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宵禁,其实只不过是禁止夜间进入里城,及加强了对夜行路人的盘查,那些瓦子场所,依然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绝。对里城的道路,张月桐最熟悉不过,避开巡逻卫兵,专挑幽暗之处行走,不久便接近张宅。她娇美的脸庞因兴奋而泛出光彩,大仇已报,心中再无牵挂,只要能逃离京城,日后与娘亲浪迹江湖,海阔天空任翱翔,不亦快哉。
    马天佐亦是兴奋得俊脸泛红,仿佛已看见上官芝兰喜极而泣、轻轻拉着自己的手倾诉爱慕与感激的场面。那洁白滑腻的柔荑,即便叫他为她赴死一万次,亦绝不后悔。蓦然,他的瞳孔收缩,伸手执住张月桐皓腕,把她拖了回来,低声说道:“且慢,情况有些不妙。”
    张宅门前熊熊燃烧的两盏巨灯已然熄灭,站立的黄河帮帮众亦消失不见,偌大的一座宅第,幽暗无光,又变成了一个沉睡或假寐的巨型怪兽,其间不知隐藏多少凶险。
    三人走至一幽暗转角处隐起身形,一边察看张宅周围动静,一边悄声商量。吴俊辉剑眉深锁,说道:“奇怪了,我已吩咐帮众在门口彻夜守护,为何人踪全无?”张月桐急得险些哭出声来,说道:“莫非……莫非我娘已遭人毒手?”
    马天佐冷酷沉静,处变不惊,但这次却亦慌了手脚,沉吟片刻,方摇头说道:“不会的,吴坛主的手下武功均是不俗,对付王桂生派来的那些打手绰绰有余,况且大门完好关闭,并无打斗迹象,或许是上官前辈懂得武功,并不惧怕有人捣乱,将那些帮众打发回去之后,自己先行熄灯歇息了。”
    张月桐摇头说道:“我娘既知你们去救我,必定心急如焚,焉有大门紧闭,自己回去歇息之理?”
    三人忧心忡忡,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马天佐挺直了身躯,反手掸衣,凛然说道:“我们大闹相府,救走张姑娘,相信很快便会有官兵追来,事不宜迟,你们在此等候,我进去看个究竟,若情况不妙,听我啸声为号,你们速速离开,我自有脱身之计。”
    话音方落,忽闻身后微风轻袭,一人似自地狱中冒出,伸手按住了他肩头,低声说道:“好大的胆子,犯了案还敢回来?”
    马天佐心中一凛,倏然回头,却看见马天佑正一脸关切站在身后,而按住他肩头的,则是武林盟主钟英,不禁又惊又喜,失声叫道:“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上官前辈已遭遇不测?”
    吴俊辉与张月桐看清来者,亦是喜忧参半,只怕上官芝兰果真被人劫走或遭遇不测。钟英却不答话,手上拿了一件玄色锦袍,递与张月桐说道:“穿上它。”
    张月桐俏脸登时飞红,见自己身上并无裸露之处,便不解地问道:“我这身女装并无不妥,为何要换?”
    钟英脸色一沉,说道:“你已闯下弥天大祸,还敢说并无不妥?把这件衣服穿上,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藏几天。”
    张月桐知道他是来救自己,不敢驳嘴,乖乖把锦袍穿上,又把云鬓扯散,用一条书生巾包扎起来,她本有男儿气质,这一改装,根本不用易容,便已变成一个英气勃勃的俊朗少年,看着钟英说道:“我这一走,娘亲怎么办?”
    钟英见她眉宇之间英气横溢,丝毫没有女儿家痕迹,不禁暗暗称赞,说道:“展帮主已将她接入悦来客栈,你安心跟我去一个地方躲藏起来,莫再惹事便是。”
    张月桐开心得流下眼泪,说道:“多谢盟主与各位相助,如今大仇已报,只要我娘亲没事,便是将我囚禁起来亦无妨了。”
    吴俊辉见盟主、帮主均为此事奔波,登时放下心来,同时心中又是欢喜,忖道:“这次闯出大祸,难免会被帮主及堂主斥责,但能够保得桐妹性命无碍,亦是值得了。”
    钟英目光落在马天佐脸上,似笑非笑地说道:“王桂生想必已丧生于你手,在京城作案,居然连面都不蒙上,你的胆子亦未免太大了,若是被人认出,为应天教带来无妄之灾,怎对得起你哥哥?”
    马天佐见哥哥眼中隐含责备,一直低着头不敢作声,听说上官芝兰已被接去悦来客栈,心中暗暗欢喜,闻言歉意一笑,说道:“是,王桂生已被我杀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若官府寻上门来,我绝不连累任何人。”
    钟英剑眉微轩,故作惊奇,说道:“当?你担当得起?杀害朝廷命官,当诛三族,在相府行凶,更是罪加一等。你以为自己武功高强,便可以一走了之?”
    吴俊辉见马天佐低头不语,急忙将脸上白布扯下,说道:“其实王桂生是被在下一剑杀死,与马兄弟并无关系,朝廷若要兴师问罪,便让他们来找我好了。”
    钟英哼了一声,说道:“你身为黄河帮坛主,又是峨眉派门下大弟子,行事竟然亦如此鲁莽,你以为京城是什么地方吗?我本想率领中原武林协助朝廷抗击契丹,如今反而变成了自相残杀,若皇上得知此事,怪罪下来,莫说你区区一个坛主,便是黄河帮与峨眉派以及我这个盟主,亦难保不受牵连。”
    吴俊辉听得汗流浃背,不敢作声,亦不敢接触他那凌厉的目光。静默片刻,忽听马天佐凄然笑道:“不错,皇帝要杀一个人,或者要灭一个帮派,当真是易如反掌,但用卑鄙手段,却是难以服众,应天教当年被灭一次,如今却来助他稳坐江山,岂不讽刺?”
    马天佑气得满脸通红,斥道:“天佐闭嘴,盟主好心来助你脱离险境,你不感激,还要胡言乱语,连累了天下英雄,于心何安?”旋即对钟英拱手说道:“劣弟年少无知,出言不逊,请盟主海涵,帮他找个安全之处藏身,莫要让他再惹出事端。”
    钟英已听出马天佐话中弦外之音,略一沉吟,说道:“我早有此意,让他与张姑娘暂避数日,待事情平息再作计较,如今已准备停当,大家请随我来。”
    马天佐凄然一笑,说道:“不必了,你们带张姑娘走,我已在王桂生房中写下‘杀人者马天佐’五个血字,躲起来反而会害了大家。”
    此言一出,马天佑与钟英惊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杀人便亦算了,还要留下证据,莫非他活得不厌烦,又或是蠢得不可救药?
    但他们却是不知,马天佐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上官芝兰。正自惊愕,忽闻头顶风声微动,一人身穿灰袍,须发飘舞,剪破茫茫夜空,倏忽立于众人面前,沉声说道:“老夫已把血字擦去,趁相府如今仍乱作一团,王钦若不敢带兵出来搜查,大家快走吧。”
    马天佐已看清来者正是谷如空,知道在相府相助之人必然是他,心中暗叫惭愧,忖道:“我早该想到,天下间除了他,还有谁会有如此高深的武功,能在瞬间制服院中所有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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