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怎么做才能忘掉他?!想起在梦里那一切,她惊恐地发现,她居然一点都不排斥跟这个已经有了未婚妻的男人亲近,她没办法告诉自己的心,这个男人不是她说忘就忘的!
    那她要怎么做?她能怎么做?她现在,只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性别,连自己的自由都无法自主的奴仆啊!
    黑暗当中,她绝望地质问着自己。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是个平凡的夜晚。
    有人在问:“他到底可不可用?屡次遇见不一般的事态,屡次化险为夷?这巧合地未免太过惊人了吧!”
    有人在发怒:“失败了?一个孩子你们都杀不了,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有人躺在书房里下决心:“一定要让父亲给我习武,万一再碰到今天的情况,我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
    还一个人,他的心就像久渴的沙漠旅人一般,找到了那捧救命的甘泉,他不顾一切地饮下去,却不知甘泉旁边长着一株生着毒药的毒草。
    得了赏对青岚来说并没有区别,她从小对金钱看得就不重,钱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数字,否则她当年也不会为了一个机会便舍弃了可以轻易到手的,属于白氏的那一注厚财。
    第二天她照常去了书房当值,郭青聪盯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直个赞叹:“行啊,小丞,想不到你这么深藏不露。”
    青岚尴尬地笑了笑:“运气,不过是运气罢了,旁人不清楚,世子你还看不见吗?”
    “运气也是本事啊!”郭青聪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也只有这个没有经历过世事的少年可以很单纯地就一句话,一件事发表他纯朴的意见。
    她知道,这个少年相当于永宁侯府的独根苗,行刺事件发生之后,包括永宁侯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内院里的女眷骂了个狗血喷头。
    尤其是永宁侯的奶奶,侯府里最老的那位老太君都把在外威严无比的永宁侯骂得抬不起头来。郭青聪被一群吓坏了的女人关爱的围绕着,补汤定神药灌了一大通,险些没死在外头,反而被那些奇奇怪怪的汤药给差点喝死。
    这是一个还没有来得及见识全部生活真相的阳光少年,他的人生是众星拱月长大的。
    他的赞叹也只是在单纯地叹着她,以及他的运气好,果然,他得意地笑起来:“快来,跟我去见父亲。”
    少年人的感情很单纯,经此一事,青岚舍身救他的那一幕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他不会管她孤身一人,他也不会管他没有家人可以捏在手里牵制,在此一刻,他给予了青岚更大的信任。
    以往像这种出外跑动的事情,就算是他小院里的老苍头跑腿,也不会放她去。他现在主动要求青岚跟着他出去,无形中就是说明了一种态度,他的一切已经向她敞开。
    跟这样的少年来往,总是会照见自己的不是。
    青岚被少年带着,来到了永宁侯的书房。
    永宁侯虽是皇帝的重臣心腹,却不需要每天上朝,他正是负责兵部,是兵部侍郎,位属三品,只需要参加每三日一次的朝会。
    大凤朝的朝会也分三个等级,第一个是一品重臣每天都会举行的小朝会,永宁侯不过四十岁,凭资历也不可能这么年轻就是一品大将,他的品级只够参加正常的朝会,而像青岚之前那位“爹”那样的品级,就只能参加一个月一次的大朝会。
    永宁侯这个时候一般会在书房里批示文件。
    “你在这里等着。”郭青聪到了永宁侯的书房外面,先是跟青岚说了这么一句话。
    青岚点点头,她其实也不愿意多跟永宁侯这样的老狐狸打交道,他这样的人对什么事情都会有几分的怀疑态度,青岚自觉在他面前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但也不喜欢这种被人怀疑的场面。
    青岚在外面等了不到两柱香的功夫,郭青聪便出来了,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跟她招手笑道:“我们走吧。”
    青岚看他心情不错,问道:“世子跟侯爷说了什么,这么高兴?”
    郭青聪一点机心也没有,笑道:“我跟爹说了,我想学武,爹同意了。”
    青岚便笑着恭喜他:“那世子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
    书房里,永宁侯面前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叫你去查小丞的来历,你查出来了吗?”
