祥,酒楼伙计,得过且过。攀谈套话无果。
    她挠了挠额头,又歪着头打量。这画像,她是第一次见,却怎么有种见过的感觉?
    第二封信仍是一幅画像一封信,写的是:开封孙冲,年十七,身世不详,出生月日不祥,务农,勤勉踏实。攀谈套话无果。
    贺颜看完前几封,顾忌着时间,又抽取了几封来看,情形大同小异,只是因着年月的不同,写信的人在信上提及少年年龄时变成了年十六、年十五。
    只是,看着看着,她察觉到画像中一个共同点:少年都有着近似的飞扬的剑眉、漂亮的眼睛,只说样貌,都很出色,但因出身涵养不同,气质也就不同。
    到此已经可以得出结论。
    她从速把书柜恢复成原样,又检查一遍,离开密室。
    回到书房里间那一刻,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真怕一抬头就对上黑着脸的忽然回家的父亲。
    还好,没有。
    转到外间,在棋桌前落座,她拍着心口,连喝了两杯茶给自己压惊。
    .
    贺夫人见到辛氏,听对方仔细说了聂家的事。
    辛氏只庆幸蒋云初有先见之明,贺夫人这边想的可就多了。
    之后闲话家常,贺夫人问道:“日后有什么打算?”
    辛氏就笑,“并没有,只想调理调理身子。云桥想去外面游山玩水,听听就罢了,总要等到颜颜、云初成亲之后再说。已然赐婚,不论婚期定在哪一年,我们这边也该一点点筹备起来。”
    贺夫人笑着携了她的手,“待到明年,云初站稳脚跟,便是颜颜出嫁的时候了。女大不中留,十五六出嫁也正合适。”
    辛氏面露喜色,“怎么会有您和侯爷这样开明的长辈?”
    贺夫人暗自苦笑。漂亮话谁不会说?她这不是没法子么?颜颜留在娘家,她总少不得心惊胆战,那就还是早些嫁的好。
    说了大半晌的体己话,贺夫人道辞回府。
    路上,她琢磨起一些事来:前一世,蒋家被诬陷通敌叛国,会不会与聂家有关?
    前世,聂宛宛怎样了?她还真不知道。一个别人家里的小妾,她又没起过疑心,自然没留心打听过。
    但是聂家下场肯定好不了。蒋家闹出那么大的事,自然要里里外外清查,总会揪出罪魁祸首。蒋云桥是心善,但吃过大亏之后,也慢慢变得果决冷酷起来——
    前一世颜颜离世两年后,一次出门偶遇,蒋云桥上前行礼,神色冷漠,对她说:“夫人可否帮在下问贺侯一句,而今情形,他可满意?”语毕,转身便走,步调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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