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对无相魔诀如此熟悉,莫非竟是魔域中人?秦忘舒对魔界诸修虽无偏见,但此处若现魔踪,却是非同小可之事。秦忘舒想到这里,分开人众,大步向那二人追去。
    说来他步子奇快,只走了两三步,便是三十余丈,这在没有真玄御使的情况之下,已算是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然而等他转到那家店铺后门,唯见到一条空旷的小巷,哪里能见到人影?
    那二人或是比秦忘舒速度还快上三分,已然转出小巷,或者是已进入店铺后门。秦忘舒立在那后门处想了想,忽地将手一推,那扇门果然是虚掩着的,一推而开。
    就见这后院碎石铺路,两边植着修竹花草,那修竹疏疏密密,错落有致,瞧来像是随手布置,但其中却有大有学问,秦忘舒身入其间,就觉得心中一静,大有隔世忘俗之感。
    那碎石小径曲曲折折,绕屋而过,秦忘舒沿着石径走去,真个儿是一步一景,或是花繁叶茂,或是假山突兀,这小小的庭院,竟好似大千世界一般。若非胸中有丘壑者,怎能布置出这样的庭院来?
    眼瞧着石径将近,恰又接着一座游廊,秦忘舒步入游廊之中,那游廊雕梁画栋,甚是华丽,每隔数丈,可见柱上绘着一副副画卷,逐一瞧来,倒像是在说着一件故事一般。
    那第一副图,画的是两名男子遥遥相对,似在斗法厮杀,两名男子一个穿青,一个穿白,青袍修士法相庄严,白袍男子形容潇洒。二修所在之处,乃是一座巨大的宫殿,但此殿己是分崩离析,碎石乱飞。
    秦忘舒瞧这画卷,心中微微一怔,暗道:“瞧这画图,莫非是世尊与魁神在飞升殿斗法的情景?“
    那世尊与魁神本是宿世仇家,因飞升殿而结缘,其后亦敌亦友,到最后联手拯救五界,开辟苍穹一事,早就在苍穹界中流传开来,可谓是妇孺皆知了。
    再往下瞧去,第二副画卷之中,画的是一名青衣童子,正隔着院墙向院外射箭,秦忘舒瞧到这副图,心中更是明白了。
    那是世尊第九世时托生刘姓人家,不想却遭逢时疫,世尊当时年龄尚幼,还不曾修行仙术,但胸中却是包罗万有,便开了一个药方以治时疫,用箭射出院去,假托是仙人所授,这才平定了一场大疫。这是世尊出世时的第一桩功德。
    那第三副图,画的是仍是青衣童子,正坐在一名独目巨禽面前侧耳听法,这副图画的就是世尊在玄焰谷中的故事,世尊因遇着独目巨禽,方知自身来历,知道自己是创世世尊一道分魂,这才下了决心,要修天道之修,力拯五界倾危。
    其后画卷,画的皆是世尊当年往事,或是在罗华大陆讲经说法,或是与那魔界魁神斗法,桩桩件件,瞧得人悠然神往,热血沸腾,只恨生来也晚,未能躬逢其盛,错过了世尊重新创世的盛事。
    秦忘舒贪看廊柱上的画卷,不知不觉之中,已走到院中深处,却见那游廊忽地不见了,面前是一座亭子,亭中坐着一人,正在那里削木。
    此人一身灰衣,相貌木讷。手中也无刀具,但随手削去,却是木屑纷飞,手中木块便渐渐成形,秦忘舒立在那里瞧着,也不说话。只见片刻之后,那人手中的木头已是齐齐整整,光滑之极,却也瞧不出做的是什么?
    秦忘舒瞧了片刻,也是好生没趣,正想越过此人向前,哪知面前却是立了一堵无形墙壁,竟是寸步难行。
    秦忘舒冷笑道:“身在仙市之中,却违逆仙市法度,不肯祷天立誓,道友该当何罪?“
    想来这修士若是不曾动用真玄,手掌怎会如刀一般,将这木将滑的光滑如削?又怎能在自己面前施法,阻止自己向前。
    那人也不抬头,喃喃地道:“道友莫非不知凡间异术?“
    秦忘舒不觉一怔,道:“凡界异术?“
    那人道:“凡界异术以心力为基,就算真玄动用不得,亦可施用种种手段,道友杀伐之术虽是高明,可惜见识却是不多。“
    秦忘舒怎肯相信,冷笑道:“只凭那心力就可施展法术?道友敢让我一探灵脉吗?“
    那人微微一笑,就将手臂伸了过来,道:“道友不妨探来。“
    秦忘舒见此人坦然不疑,心中也是惊讶,此刻倒轮到他为难了,若这灰衣人果然修成凡界异术,只靠心力就可施展法术,自己贸然上前,岂不是被他所算?
    但若是不敢上前试探,岂不是被这人笑话了?
    从那游廊上的画卷瞧来,这座院子的主人必定有大来历,若果然被秦忘舒猜中了,此番闯进此院,就是一个大大的机缘,若是错过了,岂不是可惜之极?
