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西侯府这说好了不算话,实在叫人大吃一惊。
    不说宋丞相震惊了,连柔姨娘母女都震惊了。
    柔姨娘几乎是立刻就病倒,仿佛很快就要去死一死。
    沈望舒也不明白为何临西侯府答应得好好儿的,转脸就不认账。不过宋婉儿一脸天打雷劈,天都塌了的样子,她觉得还挺好看的。
    宋婉儿自从事发就叫宋丞相给关在了屋子里安心备嫁,如今听见临西侯府变卦,已然哭得不省人事。
    “父亲!”今日宋丞相来看她,她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扑上来紧紧地抓住了宋丞相的衣襟哭着叫道,“您要给女儿做主啊!”
    做什么主呢?难道宋丞相要舔着老脸去跟临西侯府说好话儿,叫他们赶紧接手一下已经是残花败柳的庶女?
    府中出了这等丑事已经叫宋丞相感到很丢脸,再为这个上门,宋丞相觉得脸都叫人给扒下来了。
    可是更叫他感到生气的,却是临西侯府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但凡觉得丞相大人是个人物什么的,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呀。
    “你还有脸说!”宋丞相从前多喜欢宋婉儿,如今就多么厌恶她。
    若只是与张有容有情,他还能感慨高歌一番“天若有情天亦老”,只是这是□□,还是无媒苟合,宋丞相气都要气死了,哪里还有什么温柔慈爱,一把就把宋婉儿给扒拉开来厉声道,“都是你这个逆女!叫我落得如今为难的境地!”丞相的庶女去给侯府公子做妾,很好听么?可是宋丞相也硬气不起来了。
    若宋婉儿还是完璧,他大可以冷笑一声傲慢地说一句“不是良缘!”回头把宋婉儿嫁给别人家去做正妻。
    可是如今……就算是做妾,他也只能认了。
    只是临西侯府也欺人太甚了!
    宋丞相气得哼哼,见宋婉儿柔弱地伏在地上哭泣,顿时冷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纳妾之事,我已经应了!左右之前,你还说要做妾的,想必并无大碍。”
    之前宋婉儿还十分柔弱地要与宋岚共侍一夫,那多懂事啊,宋丞相想想觉得宋婉儿的心不高,也就放心地继续说道,“你嫁到那府里的来路不正,日后多奉承着些,免得叫人笑话丞相府中的家教!”他觉得自己说得差不多了,转身就走。
    “父亲!”宋婉儿哪里肯叫他走,急忙抱住了他的大腿痛哭失声。
    “明明说好是做正妻的,如此反复,女儿嫁过去如何自处呢?”只怕临西侯府的主子都知道自己是怎么嫁给张有容的。
    若是嫁给张有容做正妻,她至少还有些体面,叫人有些敬畏之意,可是若只是一个妾室……
    谁会把妾室的尊严放在眼里,只怕冷嘲热讽看不起她,轻贱她的与张有容有了那些不堪首尾的笑话儿,就要满侯府晃荡了。
    宋丞相如今对她大不如前,她若是又不能在侯府立足,只凭张有容,只怕是要艰难度日。
    那个青年……完全不敢忤逆老太君,若他日后再迎娶一个厉害些的妻室,哪里还有自己的活路?
    不知为何,宋婉儿总觉得冥冥之中自己是不该这样凄惨的,可是她却又想不明白,见宋丞相一脸的冷酷,显然是不肯转圜了,她泪流满面,哽咽地喃喃道,“婉儿知道,行事不检伤了父亲的心,只是情到深处……婉儿只是情不自禁。”她抹了一把眼泪抱着宋丞相的腿流泪央求道,“泱泱侯府,最尊贵不过,女儿若身无长物嫁过去,只怕也会叫人笑话,至少,嫁妆……”
    “给你五千两。”宋丞相冷淡地说道。
    就算是在京中勋贵之间,一个庶女能有五千两的嫁妆,也不少了。
    到底只是一个庶女。
    宋婉儿却很不甘。
    当初宋岚生母的嫁妆扣在宋尚书手中时,她就已经见识过那无数的财物,更何况前些时候宋岚清点嫁妆,说一句金山银海也不为过了。
    那些贵重珍贵的古董字画,厚厚的地契房契,那么多的嫁妆,叫人心生贪念。
    “大姐姐手里的嫁妆……”她央求地仰头,柔柔地流泪道,“大姐姐日后是做王妃的人,又是乡君本就尊贵,哪里需要嫁妆锦上添花呢?女儿却……”
    她扭头,只将自己的话说了一半儿,就呜咽起来。她本是最柔弱婀娜的美丽女孩儿,如今如同稚嫩的青柳一般,仿佛转眼就会被摧残衰败,宋丞相虽然讨厌了这个庶女,可是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软,轻声叹息道,“我去问问看。”
    他也觉得宋岚这嫁妆太多,有吃独食的意思,见宋婉儿用感激孺慕的眼神看着自己,又觉得自己在这丫头面前才像一个父亲。
    在宋岚面前,她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肮脏东西似的。
    他心中顿时有些不快,快步就往长女的院中去了,然而才走到了院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了青年男子平稳有力的声音。
    这声音颇耳熟,他急忙进门一看,却见院中一个精巧干净的石桌两旁,正对坐着一对儿青年男女。
    一个身上穿着一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金碧辉煌摇曳流转,本就美丽的容颜光彩到了十二分。一个一身修长的青色锦衣,头戴玉冠,俊眉修目,俊美端贵。
    这两个坐在一处的时候,叫人生出自惭形秽的高贵与威仪。
    连宋丞相都忍不住却步了几分,然而想到宋岚是自己的女儿,魏王如今也是自己的女婿,他心中虽不满魏王来丞相府却不来与自己见面,却还是露出一个笑容来进门说道,“王爷驾临府中,岚儿一个只怕也疏于招待了。”他见宋岚竟敢不起身给自己请安,魏王就跟看不见自己一般,顿时心生恼怒,看向魏王的眼神也带了几分不满地说道,“王爷这是何意?”