    “回侯爷的话,西萍乡确有此人,此人确实也在去年逃难离了家。”
    “唔,那他们那里还有没有认识小丞的人?”
    “侯爷,有的,只不过那人还在路上,需要多几日才能到京城来,属下怕您着急,便抢先一步回了京来复命。”
    “唔,办得不错,事关聪儿,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这个人几次出现都太巧了,我总觉得,他背后不简单,对了,昨天你问小奕的时候,他对小丞的表现有没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小奕说了,小丞非常幸运,如果不是他,那一天世子可就再劫难逃了。”
    永宁侯呵呵笑了:“有意思,连跟他有竞争关系的小奕都会为他说好话,这个人看着不起眼,其实本事不小。”
    那人没有说话,知道永宁侯其实是在思考。
    顿了顿,永宁侯又道:“不过,如果这个小丞真没有什么问题,便是留在聪儿身边做个贴身小厮也没什么,他的能耐连本侯都有些好奇会有多少了。刺杀聪儿的那些人查得怎么样了?”永宁侯的语调突而转冷。
    书房里的对话青岚不知,但她很清楚,像永宁侯这样有不少秘密的老牌大族肯定不会轻易把信任交付予她,在郭青聪已经提前把她当成心腹的情况下,接下来对她的审查肯定会更加严格。
    不出意料的话,这将会是她走进永宁侯府核心圈子之前最大的考察,青岚没办法想象到永宁侯接下来会从什么方向上着手,但那一定不会好过。
    青岚听郭青聪兴高采烈地比划着说:“也不知父亲是怎么一回事,我家明明是武勋起家,却从小听了祖母的话,非要让我去学文,天知道,我对那些书一点兴趣都没有。”
    郭青聪是永宁侯的独子,一天到晚被关在府里被沉重的课业压着,几乎没有什么玩伴来往,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只有身边这几个朝暮相处的奴仆,只不过,青岚几乎都能想到,那两个会说什么,九成九是说:“侯爷肯定是为世子您着想的,世子千万不要辜负了侯爷的希望。”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内院的情况她不知道,但单就外院而言,尤其是这个儿子的身边,青岚极其强烈地感觉到了这位大凤朝最有权力的侯爷对外院的掌控力,连看起来很听郭青聪话的槐安平时也不会在永宁侯有了明令之后违背他,只除了豹子的事算个极为特殊的例外。
    假如能突破永宁侯的考察,在侯府里获得进一步的权力,那将会是一个不错的开局,可问题是,怎么能让这位多疑的侯府主人信任呢?
    永宁侯的行动力很快,在郭青聪说服了父亲的第二天,永宁侯便给他的独生子找到了军队里一位极有经验的教官。
    只是青岚一看,就知道这位教官基本功很扎实,教的也是很基础的东西,郭青聪如果还是小孩子打基础的话,学来这一套就相当不错,可他现在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骨骼渐渐成形,再学这些的话不是不可以,可见效就相当地慢。
    他这个年龄已经错过了打基础的最好时光,郭青聪想要保命的话,只要永宁侯花点心思,找一些高手,下点苦功多练些保命的招式比什么都有用。
    这位侯爷,看来是打定了心思不想让儿子走从武这条路。
    青岚看郭青聪练得兴冲冲的,心道:这样的基础你就是打一辈子也不可能追上那些从小习武的人,不过,永宁侯为什么连宁愿让儿子连保命的本事都没有,也不让他有走上从武之路的可能,这一点还真值得让人深究。
    毕竟他爱子之心连傻子都看得出来,槐安和小奕平时不显山不显水的,可这样的人才连金吾卫都找不出多少来,却被他都派到儿子身边当个下仆,可见他有多重视。
    以“豹子”邀宠的青岚才是世子院里最特殊的那一个,怪不得世子院里人这么少,因为不需要多啊,关键的人一个不少就够了。
    世子府中的小院平静如初,可郭青聪这次刺杀的余波远远没有散去,五天一次的朝会散去以后,凤启帝在暖阁召见了这位左膀右臂:“郭卿,关于你家世子遇刺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郭远低头便要跪下,凤启帝忙一把扶住他:“唉,你我君臣不必如此多礼,你坐下回话。”