    秦忘舒只犹豫了片刻,就伸出手来,搭住灰衣人的手腕,稍稍一探,果然不曾探到丝毫真玄的存在。
    那人缓缓收回手去,道:“刚才你既问我,此刻也该轮到我问你了。“
    秦忘舒道:“道友只管问来。“
    那人悠悠地道:“此处本是私人居所,非请莫入,道友贸然闯来,又是何故?道友虽是高明,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莫怪在下出手驱客了。“
    秦忘舒微微一笑道:“天赐福缘,怎可错过,君子有成人之美,道友何必拒人于千里。“
    那人不由笑道:“哪里来的福缘?我在此住了半世,也就是混个温饱罢了。“话说如此,目中却有精光一闪。
    秦忘舒知道此人是在考较自己了,自己若是说错了院中主人来历,此番机缘便成画饼了,就算是猜对了,若是自己理由不足,那在这院子里也是留不得的。
    想了想,便道:“力拯五界创苍穹,七情难泯魔我生,欲借浩劫施教化,人王不出计难成。”
    这四句说的正是当前大局,灰衣修士听到这里,亦是感慨万千,连连点头不已。
    秦忘舒又道:“纷纷乱世人心浮,锥在麻中锋自出,凭借东风一点力,助我直上青云中。”
    这话便是直陈其志了,只因秦忘舒已然猜出,那对姐弟必是自海外而来,且与世尊后裔大有干系。无相魔诀虽可瞒过世人,却瞒不过海外大修,海外大修与魔域修士斗法多年,对无相魔诀自然是了如指掌。秦忘舒道出“东风”二字,其意已明。
    灰衣修士听到这话,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但秦忘舒面前那道无形墙壁却是消失不见了。
    秦忘舒心中会意,便向灰衣人深揖一礼,灰衣人道:“道友心中既有大志,便是有缘人,我也拦你不得,但今日你能得到多大的福缘,全看道友造化了。”
    秦忘舒心中大喜,道:“道友难道不肯指点一二吗?”
    灰衣人笑道:“福缘本是天定,道友纵施手段,也是无功。”
    秦忘舒道:“虽是天定,亦在人为。”
    灰衣人无奈,只好想了一想,道:“道友若是擅长音律之学,或可另有好处,若是不然,就只看那人的心情了。”
    秦忘舒再一长揖到地,道:“多谢道友指点,他日若遂青云之志,怎敢忘今日指点之德。”
    灰衣人哈哈大笑道:“道友口气倒也不小,前有人王之想,后有青云之志,他日道位若是果有大成就,也不枉我这半日之功。”
    秦忘舒亦是一笑,便走出亭子,沿着一条林中小路向前行去,约行了数十丈,只见一座小楼自林中横在路边,小楼之中一名女子正曼声念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以为道。”
    念罢,那女子又道:“我虽答应了你,携你西来,那每日的功课也不可耽误了,便是我刚才念的这句,解来我听。”
    正是刚才街上那女子的声音。
    秦忘舒听到这里,心中就是一动,这话与其是说给那童子听的,不如说给自己听的,以那女子的大能,岂能不知自己前来。
    只因那世上的机缘,原是公平之极,人人皆有机会,只叹世人性情不同,就算遇到机会,若不能把握,便是后悔也是无用了。若等到日后碌碌无为,再来怨恨世道不公,岂不是可笑之极。
    是以上士闻道,必定是勤而习之,正如秦忘舒这般,于只言片语之中,就寻到福缘的良机,这才一心跟来。若是他当时心中犹豫,效那中士一般不以为然,若存若亡,就将这大好福缘生生错过了。
    只听那童子道:“这话不过是《道德经》中所言,说的是世人听闻大道后的态度,世间大道本是无所不在,但若是过耳就闻,便是天大的福缘,也要错过了。”
    那女子笑道:“虽只是说了七七八八,也算难为你了,这经书且放下,再来考你音律之学,音律之学是刘家本分,你可不能偷懒。”
    秦忘舒听到这个‘刘’字,面上不由露出微笑来,世尊后裔自是姓刘,这是世人皆知之事。自己刚才虽猜出这姐弟的身份,却不敢确认,此刻则是确定无疑了。
    童子叫道:“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正所谓琴为心声,我此刻心中不定,哪里能抚得琴,奏的曲?不如且让我院中玩耍一会,且将这玩性耍得尽了,再来抚琴。”
    女子笑道:“少来扯皮,以你现在的手段,哪里就够资格摸琴的,或是击节而歌,或是取那箫笛吹上一曲,也就是了。姐姐只想听听,你近来进步了多少。”
    那童子无奈,片刻之后,楼中果然有笛声传来,但这童子的吹笛之术虽有绝妙之处,只因心中不定,总体听来,却也平平。
    秦忘舒想起灰衣修士的话来,便将怀中短笛取来,横来便是一吹,那笛声高亢,实可遏云。而当笛声响起之时,楼中声音绝无,整座小院,唯有这笛声在空中回荡。
    秦忘舒初时吹这短笛,原有在女子面前刻意讨好之意,但只吹了数声,笛声合着胸中志向,便发激越之音,那声声笛声好似长枪利箭,一声声射向空中。前方自是有无数凶险,身后亿万之众,偏偏不肯上前。但秦忘舒矢志不移,便觉得天地之大,唯我一人而已,饶是如此,仍是一直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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