    “本王来见自己的王妃,何必通知丞相。”魏王垂头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
    “茶如何?”沈望舒见他喝了,开口问道。
    她柔弱雪白的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紫砂茶壶,顺势给魏王添茶。
    “你沏的茶,自然是极好的。”今日沈望舒亲手给他泡茶,魏王就见眼前的少女素手轻抬,手下如同行云流水,神态安逸超然,只觉得那是自己说见过的最美的画面。
    他喝着心上人给自己的茶水,心里也柔软得一塌糊涂,只觉得岁月静好不过如斯,正在欢喜,却见了宋丞相进门,已经在心中有所不快,不由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缓缓起身,用一双冰冷的眼,看住了宋丞相。
    “王爷这是何意?”宋丞相并不是没有来历的人,自然对魏王对自己的不敬感到恼怒。
    “本王来此,一则是来见岚儿,一则,是来与丞相说一句有趣的事。”魏王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宋丞相,想到他对沈望舒的怠慢,双目微微眯了起来。
    “有趣的事?”
    “十八年前,丞相大人还在杭州为巡抚时,曾经做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本王想给丞相说说。”魏王漫不经心地将桌上一件刺金披风给好奇的沈望舒披上,见宋丞相脸色大变,这才缓缓地说道,“那时杭州府生了一出盗窃案,乃是一家富户之中,一个心高的婢女偷窃了主人家的全部的家财被人赃并获。”他眉目都不抬地继续说道,“可巧大人对那婢女一见钟情,本是该以罪奴之身将那婢女流放为罪奴,可是丞相大人却暗中将她换了出来,藏在了自己的府中。”
    他打从知道宋丞相待沈望舒不好,就一直在寻宋丞相的短处。
    此事时代久远,又早就没有了证据,可是他却偶然翻了出来。
    “王爷真喜欢开玩笑!”宋丞相吓得腿都软了。
    “是不是开玩笑,只怕贵府柔姨娘背后,是不是有罪奴烙印就是。”魏王不动声色地说道。
    他既然已经肯定,宋丞相只踉跄了一步,魂不守舍起来。
    他断然没有想到,当初对柔姨娘的一见钟情,如今成了魏王逼迫自己的罪状。
    “王爷要什么?!”柔姨娘不能留了!再喜欢的女人,也比不过自己的前程,宋丞相眼神已经冷厉了起来,“王爷是要杀了她,给岚儿出气?”
    “本王懒得与一个奴才计较,她算个什么东西。”魏王看着宋丞相,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是若十日后,丞相大人依旧是丞相大人,就不要怪御史出头弹劾了。”
    他顿了顿,见沈望舒又给自己续茶,凤眸潋滟,带着几分不耐地说道,“本王已使侍卫将柔姨娘看管起来,该怎么做,丞相大人懂的。”他不再理会宋丞相,这一次不再坐在沈望舒的对面,而是仿佛不经意地坐在了她的身边,眉目之间带了笑意。
    “王爷好狠的心!”宋丞相终于知道魏王叫自己干什么了。
    他叫自己告老!
    他还是盛年,前途一片光明,可是却不得不被逼着告老还乡!
    若他不肯告老,只怕魏王就要扒了他这好名声的皮,到时他又落罪,只怕就是身败名裂。
    他竟然宠爱了一个如今害了自己前程,叫自己前程尽毁的女人!
    魏王如此狠心,原来要的不是柔姨娘的命,而是要他的命!
    他惨笑了一声,哪里还顾得上给庶女要什么狗屁嫁妆,踉踉跄跄地走了。
    沈望舒沉默了片刻,看着扭头正用期待表扬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魏王,默默地用手捂住了额头。
    她要干的活儿,他都抢着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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