    郭远略一推辞,便坐了下去。他跟凤启帝单独汇报的时候多,这种亲密的赐坐之事还是很少,凤启帝是个十分注重上下尊卑的君主,在他面前不能随意逾矩,但如果他赐予了你这种权力,你还不知好歹的话,那也会触怒君颜的。
    郭远十分了解,看来这一次郭青聪的遇刺让这位多疑重权的君王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愧疚,让他对自己的信任亲近反而加重了不少。
    他苦笑了一下:“对方十分狡猾,臣并没有察到蛛丝马迹。”
    凤启帝冷哼了一声:“真是好大的能耐,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这样做怪,除了那几个人能有谁?”言语间就像是锁定了目标一般。
    郭远一点也不意外,这些事里,若说皇帝没有掺合一脚,他是不信的,这里是天子脚下,发生了意外让凤启帝一时没有掌控到很正常,可若说是事后连皇帝也查不到一点痕迹,那也显得皇室里有些机构能力太差了。
    郭远道:“是臣无能。”
    凤启帝道:“你有什么无能的,说来说去,还是朕让你做的事惹的麻烦。”
    凤启帝这话说得不错,可郭远绝不能顺着表示同意,他惶恐地站起来跪下道:“下臣不敢,为主君分忧是下臣应做之事。”
    凤启帝皱眉:“你这是做什么?你的忠心朕自然知道,你别跪去跪来的,你放心,朕不会叫你吃亏就是了。”
    郭远松了一口气,君臣之间相处这么些年,他对这位主君不敢说一窥全貌,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他在凤启帝愿意跟他透露一二时就明白,凤启帝其实是换了另外一种法子在委婉地提醒他,让他不要再查下去,这件事他后面自会有主张。
    凤启帝又道:“你这些年为朕做的事不少,可也只担了个兵部侍郎的虚名,比不得曾荃位列一品,委屈你了。”
    郭远心惊肉跳:这才是凤启帝真正想说的吧!他是怕他心生怨气,来拐着弯地试探,同时也是安抚他!
    他该怎么回答?顺着凤启帝的话表示不委屈?这是一个为人臣子经常说的套话,郭远这样回答肯定不会错,但直觉让他选了另外一个答案。
    “臣在选了这一条路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后悔,陛下需要万民夷服,众志归心,这谈何容易。臣愿为马前卒,为陛下铺就万世基业。只是,臣这条路走得的确艰难,托赖于陛下的纵容,由着臣为犬子选择了文官一路,臣心知陛下是有心保全于臣,岂会不效死?”
    凤启帝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你下去吧。”
    郭远心中有些失望,他不知道说错了什么,但显然凤启帝不会再说什么了,他行了个礼:“是。”
    要跨出暖阁门的时候,凤启帝道:“让你家世子多注意些东南面。”
    东南面?郭远出了殿门还在想,直到一个人的名字突然跳出心间:“那是……”
    郭远心惊肉跳:宫里的局势已经如此乱,那个人已经如此大胆了吗?
    他不敢再想下去,低着头匆匆走出了值守大殿。
    路过金吾卫值守岗哨的时候,他想起了那个很久没见的人,如果是他,他会做什么?陛下这么做,是不是想让我在其中也插上一脚?
    他想的,正是少年时一同陪伴着凤启帝的曾荃,只不过后来两人走了不同的道路,他成为了金吾卫最高一等的武官,而他领着一份闲差,却在暗地里拥有了更大的力量。
    郭远一直对自己的能力卓有信心,他从少年时期不论在课业还是凤启帝对他的信任上都领先曾荃不少,可现在这种感觉在近年里越加地不确定起来。
    而在此时的郑王府中,黑卫从慕昱清的房间里出来,走过外院的廊桥时,看见木朋坐在石台旁自斟自饮,看着闲适,其实也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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